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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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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走后,方黎又是一天的沉默,蒋沐凡知道他心里有事,也没想着去主动沟通。
就像是跟刘伟说的那样,蒋沐凡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就是坚信着方黎不会有那一天。
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勇敢着,觉得方黎一定能挺过移植,到时候方黎平安出院,他们再回到二环边的房子,他每天给方黎煲汤研究食疗进补,好好把身体养起来,过个几年,他们再慢慢东山再起。
蒋沐凡是那样的坚信着——方黎还能再次拿起他的鼓槌,他们还能再继续在客厅的沙发上相互依偎着,一起安安静静的看一场电影,一如往常,平和到老。
而这些美好的期待,蒋沐凡怎么也不愿自知,这不过就只是撑着他的一口气罢了。
他不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其实方黎早在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就垮了。
尽管他们在精德再重逢,方黎又重新拾回了一些斗志,但蒋沐凡永远也经历不了方黎所经历的那些痛苦。
——这病是一场缓慢且无法停止的吞噬。
方黎深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能扛得住天的张狂男儿,所以对于任明的话,他全当是一次最后审判在听。
哪有什么可考虑的空间?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无非就是选择早死还是晚死的事。
骨髓移植之前可是要清髓的,清髓是什么?是他能熬得过去的吗?
安安当初情况那么好都没熬过去,安安当初的预估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都没能挺下来。
他一个动不动就大出血,动不动就肺感染,甚至一个不小心就气胸的人,凭什么能撑得下来?
到时候查尔斯会抽干他的骨髓,清空他整个免疫系统,并且在开始治疗之后,身边还不能有任何陪护,层流室里……会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大概率要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中度过一周的时间,很有可能刚开始几天他就坚持不住了——他会因感染而浑身溃烂,出血不止,各器官衰竭等等等等的原因,最后独自惨死在这层流室里。
身上插满管子,比鬼还要骇人,变成一具这世界上最脏最丑,最不堪的尸体。
不再是他方黎了。
方黎在生病之后思考过无数种自己的死法,潜移默化的,来势汹汹的,突发的或是仓促的,安然的或是痛苦的。
这些想象放在曾经,不论哪一种他都不忍心让蒋沐凡看到。
他宁可蒋沐凡觉得他是走了或是跑了,也不愿意蒋沐凡觉得他是死了。
但如今方黎已经病到了会朝蒋沐凡发脾气,会害怕,会自私的地步。
方黎才发现——原来到了真正见到棺材的时候,本心的渴望居然是这么的剧烈。
他竟然会恐惧痛苦,也竟然会恐惧孤独。
他堪称是灵魂震颤的害怕,假如真的到了自己的灵魂飘散而去的时候,假如真的到了自己头顶的这盏灯就要灭掉的时候,最后连蒋沐凡的脸都摸不到……
方黎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去考虑究竟是移植还是不移植——他只自私的顾着自己,怎么样才能走得安然一些。
毕竟,谁知道这一生竟能短成这样。
......
深夜,方黎的焦虑伴随着骨痛,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蒋沐凡给他叫了两针止痛都没能平复下来,最后方黎痛的甚至叫了出来。
那从前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如今突然爆发,像是一个里程碑一样,纪念着方黎的人生,终于走到了最后关头。
那自胸口发出的嘶吼,就像是对死神的求饶。
——方黎败了。
不是特殊的日子,没有意外的契机,就是因为太痛了。
蒋沐凡望着方黎紧皱眉头几近扭曲的脸,心疼的死死抓着方黎的两只手,怕他会不小心抓伤了自己,或是碰掉了身上的什么检测仪器。
他坐在床边,揪心的一遍一遍唤着方黎的名字——
“方黎,坚持,再坚持一下。”
“挺过去就好了,方黎,别怕。”
“我在这儿,别怕方黎,坚持住,别怕。”
“我知道你痛,我知道,别睡过去,方黎,能听到我说话吗?……别睡过去。”
“方黎......”
……
方黎这次的动静不小,查尔斯和任明见开的两针止痛效果不显著,便最后叫了蒋沐凡出去。
一出门,查尔斯就说了一句蒋沐凡听不大明白的鸟语,任明这个人肉翻译听完也是一愣,之后瞅了一眼蒋沐凡,无奈的开了口:“查尔斯说,现在只有吗\啡能解决问题了。”
……
听到吗\啡这两个字的时候,蒋沐凡心头一震,他记得这是一开始在永医大的时候,任明说的“将死之人”才会用的人道止痛。
蒋沐凡被方黎吓得不轻,此时手还是抖的,他停了一会儿,强稳着呼吸:“会上瘾吗?会不会以后…方黎甩不掉它?”
任明给查尔斯传达了蒋沐凡的顾虑,而后查尔斯抿了抿嘴,对蒋沐凡解释道。
“若日后方黎的症状有所缓解,那以后可以慢慢给他减少用量直至彻底撤掉,但若方黎症状一直无法减轻,我们也要人性化的为病人考虑,做好撤不掉的准备,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严格控制剂量。”
任明在一边翻译完之后,又自己擅自补了几句:“这个玩意儿你要看你如何看待它了,现在这个节骨眼,方黎要是不上吗\啡,那他可能会活活疼的休克过去,你如果不想让他太痛苦,还是上了吧……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黎的悲惨的呻\吟还在继续,蒋沐凡甚至能从房间里听到方黎在脆弱无助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一时间屋内屋外如冰火两重天,蒋沐凡觉得自己宛如是一个判官,此时就要当机立断,方黎是坠身万劫不复还是继续深陷这折磨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蒋沐凡将脸在阴影中埋了一阵。
而后他鼻头一酸,狠咬着牙道了一声:“好,那就上吧。”
说完,扭头走进了病房。
......
很快,两个护士把药推来了。
蒋沐凡以为打吗\啡,会像香港缉毒电影里演的一样,一个小针管里灌着一管神秘的红色的药水,然后注射进人的手臂里,等那管液体整个被推完之后,这个人会出现某种飘飘欲仙的神态,从此万劫不复。
但谁承想场面一点也不如自己幻想的那样恐怖,不过是一个三指粗的大针管,里面装着一管透明的液体,针管横架在一个推进泵上,以一个平稳的速度,持续性的推进方黎的身体。
就像是某种高级的进口针剂一样,平平无奇。
——于是方黎身上又多了一个针眼,专门用来推吗\啡。
扎上针没过一会儿,那东西就起效了,方黎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痛苦消散的很快,只是意识还有些迷离。
任明和查尔斯在一旁观察着方黎的动静看他是否耐受,他们跟蒋沐凡一块儿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直至方黎再睡着,才起身告辞。
方黎疼得一身的冷汗,等病房安静下来之后,蒋沐凡拿了一块儿专门给方黎擦身的毛巾,从手臂开始,一点点的给方黎小心擦了起来。
蒋沐凡动作很轻,方黎修长的手臂搭在他的手里轻得就像一根羽毛,他小心的擦完一边,再换一块毛巾擦另一边。
吗\啡的作用确实不小,蒋沐凡能感觉到方黎这次睡的很安稳,不像从前,总是在睡梦中挣扎着什么一样。
忙活完手里的活之后,蒋沐凡轻手轻脚的将方黎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而后拿了根棉签沾了点水,在方黎的嘴唇上轻点了几下。
方黎的唇被那突如其来的清凉刺激的微微一动,他胸口忽的深吸了一口气,说梦话一样的唤了一声:“宝儿……”
蒋沐凡听到后伏身到方黎脸侧,轻轻答应了一声:“我在。”
“太疼了……”
方黎闭着眼睛,沉声喃喃。
“我受不了了。”
……
方黎被架上吗/啡之后,就持续性的处于一个晕晕乎乎的状态中了,不像从前,清醒时思路清晰,难受时就直接睡过去了,蒋沐凡有的时候还能跟他平平静静的聊几句天。
而现在,方黎清醒时神智涣散,睡着时又睡不安稳,就是痛的时候少了,在蒋沐凡看来——这是过的更浑浑噩噩了。
严宁回来后基本上每天都会过来一趟,她不进仓,就在玻璃那头看看,期间几次想跟方黎说说话,但都攒不到方黎正儿八经醒着的时候,只能每次悻悻而归。
蒋沐凡理解这个当妈的,每次见严宁来,他都会在仓里叫一叫方黎,可方黎实在是不给力,很多时候都醒不过来,这没办法,蒋沐凡也知道这不是方黎不给严宁面子,是方黎真的无法控制这层笼罩在身上的阴霾,严宁自己也是知道的。
之前说的移植的事,方黎一直没能给个准话,但每天的血常规指标却不等人。
混沌归混沌,但方黎每天的发烧却按时按点儿的到,一发烧就是大事,要打血小板,要打升白针,还要时刻监测不能让他休克,很多病人就是在这种时候,一休克,人就过去了。
严宁见方黎整日这个样子,心里开始发了急。
她和蒋沐凡的想法是一样的,坚信着方黎终有一天可以再站起来,回到从前那般炽热自由的样子,所以哪怕任明说的再不乐观,只要查尔斯还愿意一试,严宁就敢上去跟老天赌一把。
只是严宁唯一和蒋沐凡不同的是,严宁只考虑自己,她才不顾方黎是否愿意或者是否有不安。
若这件事方黎手里没有那决定性的一票,大概严宁就直接让查尔斯进去把方黎的骨髓抽干了。
所以某一天下午,严宁看完方黎仅剩的少得可怜的血红细胞,着实坐不住了,亲自上阵进了仓,打算让这个不省心的给她个准话,快快在同意书上签了字,能少拖一天是一天。
层流室病房里只能有一个家属陪护,蒋沐凡见状,知道自己也惹不起,况且严宁还算跟自己站一边,于是见严宁赶人,只能先让位,乖乖的去了层流一室等着。
一个护士把蒋沐凡领进了一个暂时没人的医生办公室,说让他在那里稍等片刻。
蒋沐凡就老实的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扭着头望着方黎病房的监控。
屏幕里严宁进去后直接毫不留情的就推了推方黎,蒋沐凡心里疼了一下,接着就看到方黎表情似是一动,像是醒了的样子。
严宁抱着胳膊正襟危坐的在床边,不知道跟方黎开始说什么了。
蒋沐凡一只手撑着头拄在桌面上,仰着面注视着屏幕,好像在努力的解读着里面那两个人的肢体语言。
其实蒋沐凡心里也打鼓,当初说愿意让方黎接受移植的气魄,过了这两天的波澜起伏,也已经变得没底气起来了。
方黎如今生已经落得个大小便失禁,生活全然不能自理的地步,现在还因为架上了吗/啡泵而意识昏沉。
他真的能撑过那一周的清髓阶段吗?
……如果他没能撑过去呢?
那到时候是不是,自己就成了那个逼他踏入深渊的刽子手?
蒋沐凡正纠结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盼望着个什么结果的时候,一直闭着的办公室门,忽然响起了丝丝动静。
一个白大褂,两只手捧着一碗泡面,背身推开了房门。
等那人转过身的时候,蒋沐凡和那白大褂四目相接,都是一愣。
“哥?”
“啊...”贺白猝不及防的顿了顿。
——得,这是被小护士姐姐给随便送到人贺医生办公室来了……
蒋沐凡尴尬的忍不住想骂街。
……
因为钟晓飞给贺白接的泡面水是又烫又多,贺白没手拿叉子,只能拿嘴叼着,模样一改平日冷漠锋利的风格,甚是滑稽。
蒋沐凡脸上一个抽抽,哑声一道:“还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