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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沧海一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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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我山,位于玄国帝都边界,条条山路蜿蜒盘旋,九曲千回,又隔着茫茫林海,各种植物丛生,百花相间,小兽珍品,异常可观。
三月十五的黄昏,夕阳余晖,淡淡洒落,暗影飘然,似是刚刚盛开之后的烟花未至余烬,消逝之前那片刻的柔静,然而此时的百花丛中确是锋棱暗肆,刀剑丛生却只在姹紫嫣红之下。
一道暗影掠过,子冥已附着子夜耳边,“洞内只有两个护卫,衣着是观音阁的人。”子夜轻轻点头,忽而抬手扼住子冥手腕,“就算一个人也不能轻举妄动,至少再等两个时辰,那才是玉观音最脆弱的时刻。”片刻,子冥反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好。
夜色如幕,覆了天地,月初东山,一点清光蔓延天际,流转尘寰,两枚石子落地,倾天楼两名暗卫立刻惊醒看向石子方向,一道魅影从其身后轻忽飘过,犹如风声轻轻摇落了花瓣。暗卫犹疑之际,一只小兽掠上他们肩头,两人与兽争斗时,那边有暗号轻问,暗卫只好以暗号回应,“是个畜生。”
那边子冥子夜也并未因此有丝毫怀疑,这些年从倾天楼暗卫眼底走脱什么还是前无来者的事。
然而那魅影却已经进了山洞,两手同抬两指捏住了逼来的两道寒光,“自己人。”
观音阁两位白衣护卫,借着丝光影看清了这人半边模样,骆寒没有时间和她们解释,“外面有三百个杀手,个个是绝顶高手。你们大护法调派人手随后就到,先带我看师姐。”
这二位相视一眼,惊疑的眼底微微淡静,她们早就知道被包围了,却苦于此时的玉观音无法打扰,而她们又出不去,眼见来人一双眼清锐逼人,如墨浓重却又清冽,无端令人胆寒,而孤峰冷月深处却透出一片令人安心的清辉,便觉一直悬着的心轻轻垂落,二人同时收剑,轻声道,“还有半个时辰,阁主便会毫无武功,心神脆弱,心脉轻微,任何惊动都可能导致她筋脉俱断。”
骆寒眼底一深,想起自己在医书上看到的,时间如此迫人,难怪外面的人在等,竟是要如此的致人死地,“那现在如果外面有动乱会怎样?”
“武功还在,可能毒发的会比较严重,但只要阁主心神安宁,可以做到不受外界干扰,应该是无大碍的。”另一个紧道,“是,以前遇到过一次,阁主自己出手杀了十几个人,仍然心神安定。”
骆寒道,“你们记住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守在师姐身边,一定坚持到你们大护法到来。”见二人坚定的点头,骆寒向洞深处走去,竟是越走越宽阔,如屏障般的小假山之后有清浅的流水声,款款犹如丝绸飘摇,骆寒轻声道,“师姐。”
温和而清湛的声音让人心安,冰雪中梅花一点清滟渗透在心间,化作暖玉,冰肌玉骨便也温软,岁月如此静好,一切恬淡安然,刀光剑影便也逝去,乱世风云无影无踪,流光飞舞,伴他安然,浮花浪蕊片刻俱尽。
默然良久,他再唤一声,“师姐,我在。”轻柔两字千钧重,乾坤决断中一生坚定,只要他在,她必心神皆定,无忧无碍。
欲待回身时,一道飞虹掠过山石,如白色蛟龙轻舞,惊风中掠月色翩然,玉体出水,骆寒握在手中,这软剑犹如她衣袂白练,不言自明,这是她腰间软剑,众所周知,玉观音以缎为剑,少伤人性命,骆寒知道她腰间如绸般系着软剑,却不知竟是螭月剑,古老预言,逐日螭月双龙驭天,犹如凤凰齐翔,乱世定,风云落,天下尘埃落定。
白衣护卫见骆寒从洞中出来,清寒中望着她们勾出一个温和微笑,无语中便是安然的,让人不得心忧,然而未及她们反应过来,魅影掠过,片刻间听得洞口一声沉响,洞中立刻黑暗,不知是何等巨石,将这洞口堵得连破碎的月光都无了踪迹,外面骤然而起的刀光剑影仿佛被阻在世外。
听得出是高手相交,基本上都没有厮杀叫喊,只有沉潭碧落间,刀剑惊风寒,血液飞溅,魑魅横行。
一直等待时机暗卫骤然遭袭,只能提前动手,数百条黑影如风似魅齐齐掠向月下那白芒夺目,螭月如缎 ,已然舞成雪簇雾霭,流岚四散,化一点轻芒,渗入黑衣之中,在那剑及敌人身体的片刻,却骤然冰寒,无声倒下,只有剑戟落地的兵器声心脉受损。
但倾天楼的人只要还有呼吸,飞身便用尽最后气力合身而搏,无声无息的厮杀,雪伴着血在月下飞舞。
追魂索魄般鬼魅闪电般激荡,心魂交战,血泊中衣袖如剑。
子冥道,“这人果如主人所说,是绝世高手,子夜,去告知主人有变。”子夜道,“倾天骑失手时候很少,习惯杀招致死不留余地,今天这个打法不行,这人不但体内戾气极重,就连他的剑……”
“是螭月……”飘如轻云伴着翩然白衣无声而至。
“主人。”子冥对带着面具毒女装扮的倾城公子道,“不必担心,倾天骑多年生死中杀伐而成长,任他绝世高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看到死去的弟兄心疼,但他知道命令大于天,倾天楼暗卫的任务永远要比性命神圣。见毒女青丝在暗夜中飘飞,月下眼底一片幽深,又道,“况且只还有一刻,到那时他定然还要顾及玉观音。”
毒女幽然而立,风吹得衣袂伴着她扣动的指尖轻动,他今天明明还优哉游哉的进宫陪宣帝,怎么可能突然找到这里……可是眼下,怕的不是今夜失败,是此后都鱼死网破,哪里还有的回环。
身边子夜道,“主人,不然我和子冥一起用珠联璧合去试一下。”双子的珠联璧合,绝迹江湖多年。
忽而一旁有人来报,“主人,观蠡带来观音阁的人不久将至。”即便如此情形,是生是死,还是激烈刀剑中的身影,倾天楼暗卫没有一个惊慌的表情,拼着一死玉观音骆寒即便都死,待观音阁的人至,今天所有的人必然都死去。
她对着月色轻叹一声,没有万全之策,只能把牺牲减少到最小。
“子夜,你过来。”毒女轻轻而言。
子夜脸色忽而一变,未及启齿,毒女白袂扬起,隔着衣袖扶上她肩头,幽幽一笑,“你一直信我。”
子夜清寒眸光中晶莹璀璨犹如冰花,微微颔首,回头对子冥耳语。
那边厮杀中骆寒脸色飘忽,只有螭月凌空,月下那边小丘飘出魅惑而轻灵的笑声,“喂,英雄,每次我遇见你,你为何都快要末路?”
全心应战的骆寒冷冽的眉目生出一丝嘲讽,果然都是一起的,不顾手臂上被打中的两枚暗器,手腕间灵动一抖,天女散花般合盛的光芒绽放,如烟花夺目亦杀机处处。
月下毒女玩弄着手中青丝,“喂,你专心一点,不然一会我们连叙旧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心间一动,她究竟是专门看笑话的,还是循循善诱,此情此景与上次如此相像,可此时也没得选择,毒女只觉得身子一紧,啊呀一声被扯入战场之中,指尖生寒按在她咽喉处,“想必这是你们倾天楼挺重要的人物。”
毒女咳嗽几声喊道,“对对,我跟你们楼主有交情的,先别动手,有话好好商量。”
可那些人神色丝毫不变,杀招凌厉,一样的血肉相搏,反倒趁此缝隙暗器更加疯狂,毒女不知中了什么暗器痛呼,“喂,你确定他们是倾天楼的人?怎么都不听我的。”
这时两道剑光闪过,从杀戮中犹如流星般直抵毒女,其中一个飞影女声清冽,“这两人都是我们仇人,今天时间紧迫,收拾一个就够了,兄弟们撤。”
毒女扯着嗓子喊,“喂喂喂,有没有搞错?”
这两道剑光来势凶猛,骆寒松了她咽喉,拦腰抱着她斜掠出去,瞬间所有剑光眸光都逼向了毒女,骆寒抱她躲开两道剑光,他没有想到救她护她,这一系列动作竟是出自本能,想到这个词骆寒眼底瞬间一冷,沉声里全是讽刺意味,她又在搞什么,“我们会有共同的敌人?”说罢又把她暴露在剑光之中。
毒女显然欲解释,启唇惊呼一声一口血喷出来,两枚暗器毫不留情打入胸间,一剑寒光在骆寒注视下直抵要害,骆寒微微一动毒女身子,那剑刺入肩胛处,血喷了一脸,骆寒显然一怔,看她那双幽深的眸子带着疼痛在月色里憔悴,心间无端一疼,转身将之护在怀内。
“时间不够了,撤!”数道魅影掠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骆寒自是不会去追。
待人从小路撤走,双子并肩而行,只露着双眼的夜行衣更显阴冷,子夜漆瞳晶润,声音却依旧沉稳,“没事的,我有分寸。”子冥抬手一剑掠过自己肩头,血汩汩而下,沉声道,“怎不能以身受!”
子夜只觉得风寒,驻足不前,看着子冥向前走,又想到倾城,心如刀割,“你要恨就恨我,别和自己过不去。”
这话听在耳中便似主人轻叹,她经常说,多少年了还是这样,你何时才能学会处变不惊——回头看见子夜清泪莹莹,作为杀手他的心却为这两个人柔软,也只会为这两个人,转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扶她肩头叹道,“是我不好——走吧,任务还没完成。”
骆寒将毒女抱入洞中摸她鼻息,她却开眼轻轻一笑,“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呀,你能不能轻点?我——每次遇上你怎么都那么倒霉?”
骆寒回身问了两位护法,得知玉观音安然才又回头看她,见她气息微弱满身鲜血,“你怎么会在这里?”
毒女闻语清泠泠冷笑,骆寒看了她两眼,见她肩胛处白衣鲜血还在向外渗透,玉观音在内境况难测他心神难定,回头欲找两位护法帮她包扎一下,毒女却道,“不必了,我全身是毒的。”骆寒想起她的血都是有毒的,低首封了她流血的一处动脉,抬手欲包扎,毒女抬手捂了自己的肩胛伤口,“我自己来就好。”露在面具外的唇苍白单薄,“你如此心烦意乱,想必是在担心她。”骆寒不语,毒女嘲笑道,“担心就去看嘛。”
骆寒豁然起身,两道剑光却立刻横在眼前,“抱歉,虽然你刚才保护了我们,但此时还是不要打扰阁主。”
骆寒闻语反而更担心,恰此时那边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便如针扎进心里,她从小到大受多大的苦都不语,默默忍受,无一句怨言,这样的呻吟,她到底在承受什么。
毒女憔悴却明亮的目光看着他,他这一刻水深火热般的魂不守舍,她终于知道玉观音对他意味着,应该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毒女轻声到似是自言自语,“想去就去嘛——”
身形一掠,隔开剑光,两位护法只觉得臂上一酸,便松了剑。“师——姐——”这颤抖的声音中微弱疼痛,犹如风中残烛,伤逝。
玉观音斜卧山石,轻纱依旧遮面,却已染上血花,额角已经爬满蛆虫似的暗红虫子,她衣衫半开,颈项处还有鲜血和蛆虫在爬,披散的青丝上都似有汗,听得那低沉而痛楚的低唤,她侧脸哑声道,“出去!”然而良久她只感觉到一只手,两只手,将她环在怀内,玉观音抬手一挡,“你走!”身子一低低首将脸藏在汩汩清泉中。
“师姐——”这一声轻唤里百感交集,悲痛欲绝,他将她轻轻的抱起挨着山石坐下,柔声道,“无论多痛,让我陪着你。”
毒女蹒跚着走至山石之后寻了块石头卧着,一双眼清幽冥洌,但观不语。
玉观音渐渐安静无力道,“你走,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轻纱抖动随风入水,她满脸的乌烟瘴气,满脸的蛆虫隔着一层透明的肤色肆意,骆寒按住她双手,将脸贴上她的,“师姐,我的师姐——”
玉观音微微闭了眼任他抱着,噬骨之痛,千蚁钻心,在他怀中片刻安然,经年蹉跎瞬间如水,她只是觉得累还有丝委屈,竟然想要这样睡过去,她放松了心神,痛苦呻吟。
她的身子抖,冷如冰寒,骆寒将她整个身子抱在怀内,他亲吻着她的痛,拥着她的脆弱,柔声低语,“雪域的景色好多年师姐没有看到了,等你好了,我们一齐去看。”
玉观音睁开眼侧脸看他,痛楚的眸光里朦胧恍惚,倒影出雪满天山,踏雪飞鸿,醉影相携,幽幽一去经年,那样的年华可是一去不返,有些东西她不敢深想,时间所改变的,往往多走一步,就是深渊。
那双眼愈见清明,痛苦也减轻,“骆寒你听话,出去。”看着骆寒如墨的目光中带着伤痛的乞怜,低眼道,“你在,不便。”她反手握了他的手,“信我。”抬起头淡淡道,“顺便帮忙送客。”
骆寒眼底一惊瞬间掠过不远处看风景似的毒女,心神过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毒女收回泡在泉水中的手嗅了嗅,“恩,那五种药材确实都齐了,看你皮肤内魅蛆的情况,应该是也被杀得没了精力,它们不在骨肉内肆意横行,该是也不太痛了。”无视二人眼中探索的猜疑,自顾自道,“只是这般法子未免太伤身。”没想到这世上和她一样对自己狠得人还有她风华绝世的玉观音,这些伤口是如此熟悉,多少个难渡之夜,灵蛇汲取她的血液,以毒攻毒。
骆寒顺着毒女视线,她极力隐藏的颈子上一道道伤口显然是细刃所割,那魅蛆随着鲜血向外涌动,骆寒轻微向下一掠她松搭的衣衫,锁骨处尽是这样伤口,那么脸上的蛆虫从何处逼出呢,心中一惊,苦寒交集,五指探入她青丝,果然肤骨伤痕累累,目寒再说不出一句只深深拥他在怀,此时此刻,恨不能一死换她一痛。
骆寒忽而抬眼对毒女,“你懂得?”
毒女笑道,“久病成医。”
“那你能解此毒?”他问的急切而紧张,毒女水唇一抿轻轻摇首,“此毒目前应该还无人能解。”
骆寒强压心中阵痛,看着怀中玉观音脸上触目惊心,丑陋不堪,可她一双眼依旧使所有一切失色,如此明艳若水,剔透清明,每个决定依然是经过深思熟练的,不喊苦不喊累,不连累别人丝毫,看着她这双眼,再苦再痛,心便也安定下来,“让我帮你。”即便是伤害她,他来,他知道了,便再也不许她一个人。
毒女吹落一点飞花,对不语的玉观音笑的不怀好意,“她是怕羞,据我观察这次毒发应该蔓延到胸部了——”骆寒眼底一动,毒女追问道,“人家是侠女,名声当然很重要,你会对人家负责任吗?。”她像恶作剧般等待着二人的反应。
骆寒低眉去看玉观音,却不料迎上她眸光中安慰似的笑意暖融融如春光般清熏而坦荡,骆寒心中一动,低眉抬眼决定也只是瞬间,“师姐,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你可——”
“骆寒——”玉观音轻微却坚定地声音打断了他,“我不让你进来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般而心痛,从小我护你惯了,我们并肩患难惯了,可是让你看着我伤害自己或者——让你伤害我,师姐不忍心——”
又抬眼对毒女道,“侠女未免过誉,江湖儿女罢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话说得毒女微微一怔,她的声音略哑依然透着清明端庄,款款如昔日玉观音,“玉观音这般情状见人实在汗颜,来日有缘与姑娘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