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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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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后第四天。
方黎虚弱的侧躺在永医大的一间休息室的病床上。他紧闭双眼,呼吸轻浅,面唇程青白色,压在身下的手被蒋沐凡牵着。
“方黎是吧?”一名护士站在门口朝里叫了一声,见蒋沐凡抬头,机械式的淡淡说:“病人刚做完穿刺,24小时不能碰水,休息半小时,醒了就可以走了,结果看短信通知过来取。”
“诶好。”蒋沐凡答应了一声,然后腾出手拨了个电话。
嘟嘟了两声,那头传来了一个利落的男声:“喂你好?”
“任医生您好,我是蒋沐凡,贺白贺医生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
蒋沐凡轻声对着电话里客气礼貌的讲,“我们已经做完穿刺了,结果可能今天出不了。您看我是带他回家还是我需要先办理住院手续呢?”
“贺白弟弟是吧?”任明手捏着电话站在永医大的电梯门口,“你在休息室等我,我过来一趟,这会儿上电梯了。”
任明是贺白的大学同学,跟贺白关系不错。
前天晚上,任明正给孩子辅导作业的时候接到了贺白的电话。
贺白给他发了几个血常规和其他相关的化验单,问了他一些专业上的事儿,并且怀疑病人是否在血液上有问题。
他看了一圈确实有几项指数不对,给贺白说让这个病人第二天去多做几项检查,要还有问题就安排穿刺。
平时同行跨科的沟通都很正常,但那天他听贺白的语气有点紧张,任明还以为是他家里人出什么事儿了,结果一问竟是蒋沐凡的小男朋友。
蒋沐凡和贺白曾经云里雾里的那些事儿,他跟贺白喝酒的时候听贺白说起过一些。
而自己那老同学对蒋沐凡抱的什么心思,任明也清楚,所以这小蒋的事儿任明不敢怠慢。
第二天下午,任明意料之中的又接到了贺白的电话,看了方黎的报告,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确实是血液上的问题,任明怀疑是骨髓瘤,但方黎太年轻了,他不敢妄下结论。
任明当场就帮蒋沐凡在永医大排了个队,让第二天带病人过去把穿刺做了。
一般等发现骨髓瘤,基本上不是中期就是晚期,所以宜早不宜迟。
那天晚上贺白下了班儿,把任明约出来喝了两杯,任明用大拇指想都知道贺白是什么目的。
贺白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无论上班还是下班贺白都打扮的一本正经,不像医生倒像个老教授。
任明穿着一身下班打羽毛球的运动衣,感觉来接自己的贺白像是自己二叔。
贺白提前半个小时分钟出了医院,开车去接了任明,两人约到了他们以前常去的一个私密空间很强的日料店,任明干啤的贺白干清酒。
“你这么个不嫌吃亏的喝法,一看就有心事儿。”
任明给老婆回了个微信,瞥了眼跟前的贺白。
说完,他懒洋洋的拖了个长音:“今儿就不陪你肝了啊,这清酒的后劲我受不了,喝多了回去刘敏能吃了我。”
贺白瞅了眼任明笑了笑:“真好,果果明年该上小学了吧?”
“是啊,刘敏给报了个幼小衔接的补习班儿,最近开始有作业要写了。”
任明闲聊着:“但我觉得那也学太早了,小不点儿笔都拿不住,手软的像棉花。”
“让她弹弹琴,对手指发育特别好,还能培养气质。”贺白对着任明桌子上的啤酒杯碰了一下。
“怎么,你还管你弟招生啊?”任明直言不讳,白了贺白一眼。
他端着啤酒冲贺白面门比了比:“你就少操点心吧,人家都稳定那么些年了,你得抓紧想想你自己了贺大医生。”
贺白还是那平静的浅笑,并不做声。
任明见状无奈:“行,我也懒得唠叨了,再唠叨下去我看你都能跟我绝交。”
随后他意思一下的小小抿了一口啤酒,对贺白认真道:“来,聊点正事儿。”
贺白抬眼:“?”
“这方黎我是帮你治死还是治活?”
任明一本正经。
贺白:“......”
正待贺白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蠢货的时候,结果人任主任更是义正严辞了。
任明严肃的就像是在跟他们团队的人开例会似的,点了点面前的桌面:“你可得想好啊,要打算治死了,你就跟你凡凡有情人终成眷属,到时可别让我负法律责任,那要治活——虽然说有难度,但我觉得你这也是大可不必,毕竟你说...”
贺白手指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忽然一个打断——
“能治活?”
任明被他这眼神盯的发了憷:“不,不敢保证啊....”
他心虚的看了看贺白的脸,诚实道:“虽说今年我们医院血液科已经进全国前五了,但这是个世界难题,你懂的。我只能说我尽力。”
“中位生存期呢?”贺白问。
任明叹了一口气:“不好说,三到四年吧,要看他造化了。”
贺白听完,闷了口酒,声音有些沙哑:“那方黎就拜托你了,一切尽力。”
任明复杂的瞅了贺白一眼,气呼呼的一声:“你可真是个菩萨。”
说完跟贺白干了。
……
下了电梯,任明风风火火的进了休息室,见方黎还没醒,眉头紧锁,看来是疼得不轻。
“蒋沐凡?”
这是任明第一次见贺白这个无处安放的弟弟,这一见就把任明小小的震撼到了——
怪不得让我女儿弹琴去,确实有气质。
心里没点儿正事儿的任明,暗戳戳的把给女儿报个钢琴班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他见蒋沐凡看到他正要站起来,赶紧压了压手:“没事儿没事儿你坐着。”
说完拉了个板凳自己坐下,任明开门见山道:“报告不用等到明天,我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大概就能调出来,到时候看完基本就能确诊了。”
蒋沐凡点头,听他继续向下说。
任明还是那风风火火的样子,跟蒋沐凡干脆利落的叮嘱:“我们医院你也见了,这人不比三院的少,血液科是医院王牌。你们到时要想住单间,我一会儿就给你回科里提前占一个。所以我建议别等报告出来再办住院了,床位我压不了那么久,等他一会儿醒了你就赶紧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吧,住院费是充值8000起,你不用多充,就先冲个8000就行,办好了直接打我电话。”
“好的好的。”蒋沐凡听着任明的巴拉直点头。
任明“行”了一声,之后冲方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没什么其他事儿了,穿刺疼得很,你们也别着急,等他缓好了再起来。”
说完任明起身,不拖泥带水的就打算走,对要送他的蒋沐凡又是压了压手,意在让他坐着,最后临走了,百忙的任主任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一个“对了”——
“他现在身边最好不要离人,你一个人陪护肯定不行,最好再联系一个他家里人帮帮你。”
“啊...好。”蒋沐凡喉咙一紧,犯了难。
“请个护工也行。”
任明猜出了其中大概有敏感处,又多解释了几句:“就是看着他,别让他再磕了碰了的,毕竟万一真是骨髓瘤——那骨折可是个很可怕的事。”
蒋沐凡了然,连忙点头:“好的好的,谢谢任医生。”
蒋沐凡也算是个为人师的,但自从方黎摔了之后,这几天他感觉自己无知的就像是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学生一样,说的最多的就是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回头看了看方黎的惨样,蒋沐凡忽然有点心力交瘁。
……
方黎骨穿后整整躺了一个小时才醒,还没等眼睛睁开,就先吐了一句。
“可疼死朕了。”
蒋沐凡向前倾了倾身,心疼的问:“怎么样了?”
方黎刚醒严重的中气不足,嘴巴嘟囔起来就像是在撒娇:“太折腾人了,我想回家。”
蒋沐凡这血肉心哪儿能受得了这个,平常壮如牛的大高个儿,这几天可怜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方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他从前可是三十岁的年龄,二十岁的精力,忙完一天团里的事儿还能再来工作室上两节大课,大晚上回家还有劲儿给蒋沐凡再做一顿宵夜的体力。
这大小伙子体力好饭量也大,从前总是闹着饿,容易饿不说,还挑三拣四的,
自从吃过一顿蒋沐凡做出锅的没炖烂的茄子,方黎就毫无怨言的研究起了菜谱,下起了厨房,从菜不好看味道还不错起步,到现在只要端出厨房的吃食,个个都能落得个色香味俱全的评价——他不但能准点把饭做好,做完饭厨房还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方黎就是这么个让人踏实的人,他带着蒋沐凡踏踏实实的搭起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家。
这样的日子方黎可宝贵着呢——可谁知他如此热爱的生活,非要他在腰上挨一管子。
做骨穿的时候,大夫让方黎侧身躺下弓着背,还让他使劲蜷缩,把椎骨凸出来。
然后那背后的白大褂就拿出了个“工具”——方黎形容那玩意儿就是个带把手的膨胀螺丝钉。
“螺丝钉”钉上他的时候,方黎半条命都快过去了,护士按着他不让他挣扎,他想着自己堂堂勇敢男子汉,怎么能在这帮小姑娘面前失了颜面?
于是方黎就硬生生一声不吭的咬着牙,被抽走了一管骨髓。
他瞬间就全身湿透,被推出来的时候基本已经疼得半昏迷了,再醒来的时候,方黎就跟蒋沐凡有气无力的抱怨——这骨穿抽的怕不是他的骨髓,而是他的三魂六魄。
……
等方黎缓的差不多了,蒋沐凡就开车带他回了趟家。
从冬至到现在,这是两人第一次踏进家门。
家里的一切还是他们临走时的模样,包括那个一片狼藉的厨房。
蒋沐凡有条不紊的帮方黎脱了鞋,扶他在沙发上躺下,然后去卧室把暖气开到了最大,拿了套新的四件套给床套上。
方黎受了这么大罪,蒋沐凡想尽可能的让他舒服。
布置完卧室,他再出来把方黎扶回去,帮方黎换了身干爽的睡衣,看他睡下。
蒋沐凡从前从未如此周到的照顾过人,没想到方黎这次事故,他处理的还算不错。
“你好好休息,我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回来。任医生说了住院手续要提前办,否则住不了单间了。”
蒋沐凡坐在卧室的地毯上,下巴枕着床沿,手搭在方黎头发上轻轻的抚摸。
方黎被他摸得困意来袭,嗯了一声。
蒋沐凡有点不太放心,又问:“一会儿最好别下床,趁我在要不要先上个厕所?”
方黎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了蒋沐凡,哑着嗓子闷声道:“不用,你放心去吧。”
蒋沐凡鼻子出了口气,又把方黎看了两秒,之后便起身检查了要带的证件,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
再去永医大的路上,蒋沐凡倒霉的遇上了一场剐蹭事故,堵得高架上是寸步难行。
他车技很次,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的插他的队,蒋沐凡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开。
想着这次的目的地,不再有方黎在那边等他,蒋沐凡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仿佛——他又要形单影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