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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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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萍原本已经吃了药,被贺薇哄睡下了。
但可能因为刚刚受过刺激的缘故,她梦做的并不安稳。
那年夏天与她永别的贺振华,大火中被翻出来的陈建芸,还有她那两个从小就乖巧孝顺的儿子。
他们一个一个的围绕在她身边,一遍遍的跟她说着:“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不管我……”
蒋萍只睡了半个小时就被惊醒了。
虽说贺薇是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但这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家庭,将她打磨得要比同龄人在做事上成熟得多。
蒋萍睡下之后贺薇并未走开,也没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她拿了本同学借的言情小说,守在蒋萍身边安静的看。
没看多久后,蒋萍便醒了,她脸上一层虚汗,狼狈的显得她更加苍老。
贺薇像是习惯了一样,在床头抽了一张抽纸给母亲擦了擦额头,问蒋萍还要不要再睡。
这丫头如今是浑身的锋芒,不知道究竟是像谁的性子,但她的锋芒只会显现在外人,和自己的两个哥哥身上,而对于蒋萍,贺薇是毫无底线的护短和惯着。
蒋萍眼中的迷茫还未散去,贺薇看着感觉蒋萍应该还在“那个世界”中,大概还得睡一觉深的才能恢复正常。
她正想劝母亲再躺会儿,蒋萍就开口说:“好渴。”
“好,我去给你倒水。”贺薇放下书,起身说。
“不想喝水,拿个水果吧。”
“你想吃什么?我今天买了苹果和桃子,或者小冰棍想不想吃?”贺薇问。
“削个苹果吧。”蒋萍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贺薇去厨房取了个盘子和一个苹果,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在抽屉里取了个水果刀。
她路过贺白卧室的时候,脚步稍停了一下——
房门关的这么严,里面静静悄悄......肯定又是在里面搞什么恶心的事!
贺薇只觉得胃里生理性的一阵翻滚,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辫子一甩,回了蒋萍的卧室。
她依旧坐在看书的那把椅子上,笨拙的给蒋萍削着苹果。
家里切水果的活,一直都是某两个人的活,贺振华和贺白——一个一家之主,一个小顶梁柱。
如今一家之主不在了,小顶梁柱烦心事儿多,不是事事都能顾得上,贺薇便不得不从大小姐沦落成了小丫鬟。
她削的皮是又厚又不整齐,半个苹果削的是坑坑洼洼。
就在贺薇专注钻研这怎么才能让苹果皮从一片一片变成一段一段的时候,手里的水果刀忽然被一把夺了过去。
坏就坏在贺薇太集中精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蒋萍在一旁等待中,逐渐暗沉的脸。
“你去死吧!!”
蒋萍夺过水果刀,忽然就朝贺薇身上扑了过去。
一个中年女人,还病恹恹的,能有什么劲儿。
贺薇朝后一躲,便轻松躲过去了。
但眼看着蒋萍要从床上摔下来,贺薇又赶紧朝前跨了一大步,伸手接住了蒋萍的身子。
蒋萍整个人都从床上扑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贺薇身上。
坐的椅子,床头柜上的盘子,还有贺薇的小身板,一块儿砸在了冰冷的瓷砖地上,“砰”的一声响。
贺薇下意识惊叫一声,感觉自己这个八十多斤的瘦猴人肉垫,要被蒋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体重的大活人撞得尾巴骨要断。
可她还没来得急喘息,蒋萍手上的水果刀就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妈!是我呀!!我是薇薇呀!!”
贺薇崩溃道,咬了咬牙把蒋萍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一咕噜爬起来就往房外冲。
她吓坏了。
试问哪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承受的住自己的亲妈红着眼,拿着刀,在自己家里追着自己跑?
本就毫无安全感的家,就是贺薇再成熟,在这一刻也怕的要崩溃。
贺白和蒋沐凡闻声冲了出来,贺白刚踏出门,贺薇就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贺白被撞了个踉跄,还未扶稳贺薇,就见蒋萍跟个女鬼一般的拿着水果刀,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反手将贺薇往蒋沐凡身上了一送,一只手抬手抓住已经劈下来的蒋萍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了蒋萍的身子,把蒋萍朝后方推去。
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蒋萍就是那疯起来就不要命的,这场面贺白拢共也就见了两次,这是第二次。
自己的亲妈劲儿大起来,跟个濒死的老母鸡似的,在自己怀里挣扎,压都压不住,还嗞哩哇啦的乱叫。
一会儿喊陈建芸一会儿又喊吴天良的。
一个蒋沐凡亲妈一个蒋沐凡亲爸,就跟蒋沐凡死活过不去。
可蒋萍手上有刀,还在贺白身上挂着,蒋沐凡没空多想,把贺薇往身后了一送,就冲过去帮忙。
贺白两个手压制着打了鸡血似的蒋萍,蒋沐凡过去就要去夺蒋萍手里的水果刀。
结果蒋萍挣扎的实在太厉害,蒋沐凡夺了好几次都被蒋萍闪了过去,还在空中疯狂的乱挥,蒋沐凡抓了好几次都没抓住。
突然“撕拉”的一声,蒋萍那张牙舞爪的刀终于中伤到了蒋沐凡。
她胡乱的一个下劈,直接砍在了蒋沐凡的大胳膊上,又一个回拽,把蒋沐凡的短袖划了一道口子。
顿时鲜血就冒了出来。
贺白听到声儿,回了一下头瞥见了蒋沐凡大臂上的血光,脸色瞬间由红转黑,发了狠似的把蒋萍推到了墙上,腾出了一只手去夺蒋萍手上的凶器。
凶的和横的人在打架的时候都会想着,怎么最小限度伤着自己的前提下,把对方打趴下。
而不要命的就不会,不要命的目标就一个——把你干趴下,我死都无所谓。
场面上一个不要命的蒋萍,现在又多了一个贺白。
蒋萍如今已经狰狞可怖的没人敢认她当妈妈了,贺白见用手捉不住蒋萍,直接抬起小臂,冲着蒋萍的刀刃就去了。
贺白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劲儿,吓的在后方观战的贺薇又是一声惊叫。
蒋萍手里的水果刀狠狠砍在了贺白的小臂上,贺白一声闷哼,用手臂抵着刀刃,另一只手抓住了蒋萍拿刀的手腕,然后去掰蒋萍的手指。
可蒋萍的手像是被钉在了刀把上,她咬着牙使劲儿的捏着,捏到骨节发白。
贺白两手并用才够呛掰开那只手,他抢下水果刀后,一把将东西扔在了地上。
蒋沐凡眼疾手快的赶紧捡起来收好,揣到了自己兜里藏好。
蒋萍手里没了武器,恨恨的用拳头锤了贺白几下,便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发狂一样的尖叫。
贺白才拼了命的不让蒋萍伤了别人,现在又得拼了命的不让蒋萍伤害自己。
他捉住了蒋萍的胳膊,让她别再抠伤了自己,已是一身的汗。
贺白忍了许久,终于吼了出来:“别闹了!!妈!”
......
顿时空气仿佛都凝滞在了原处,屋里一片寂静。
蒋萍穿着粗气,看着贺白呆愣了片刻,像是醒了。
“小白.....”她感觉手上有些潮湿,垂眼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你受伤了......”
贺白见蒋萍冷静了下来,松开了两只手,无力的垂在了两侧:“没事。”
“怎么没事!这么多血!”蒋萍声音有些发抖,她慌张的站直了身子,捧起贺白的胳膊看,嘴里念叨着念叨着就哽咽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儿子......是妈不好,对不起......我去拿药箱。”
贺白心里已经是累极了,他面无表情的又说了一句没事,挣开了蒋萍的手走到了蒋沐凡身前。
蒋沐凡本能的想往后躲,却被贺白一手拽住了胳膊:“别动。”
贺白的手指轻而柔的撩开了蒋沐凡的袖口,盯着蒋沐凡的伤口看了片刻,他的脸压的很低,蒋沐凡看不到贺白的表情,只能感到贺白一声沉沉的鼻息。
贺薇有眼色的捧来了药箱,贺白将蒋沐凡拉着直接坐到了地上,他沉默着拿出了棉签和碘酒,给蒋沐凡的伤口消了毒。
那是一个极小心极温柔的力道,蒋沐凡的大臂被那棉签触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贺白拿碘酒给蒋沐凡消完毒之后,又上了一层云南白药,然后用绷带给蒋沐凡将伤口缠好。
“伤口不深,这两天别见水。”处理完,贺白坐在原地低低的说。
期间,蒋萍和贺薇都安静极了。
贺薇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觉着恶心,可她不敢上去惹贺白。
而蒋萍,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绝不会是感动自己的两个儿子“相处和睦”。
唯一能看得出的是,她此时一定是清醒的。
蒋萍环视了一圈这家不像家,殡仪馆不像殡仪馆一样的房子,再看看地上两个浑身是血的自己曾经疼爱到心尖的孩子,还有一边站着的,家里唯一的小公主,如今也是蓬头垢面,身上再无半点天真浪漫。
蒋萍一时觉得,自己就要记不起这个家以前的样子了。
她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指上的血还未干,抹得她满脸都是。
蒋萍笑得像是在哭,越笑越大声,而后她放下了手,双眼好似在流着血泪。
“蒋、沐、凡。”
蒋萍一字一字的叫,仿佛在嘴里品味这三个字一般。
家里的三个孩子同时抬起头,望向了这个宛如是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母亲。
蒋萍眼神清明,满是恨意的说:“这个家,拜你所赐,拜你那对儿惊天地泣鬼神的亲爸亲妈所赐,已经脏透烂透了。”
“我把你当儿子一样的养大,扪心自问不欠你的,你那亲爸祸害我的丈夫,你是个孩子,我可以不牵连到你头上去,但你,蒋沐凡,你不能祸害我的儿子。”
“妈。”贺白声音阴冷的打断道。
蒋萍尖利的冲着贺白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她抱着胳膊侧靠在墙上,像是从前问孩子们考试成绩怎么样一样的姿态,不紧不慢道:“贺白就算是跟天下的阿猫阿狗乱来一个遍,我都不会让他跟你有半点关系,蒋沐凡,兄弟我都要让你们做不了。”
“你爸给你的名字是念明,我看挺合适你。”蒋萍摇摇晃晃的朝前走了两步,咬牙切齿道——
“我要让你时时刻刻都念着,我的、我的家人的明天,要怎么过!”
蒋沐凡被逼得节节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冰冷的墙上,他眼前一边是贺振华的遗像,一边是蒋萍可怖的脸。
如果说每个人的地狱都各不相同,那此间大概就是蒋沐凡的地狱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蒋沐凡嘴里喃喃道。
他感觉到贺白还想继续护在他身前。
可蒋萍却在贺白就要把蒋沐凡拉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给贺白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贺白气血不足的脸上被扇出了五道红印。
“你再碰他一下试试!”蒋萍狠狠道。
而后她转头看向蒋沐凡:“你不要叫我妈,我恶心!”
“我的儿子不学好,我自己来管教!你不是我儿子,往后你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滚出去吧,再也不要踏进这个门半步!这个家,从此跟你再无关系了。”
蒋沐凡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想上前拽住他从小爱到大的母亲。
蒋沐凡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原谅不了孩子的父母,他想大哭着跟自己的母亲认个错。
可惜他每上前一次,蒋萍的巴掌就会挥过来一次,这女人发疯似的不愿让蒋沐凡近身,她挥在蒋沐凡的身上、脸上、伤口上、一切她觉得可以中伤到这孩子的地方。
她觉得恶心觉得脏,觉着蒋沐凡每靠近一步,都能闻到吴天良身上的恶臭味。
“你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蒋萍尖叫着。
混乱间,贺白不愿继续看这残忍到极点的场面,他拽住了已是泣不成声的蒋沐凡的手腕,将他送到了自己身后。
蒋萍看到贺白又是这副像是护着自己珍宝的护着蒋沐凡,就恨不得撕了蒋沐凡那张脸,她内心的苦闷无法发泄,只能抱着自己的头尖叫的更大声。
像是想要冲破什么东西一样的嘶声力竭。
贺薇终于忍不住,哭着去抱住了自己的母亲,一遍遍的叫着“妈”。
而蒋萍却丝毫没有冷静下来的意思。
贺白再忍不下去了。
他颤抖着打开了大门,将蒋沐凡推了出去。
“走,先回去,先回宿舍去。”贺白压制着自己的就要喷发出来的痛苦,语无伦次的对蒋沐凡说。
……
蒋沐凡永远都忘不了,贺白深邃眼眸中那铭心刻骨的坚定的眼神。
“别回来了。”
在蒋萍凄厉的叫声中,贺白用尽了全力,对蒋沐凡说:“好好读书,好好活着,好好等我。”
只可惜蒋沐凡错过了最后那四个字。
他还没能把话听完,就看到贺白身后的蒋萍,拿起了餐厅里那个有蒋萍半个身子一样高的花瓶,尖叫嘶吼着砸在了他的钢琴上......
听到动静,贺白的眼中似有分崩离析之色,他最后深深的看了蒋沐凡一眼,猛地关上了门。
……
屋里的哭喊经久未停,贺白终于彻底的将蒋沐凡推出了这乌烟瘴气,杯盘狼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