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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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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方黎之后,任明见蒋沐凡的手被方黎咬的不轻,就让蒋沐凡赶紧去找贺白看看。
蒋沐凡对贺白是能躲就躲,支支吾吾一直不愿意动,方黎也一直吵闹着让蒋沐凡去拍片子,但奈何吗啡的劲儿实在是太大,他只能竭尽全力的吵闹一阵,之后就不听使唤的睡过去了。
等方黎彻底睡深了之后,天都已经快亮了,蒋沐凡也确实觉得自己的食指一直在隐隐作痛,于是心里打算着等到第二天,他自己去精德的骨科单独挂号看一下算了,躲过贺白那个麻烦事。
但谁知道,蒋沐凡刚在大厅挂了号,正坐在了那硕大的候诊大厅里等着叫号,身边的空位就被一个高大的白大褂占了。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手就被那个白大褂一把夺了过去。
蒋沐凡抬眼一看,无语的沉默了。
“……”
贺白一言不发,脸色很差,头发蓬乱,还有点小胡茬,蒋沐凡猜这人大概是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就从宿舍冲过来逮自己了。
任明嘴真快啊,蒋沐凡一边无意识的打量着贺白一边暗骂。
蒋沐凡手上的紫印还没消下去,贺白两根手指轻轻在蒋沐凡的食指上摸索了一阵,之后沉沉出了口气。
瞅了眼蒋沐凡手里捏的一张小纸片,贺白面无表情的扭脸问:“已经挂好号了?”
蒋沐凡疲惫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贺白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站起了身:“走,不排队了,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开个片子看一下。”
蒋沐凡坐在椅子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动弹,就见贺白已经转身朝远处的大门口走去了。
望着贺白匆匆碌碌的背影,蒋沐凡无奈的叹了口气,悻悻的跟了上去。
......
医生办公室。
贺白手里捏着一张手骨的片子,皱着眉头,蒋沐凡的手在钟晓飞的手里捏着,被钟晓飞正仔仔细细战战兢兢的涂着一层黑乎乎的膏药。
钟晓飞给蒋沐凡处理伤势的时候大气不敢喘一个,虽然他也不知道为啥会这么紧张,大概自己家这个贺老师是真的表情惊悚吧。
给蒋沐凡的食指包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后,钟晓飞松了一口气,飞快的退下了。
贺白见屋里没人了,终于是忍不住了似的,把手里的片子往桌上一拍——
“他不知道你的手还要弹琴吗?”
对于此情此景,蒋沐凡痛苦的一个扶额,心想:……我就知道。
然而那边贺白的愠怒还有点起火难收的阵势——
“你把被子往他嘴里塞一角都可以。”
“要真伤着骨头了怎么办?!”
太阳穴被这一句句的刺的发紧的疼,蒋沐凡耐心全无的叹了口气——
“好了,你就别再说了。”
......
包扎好之后,蒋沐凡没再在贺白的办公室多留,扭脸就跑了。
等蒋沐凡出了门后,贺白就沉着个脸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他自顾自的生起了闷气,虽然这气生的是毫无意义,虽然就算是气死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为什么这个冬天,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憋屈呢?
方黎在蒋沐凡刚进门的时候就醒了,尽管身上的吗啡让他头脑昏沉的随时都要睡过去,但方黎心里一直记得蒋沐凡的事,他硬是撑着自己的意志,哪怕头痛欲裂也要把蒋沐凡等回来。
蒋沐凡把手有意的总在身后躲躲藏藏,虽然包的不是很厚重,就是简单的上了点膏药,但他还是不想让方黎看着心烦。
“怎么没睡着?”蒋沐凡走到方黎跟前,摸了把方黎的脸笑了笑。
方黎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伸手摸上了蒋沐凡的胳膊:“手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蒋沐凡拿着一只好手捏住了方黎的手腕,想把方黎的手放回他的被子里去:“没事儿,骨头肌肉都没伤到,别看了。”
方黎眉头一皱,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我很累,快让我看看。”
闻后,蒋沐凡叹了口气,把自己右手的食指无奈的怼到了方黎眼前。
方黎视力差得厉害,蒋沐凡已经把手放到了他的脸前了他还看不真切,又拿着蒋沐凡的手往自己鼻头跟前拉了拉。
那架势让蒋沐凡想起了自己老花眼的姥姥。
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方黎把那被白色纱布包着的手指端详了半天,傻乎乎的念叨了一句:“这裹得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闻。”
蒋沐凡本想嘲笑方黎两句然后把手收回来,结果被方黎轻轻拽住了。
方黎侧了侧身,握着蒋沐凡的手轻轻的垫在了脸下,他仿佛是在跟吗啡抗争的中已经精疲力尽了,很快就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别动,让我睡一会儿。”
蒋沐凡还没来得及回应,方黎的呼吸就渐渐沉了起来,是睡过去了。
见方黎忽然这么轻易的就睡深了,蒋沐凡的心里忽然又是狠狠的一酸,他俯身撑在了床边,细细的望了望眼前的人。
方黎的睫毛因为药物原因变得比以前还要黑而浓,肤色也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变黑了不少,他凹陷下去的眼窝似是两个被什么锋利的工具凿出来的大深坑,毫无血色的嘴唇显得越发的单薄。
蒋沐凡静静的凝视着,感觉这副面孔,越是这么看下去,越是要记不起来……方黎曾经是什么模样了。
手指轻抚上了方黎头上戴的毛线帽子,蒋沐凡没能忍住的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声。
“方黎,别睡得这么快......”
......
那天方黎醒后,就再没有了从前清醒的神智了。
镇痛剂和吗啡不但有依赖性,还会一定程度的伤及人的脑细胞,所以方黎总是会昏沉嗜睡。
如今所有的药物加了量之后,方黎的萎靡程度便会自然的愈演愈烈。
这些都是在任明的意料之中,但却不在蒋沐凡的。
蒋沐凡发现方黎如今睡得,已经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了——好不容易醒来一会儿,方黎总是会胡言乱语一阵,让蒋沐凡经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有时方黎反常的精神状态,甚至会让蒋沐凡觉着,他像是把自己放去了某个跳脱出现实生活以外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
比如有的时候,方黎醒来了会先问蒋沐凡几点了,然后等蒋沐凡说个时间后,方黎就会忽然冒出一句“卧槽,要迟到了”,然后就有掀被子要起身的动作。
他动作有时很快,蒋沐凡好几次都没能拦住,紧接着方黎就会被身上贴着的体征检测仪扯的身上一痛,那会儿方黎才能后知后觉的失落的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在医院。
甚至有的时候,方黎会从他还没和蒋沐凡在一起的时刻中醒来,醒来时看见蒋沐凡搂着自己的胳膊,睡的深沉,方黎还会面红耳赤的吓一跳。
又有时,是当初蒋沐凡生病的时候,方黎睁眼就要先看一眼蒋沐凡的手腕是不是完好无损。
蒋沐凡一般不太跟糊里糊涂的方黎,突然的解释过多,任明说要让方黎自己去慢慢感知自己的现实世界,否则他容易混乱,也容易被吓到。
好在方黎一般呆愣一会儿就能自己回过神来,可令人苦恼的是,再等他心里清楚了自己其实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的时候,方黎又会心情很差一段时间。
接下来日复一日,方黎就睡得越来越多,醒来缓神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甚至慢慢的,方黎一时半会儿还会出不来。
蒋沐凡就不厌其烦的在一旁陪他一边演,一边旁敲侧击的跟他慢慢的讲啊讲,说现在他们是在医院,他生病了,他们在医院打针看病,等针打完了,病也就好了。
那能吸食人灵魂精魄的吗啡,让方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日的变得迟钝,呆滞,甚至带了些痴傻。
从前虽然生病,但还能和蒋沐凡偶尔讲几句话,聊几句天的方黎不在了,曾经心疼蒋沐凡劳累,整日就想着跟蒋沐凡怎么谈情说爱的方黎……也渐渐消失了。
……
直到一个深秋的下午,那天的阳光并不太好,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晚上会降温。
方黎刚发完烧,手上打着一包姜黄色的血小板,正靠在床上,一如往常的望着窗外的那几棵光秃秃的银杏树发呆,他的眼神恍惚,似是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蒋沐凡怕方黎着凉,给方黎找出了一个厚的羊绒外搭,打算让他披在身上。
刚抱着衣服走到方黎身边,方黎忽然就冲着窗外伸了伸手——“那是什么……?”
蒋沐凡顺着方黎的手望去,只见除了几棵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树,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说哪儿?”
蒋沐凡把毛衣搭在了他身上,耐心的问道。
方黎半睁着眼睛,嘴唇几乎不太动的呢喃:“两只鸟……”
说着,他忽然提高了一些音量。
“你看不见吗?又黑又大,像乌鸦一样。”
蒋沐凡闻言心里一颤,以为是方黎的眼睛出了问题,倘若是眼底出血或者颅内出血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什么又黑又大?”蒋沐凡紧张的走到了方黎身前,挡在了方黎和窗户之间。
他伸出了手在方黎眼前晃了晃:“你能看清我的手吗?”
方黎被蒋沐凡的行为逗得有点烦躁,但他体力和精力有限,只能极浅极浅的抽动一下嘴角:“看得清啊,行了别闹了,快看外面。”
蒋沐凡不明所以的扭头。
“两只乌鸦,眼睛是红色的……”
方黎轻轻的念。
正待蒋沐凡依旧是搞不明白情况的时候,突然,方黎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他像是被什么吓到了,失声的一叫。
“靠,好恐怖……”
一时间,蒋沐凡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向了方黎的脸,只见方黎此时的脸色暗得宛如是一潭死水,那浓黑的瞳孔正剧烈的颤抖着。
“乌鸦飞过来了,快……快把它们赶走!”
又是一个哆嗦,方黎一把拽住了蒋沐凡的袖口。
蒋沐凡下意识的紧紧回握住了方黎的手:“方黎…”
尽管方黎说的什么他看不见,但这一瞬间,蒋沐凡仿佛是能体会到方黎那所有的恐惧——
两只黑的大鸟,凶狠的冲撞着门窗,它们嘶吼尖鸣,就要将这单薄的玻璃打碎,它们要冲进来,想要将床上那个轻飘飘的人一把叼走……
方黎在床上突然的闹腾了起来,蒋沐凡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狗急跳墙一般,贴着满身的检测仪器就不停的往后退,像是躲着什么。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就站在蒋沐凡的身后,它们面对着他,冲着他张开了獠牙,伸出了魔爪,若是不反抗,分分钟就要被抓住一样。
蒋沐凡怕方黎再向后退下去就要摔下床,他连忙抓住了方黎的胳膊,嘴里不停的叫着方黎的名字,想要让他冷静。
可方黎的眼中就跟完全看不见蒋沐凡似的,他只觉得那个拽他的手压根不是想要庇护自己,而是要将他往死路里面送,方黎想挣脱,却没那么大的力气。
可气……!
曾经他明明就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蒋沐凡轻松的扛在肩上,可如今却被这蒋沐凡就跟抓小鸡儿似的捏在手里动弹不得。
那两只“大鸟”此时已经越过蒋沐凡了,它们猩红的眼睛似乎是流出了血,已经对他张开了大嘴,而他的两只手……却还是被蒋沐凡死死的拽着!
坚强和勇敢不复存在,方黎面部扭曲着痛苦的大叫,他终于不遗余力的,崩溃的冲蒋沐凡大喊了起来——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你放开我!!啊!!放开我啊!!”
“方黎!方黎你冷静点!什么都没有!!你看外面,什么都没有!”
“有!是鸟!大鸟!它们要带我走,你别再拽着我了!我不去,我不去!”
“方黎,醒醒,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你别拽着我了…我求求你了,蒋沐凡,你别再拽着我了,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啊——”
画面太残忍,蒋沐凡不知不觉间也急的开始跟方黎一起大声叫了起来。
他望着眼前已经不知是变成了何方妖魔的方黎,只觉得浑身每一寸皮肤都痛得,像是有人在他的身上一勺一勺的割着肉。
方黎一直没有停止他无力的挣扎,嘴里的呼救最后变成了对蒋沐凡的谩骂。
蒋沐凡一条腿跪上了床,顾不上方黎手上的针和身上的仪器贴片,破釜沉舟一般的发了狠,一把就将方黎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狠狠的拥住了方黎,让方黎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方黎。”
蒋沐凡哽咽着。
“别怕,我在这儿,没有什么能碰得到你,别怕……”
……
在贴到蒋沐凡的一刹那,方黎仿佛是有些本能似的的缓缓冷静了下来,他瞪大着双眼在那怀抱中喘/息了片刻,少顷,终于妥协了一般,将脸往蒋沐凡的怀中又埋得更深了一些。
方黎的皮肤是冰凉的,片刻之后,蒋沐凡听到了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怀里绝望的传来——
“蒋沐凡,不要放开我。”
“我害怕…我……”
“……我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