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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云淡 ...

  •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

      永宁的秋天来得很快,早晚温差已经的拉大,此时是一天中唯一可以脱下外套,将衬衫袖子撸起来的时候。

      东郊老破小区的平房里,唯一的简陋的餐桌上放着两盘卖相平平无奇的两道家常菜。

      两幅碗筷,两张小凳子。

      桌子中间是一盆被护理的精精神神的小仙人掌。

      蒋沐凡与贺白一左一右的坐着,一个人闷着头吃饭,一个人则有些一心二用的,不经意的总是会将目光往对方的身上落一落。

      这屋子虽然破小又潮湿,可在此时此刻却又异常的让人觉得温馨。

      贺白觉得,这比自己在新区安置的的那个三居室要有温度多了。

      一间屋子有了饭菜香味就像是个家了,这一切来的颇为梦幻,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画面。

      从前贺白就幻想过,倘若他哪天真的能和蒋沐凡一起冲破家庭的束缚,直面社会的眼光,那么他们就在某个地方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

      那个时候他的凡凡一定是长大了,从此他也就不再是自己的弟弟,他们会以一对平常爱人一样的,细水长流的过日子。

      长厢厮守说的太轰轰烈烈,他只想要一个有蒋沐凡的安稳自由的后半生。

      然而命运总是不尽人意,早在十年前,贺白就知道了自己心里的这美好幻想,到头来真的也就只能是止步在了“幻想”这里。

      之后的很长时间,贺白有时都会有意无意的,觉得自己简直是造孽的想——

      这要不是方黎生的这场病,他与蒋沐凡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这样,平静的相对而坐了罢。

      方黎的病给自己拉出了条口子,让自己在这两年多的时间又与蒋沐凡多了许许多多的牵扯不清,直至现在……

      他甚至是看到了曙光。

      ……

      贺白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兜兜转转的,自己的命数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么痛苦的蒋沐凡,他到底还该不该放手。

      毕竟,他知情了蒋沐凡持续了将近十年的严重的精神问题。

      也在这短短的半天里,发现了蒋沐凡的抽屉里,那没有藏好的一把针头。

      原本贺白不知道这些针头是做什么用的,他猜了一上午都没能猜出来一个能令自己可信的答案,也就在最后,蒋沐凡蹲下来,在自己房子的某个低矮的小橱柜里掏装饭用的小饭盒的时候,贺白才心惊的发觉自己可能是触碰到了某个真相——

      蒋沐凡的房子因为设计问题,常年的温度都是冬冷夏热,这都已经到了夏末的天气,也不能避免在房子里呆久了会汗流浃背。

      蒋沐凡穿的居家的短裤短袖,蹲下身子的时候,白皙的大腿外侧,出现了一片明显的,密集的泛着淤青的针眼。

      那个时候贺白的内心堪称是震撼的。

      当时蒋沐凡是如何在艰难康复训练的最后关头站起来的,这让贺白至今都猜不透的问题,从此不得而知。

      他承认自己那个时候差点被怒火燃烧了头脑,恨不得把蒋沐凡从那地上毫不留情的一把拽起来,强硬凶狠的问个清楚。

      他甚至想在蒋沐凡脑袋上狠狠的再戳上两拳,让他害怕,让他疼,让他好好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伤害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可最后贺白还是克制住了。

      他承认,抵制不了和蒋沐凡可以和平共处的诱惑,他也舍不得让蒋沐凡在这个时候,再吃什么苦头了。

      蒋沐凡如今愿意独自在那片充满他们之间回忆的小树林里静静守自己一晚,贺白就觉得已经足够了。

      他也就……什么都可以不再要了。

      ……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天一夜,贺白到了这会儿确实也累了。

      他前一天的高烧不退,到了当下还有一些缓不过劲儿的尾巴,前一晚又正如蒋沐凡所说,自己只睡了四个小时,结果便又兴奋激动的跑到了蒋沐凡这里。

      和蒋沐凡又是买菜又是陪着做饭的,现在酒足饭饱,正常人到了下午都会有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贺白在这时的困倦便更深重一些。

      疲惫袭来,心脏负担也随之加重,贺白在吃完饭后有一些明显的不舒服,累,也有些胸闷气短,脸色看着也不好,惨白惨白的,还带了层虚汗。

      蒋沐凡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贺白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先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歇一会儿。

      贺白自己就是医生,他一边安慰蒋沐凡自己没事,一边调整着呼吸,以一个舒服的不压迫心脏的姿势侧身躺下。

      蒋沐凡看贺白不舒服,问贺白需不需要给他去买什么救急的药,贺白说不用,蒋沐凡问那他有什么能帮忙的,贺白说让他在这儿呆着就好了。

      于是那天中午直到晚上,贺白都窝在蒋沐凡的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借机贪婪的呼吸着带着蒋沐凡浓浓味道的空气。

      杨阿姨和蒋萍的午饭被两个孩子不靠谱的耽误了,直到下午两三点,蒋沐凡才连忙在线上叫了一个跑腿,给家里的那两位老人风风火火的把饭送了过去。

      贺白躺下了之后就能舒服很多了,从前劳累过度的病人,在术后的两个月不论怎么休息都不为过,他们着实也娇气,一点都累不得。

      蒋沐凡把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坐在餐桌前呆着了。

      小平房就那么小一点地方,贺白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蒋沐凡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不知不觉的,竟就出了神。

      贺白的侧脸还是那样的棱角分明,下颌线流畅性感,让人看了想忍不住的吞口水。

      这安然的模样是蒋沐凡曾经年少之时的心驰神往,从前无数个日夜里,蒋沐凡都有过偷偷摸摸的窥视过这张沉睡的侧颜。

      他那时会望着那张脸心事重重,望着那张脸想入非非,而现在,居然又是这样的场面。

      只是蒋沐凡发觉自己从前的热情与着迷早已经淡去,就只剩下一股由旧伤带来的拧巴的抽痛。

      贺白苍白的侧脸在自己面前无限的清晰化,蒋沐凡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正在随着那呼呼大睡的人的呼吸,被一勺一勺的生生挖着肉,吸着血。

      一道被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筑起来的心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逐渐崩塌的趋势。

      又快要到了一个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蒋沐凡痴痴的发着呆,思绪漫无目的的纷飞。

      十年前的无法收场,最后是用一个干脆利落的告别作为了一个句号,那现在呢?

      他们的句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静静流淌着,蒋沐凡鬼使神差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已经挪到了贺白的床边。

      他看的入迷,也是同样的贪婪无度。

      他背负着某种来自背叛的自责,像是一个想要逃避审判的罪者,麻痹着自己,催眠着自己,告诉着自己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是谁也不知道……

      这当下此时的自己内心的阴暗,也谁都不会发觉。

      蒋沐凡感觉自己再差一步,就要伸出手指去触碰上了贺白额头的发——

      忽然,眼前的人眼皮轻轻的动了动。

      接着便缓缓张开了眸子。

      “……”

      蒋沐凡的手僵在了空中,脸上也划过了一丝难堪的尴尬。

      贺白醒来了。

      他的眸子是浓黑的深沉,里面仿佛饱藏了无尽的深情与温柔。

      蒋沐凡好久没有见到这个眼神了,就和从前他们在楼下的小绿化带里无数次忘情相拥的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哪怕时隔多年,贺白不再是那个二十郎当岁的阳光模样,哪怕事到如今,贺白的脑袋上甚至都能寻到两根隐隐的白发。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还是从前的那样。

      他怎么可以真的就如贺薇所说,从来都没变过……

      蒋沐凡吃惊的想。

      一睁眼就对上了蒋沐凡的眼睛,贺白并无太多的意外,他还是那个姿势,四平八稳的侧躺着,只是浓厚的睫毛上下忽闪了忽闪,而后便淡淡的笑了。

      贺白毫不犹豫的从怀里伸出了手,将蒋沐凡停在半空中不知要何去何从的手轻轻握住,接着沉沉一摁,顺着力道把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蒋沐凡甚是一惊,可却不敢有所妄动。

      贺白的脸因为久睡的缘故变得温温暖暖,显得蒋沐凡的手异常冰凉。

      蒋沐凡原本下意识的想停停就撤走,别把贺白冰到了,但奈何贺白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及时的察觉了出来,很快就用力又把蒋沐凡搭在自己脸上的手捏了捏,意在他不要动。

      不知为何,蒋沐凡在这个时候实在舍不得打破这个和谐画面,感觉此情此景,他们大概此生也就这一回了吧。

      他与贺白这辈子,往后的生活除了再上演一次一拍两散,蒋沐凡实在没有勇气设想他们还能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最好的可能就是自己在贺白身体彻底恢复好了之后,能去找一份让自己不会一时半会儿饿死的工作,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在这城市里互不打扰的忙碌着,等到自己有空了,就去尽可能的再回去帮衬帮衬家里。

      这样他也算是了了妹妹的一桩心事,也算是替贺白分担了一些压力,更也算是……抚慰了一点贺振华的在天之灵。

      这样,贺白就算是被困在原地出不来,也不算是孤军奋战了。

      这样,就算自己也被困在了方黎离开的那一年,起码心里也能落得一点坦荡。

      要是再说其他,蒋沐凡对自己也就真的没有什么底了。

      蒋沐凡的手在贺白的脸上覆了一会儿,贺白便又闭目养神了一阵,直到蒋沐凡都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快要被贺白皮肤的温度暖热的时候,贺白才幽幽再次睁开了双眼。

      只是这一次,他眼底的温柔已经破碎,全部化成了水。

      蒋沐凡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心里话虽然还都一字未说,可贺白却好像全部都懂了一样。

      他看着贺白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喃喃的开了口:“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该醒了。”

      话音飘散,蒋沐凡颤抖的抿住了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

      之后贺白说完,一道悲伤的泪水便顺着他的眼角轻轻滑下。

      吧嗒一声,打在了他枕着的柔软枕巾上。

      一经接触,哗的一下就晕开了小小一片。

      ……

      “天快黑了。”

      贺白道。

      “我要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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