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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落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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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这么八卦的一个人,到了最后临走也都没敢去好奇那本被蒋萍犟着守在怀里的《孽子》里面,到底是有什么猫腻。
也就是等出了门,回到了自己车上的时候,才斗胆的内心阴暗的百度搜了一下。
结果出现的词条也是令他胆战心惊,一点都不敢深看的,赶紧就把屏幕关了。
……
那晚秋风刮了一整夜,将铺在客厅窗前的那一排排书本吹的哗啦啦的乱响。
贺白本应该是最要去休息的时候,在这个时间却心烦意乱的一点也睡不着,甚至还破了大忌的,从不知道的哪个抽屉里摸出了一盒烟出来。
他跟着那两排书一起,狼狈窝囊的站在大敞的窗前一根一根的吞云吐雾着。
烟雾随着一阵阵凉风也散得很快。
贺白原本不愿去再回忆那些容易让自己心情不好,也走不出来的事情,但实在是事与愿违,他还是有意无意的,总是会把目光,无法抗拒的落在刚刚被蒋萍一直用执念守护的长篇小说上。
那本书说实话,贺白已经在这十年间读过一遍了,但也就只是一遍,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因为那内容实在是压抑,让他没有一点再次翻开的勇气。
但内容只是内容,如果不放在心里去那也就是过眼云烟,看完了就完了,热闹而已,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贺白总是偷偷摸摸的把那本书在深夜时偷走,又在天色快亮的时候插回去的真正原因,一直都不是这小说的内容有多么多么的好看。
而是在最后一页的留白处,那一行用圆珠笔写下的,干净利落的一句话——
孩子们大了,咱们该退场了。
……
那一行字,写的是苍劲有力,笔锋丝毫不带犹豫。
这句话看似只是一句对谁人的忠告,但却又能反应出有的人,在这家庭秘密中的一些态度。
许多年前,贺白把这最后一页翻来覆去的读了许多遍,从满心的委屈读到了已经麻木,从几乎整日都偷偷抱着这本书发呆,到之后他都快要忘了这本书被插在了书柜的几排几位。
甚至在如今,贺白就这么看着蒋萍跟个疯婆娘一样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明抢,她那心里扭着一直不愿认可事实的模样,贺白都觉得不痛不痒了。
母亲的反对,母亲的抗拒,母亲的不认可,已经不能带给贺白任何的伤害,他相信,蒋沐凡一定也已经成长到了能将母亲的观点置之度外的程度。
他明明已经不会再为母亲的歇斯底里而心痛了,但见鬼的是,这天晚上贺白还是不知怎么的,最后依旧没能忍住的总想把这本书掏出来翻一翻,再翻一翻。
客厅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
贺白掐着烟站在窗口,愣是等到了烟蒂自己燃烧殆尽,等自己想再抽一口的时候,抬手发现手里就剩下了一个烟头了。
“呼……”
贺白眼底深沉的望着窗外的路灯,低低的叹了口气,接着伸手把烟灭在的窗台的烟灰缸里。
他扭转着手腕干脆的灭了烟头,行云流水的把烟灰缸又端回了原处——贺振华的灵台桌上。
咚的一声闷响,烟灰缸在贺振华的照片之前落定,贺白回身抓起了那本湿漉漉的《孽子》。
他轻轻一翻,直接翻到了最后的尾页。
茶水带着颜色,把圆珠笔的笔迹打湿晕开了不说,还给那一页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黄。
太可惜了。
贺白大指婆娑着那两行字,不由得心里一疼。
顺带还庆幸着这杯药茶还好,没有把父亲留下来的唯一念想彻底毁掉。
贺白端着那本书,再一次从夜深看到了黎明。
他不知疲倦的一直沉默着,从站立一直看到了席地而坐。
贺白就那么眼底黯然的发着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模样时而看着像是在等人,时而又看着像是被失约了。
周身除了落寞,就剩下一张看不见具象的沉重的网,就那么不留情面的包裹着那具疲惫的高大身躯。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屋里温度骤冷,可贺白却觉得浑身热的有点像是要发汗。
他红着眼眶,在这寂静之中终于抬起了眼眸,盯向了贺振华的眼睛。
“爸……”
贺白低低一唤。
他手里死死捏着那本书的一角,大指忍不住的抠死了那尾页的纸张,像是在做着一个什么艰难的决定。
“爸。”
贺白在这挣扎之中又叫了一声。
烛光熠熠,仿佛能映衬出地上的人眼眶中的丝丝闪烁。
“明天……我就把你撤走了……”
贺白的声音在停滞的空气里,微弱却又异常的清晰——
“让妈出来吧,她也剩不了几年了,忘了你,她能好过一点。”
“…我们也能好过一点。”
“别怪我,爸。”
……
大风刮过,永宁凉的就快了。
“啊湫!”
蒋沐凡在自己那四面漏风的小破房子里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预示着以后早上起来迎接自己的,将不再是一身汗的闷热了。
他窝在被子里缩了缩脖子,伸手点开了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早上六点。
自己还没睡醒,是被活活冻醒的。
蒋沐凡在自己那冰凉的被窝里烦躁的单手搓了搓脸,毫无睡意。
他缓了几秒精神,接着慢慢吞吞的拉开了被子,从床上下了下来。
刚好,早上这个时候好像在哪里有个集市,他这个时候过去还能来得及赶上。
蒋沐凡心中一念,抓起了窗台上的牙刷缸子,推门而出,去公共洗手台洗漱去了。
贺薇的出差在前几个礼拜就回来了,但这丫头现在不知道是真的工作繁忙还是想偷懒,或者就是想钻空子和夏萧腻歪约会。
反正现在逮到了个无所事事的蒋沐凡,贺薇是不管忙不忙都可劲儿的用人家。
家里的午餐晚餐,米面粮油,甚至水费电费物业费,都经常麻烦蒋沐凡去办。
这些琐事从前都是贺白在操心,如今贺白光荣下线了,只能暂时的,全都落在了贺薇头上。
而贺薇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动物,她在职场上还算是能独当一面,但一回到家里那还是小白一枚。
从前阖家欢乐的时候,家里有爸爸妈妈操心,之后贺振华走了,家里又有大哥遮风挡雨,贺薇除了心思多了,会体贴人了,但到底还是一个被呵护长大的。
所以这段时间遇上了家里的某些突发状况,她还是会有些手忙脚乱,但也有的时候也确实,是出于某种私心,就想把蒋沐凡往家里拽一拽。
而蒋沐凡却迟钝于贺薇的小心思,一直都没有琢磨出不对劲来。
他和方黎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组建起一个小家,在生活上的许多经验到底比贺薇丰富一些。
有时听到贺薇着急忙慌的给自己打电话,说什么家里水没啦电也没啦自己却还在单位加班的话,蒋沐凡也是义不容辞的只想着过去帮妹妹把事情解决了。
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蒋沐凡有时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以某种方式——已经回家了。
……
他买菜的时候,给一家人准备午餐的时候;
他揣着家里的水卡电卡天然气卡出去给里面充值的时候;
他从永宁三院的精神科帮蒋萍取药,再送回去的时候……
虽然他还是不敢踏入家门,但心里还是难以掩盖的,暖呼呼的。
……
这段时间的忙碌,蒋沐凡竟然彻底不知不觉的停了舍曲林。
也竟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一晚上睡不着觉,没有再睡着了却噩梦连篇,没有一睁眼的生理性莫名恐惧,也没有了在某一个瞬间的焦虑不安。
那从前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病根,正在这一天天的忙碌奔波里逐渐淡去。
贺白那在遇见自己的某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也让他觉得安全,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出去留学了一圈,现在顺理成章的有了自己的生活,然后就又顺理成章的又回来了一样。
重重乌云仿佛是正在散开,太阳就要冒出来了。
……
蒋沐凡赶早市也是因为贺薇的驱使,贺白还没过两个月的恢复期,依旧是要多休息不能劳累的作息。
贺薇不论是出差还是回来上班都一直忙,口口声声的说他会跟蒋沐凡两班倒的换着准备家里人的午饭,但结果兑现了没几次。
毕竟蒋沐凡也不是真的无业游民,他也得有点自己的工作要做,比如带老头老太太唱合唱,比如去接一点夏萧发配的兼职。
可贺薇刚开始靠谱的跟自己倒了两三天,之后就临时半路撂挑子了好几回。
这撂挑子说实话又不靠谱又不负责,蒋沐凡有两回都已经开始上课了,贺薇忽然过来跟自己说他中午回不去了,结果一家人在那天就集体叫了一顿外卖。
但贺白那术后恢复期哪里是能吃的了外卖的?又不干净又不卫生,听说还叫的是几道炒菜,那外面的炒菜就算是非常清素的,里面的油和盐也都不会少放的。
心脏手术就算是支架微创,也要在这半年里好好注意饮食,那医生都说了,贺白太年轻,他更要好好护理为以后做打算。
一想到这里,蒋沐凡心里就有点堵气,之后就不再惯着贺薇的毛病了,自己直接辞掉了给老头老太太带合唱团的工作。
固定的时间腾出来了,之后夏萧那边的兼职就灵活机动多了。
蒋沐凡一合算,这么着的吊着口气的赚钱,居然也能包的住家里的这几位的菜钱。
所以一直到贺白快要到了上班的时间,蒋沐凡都兢兢业业的做着送饭小哥的活,尽管再有什么其他琐事,这家里人的一日三餐,蒋沐凡是顿顿都不落下。
所以这天刚好天气冷温度低,难得被冻醒一次,起来的早,他就意在节省家庭开支的,洗漱了干净,裹了件单薄的长袖就出了门。
早市距离自己的住处要走八九百米的路,那里的场面是烟火气十足的热闹,有新鲜蔬菜,时令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和早点。
蒋沐凡买的菜多了些,他想着把后面几天的菜也备好,便是拎了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
最后路过了一家早餐摊,嘴巴还没能忍得住馋的,又带了两根油条回去。
这下蒋沐凡的两个手是被占的满满当当,连鼻子痒了都挠不了,只剩下忍着了。
他就那么哼哧哼哧,笨拙又可笑的一直步行到了自己的那破住处。
这一路时间不短,蒋沐凡手都被这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勒红了。
最后等快到的时候,蒋沐凡开始试着把手里的东西倒来倒去,想着腾出一个手来,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他好能掏钥匙。
埋头折腾的时候蒋沐凡已经走进了院子,也绕过了建在平房区前面的那栋单元楼。
那个时候手里的东西太多,不知道是哪个袋子在换手的时候没有挂好,蒋沐凡刚一只手把所有的袋子都拽好的时候,忽然哗啦啦啦啦——
买了一兜的小橘子被散在了地上,四散滚开了。
“……哎呀我去。”
蒋沐凡头疼的暗暗一骂,低下身子就冲着橘子滚落的方向追去。
他腿脚是好很多了,但跟从前的自己比还是稍微欠些火候,不怎么能跑的起来。
蒋沐凡就那么不太灵便的弯着腰狼狈的由近及远的捡着。
忽然,一只调皮的泛着绿的小橘子终于咕噜咕噜的滚远,之后碰到了谁人的脚,咚的停了下来。
蒋沐凡的视线顺着那颗橘子的位置落在了不远处,他抬眼向上看了看,只见一个颓然的高大身躯,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屋前。
那人结实的双臂垂在膝盖上,头向后仰着的靠着身后的墙壁,他一脸疲态的闭着眼,不知是睡还是醒。
蒋沐凡望着那人的方向,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
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