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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脱胎 1 ...

  •   方黎之于蒋沐凡,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他犹如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又仿若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一场劫数。

      比刘行阔带给自己的灾难更甚一筹。

      方黎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撕破黑暗的光,横冲直撞的踏进了自己的生活,霸道的,不容拒绝的。

      在自己原本已经坦然接受一切命运的安排的时候,忽然伸出了大手,不由分说的非要将自己从那片至暗的深渊之中拉出来。

      一次又一次。

      ……

      蒋沐凡不论何时都可以捂着胸口问心无愧的说,如果没有方黎,以他当时刚上永音时候的状态,他是撑不过大二的那一学期的。

      他坚持过了没有贺白的高考前的那三个月。

      之后,在大一刚开学那天,又莫名的接到了贺白唯一一次宛如平常的问候电话。

      尽管蒋沐凡一直都没能猜到,究竟是什么能让贺白会那样唐突的忽然就联系了一次自己,他也没好意思问出口,只是和贺白仿佛如初的相互简单的对话了两三句。

      但蒋沐凡却不得不承认,凭借着那通电话,确实是让自己又有幸平安渡过了一年。

      接下来,他那自以为还算钢铁的意志,就像是被倒了酸水似的,开始慢慢的腐烂生锈,变得越来越薄弱。

      蒋沐凡无法自控的被那总是扑面而来的迷茫所笼罩。

      尤其在进入了永音的本科大门之后,尘埃的落定,变成了真正不安的开始。

      他那当时只有十九岁的能力只让他把人生的打算做到了高考结束,剩下的,蒋沐凡别无所能。

      上了大学然后呢?

      读完四年,接下来呢?

      干什么去,该怎么活,为什么要那样活……?

      上学念书,在蒋沐凡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中,是一个合法公民出生以来的本分,咋不咋的要是有能力,那就念到大学去。

      但念完书之后,他对于未来就丝毫没有主意了。

      曾经的自己,壮志恢弘,要去D国,要一辈子与钢琴为伴,要挂上演奏家的头衔,要上舞台,要有成就。

      而如今,D国化为泡影不说,他就连自己到底该不该去追求自己曾经想要过的人生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追求,能不能不追求,配不配去追求。

      蒋萍在陈建芸墓碑前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刺上自己心头的一根针,让蒋沐凡身不由己的相信着——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如果没有他,那所有的所有,也许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蒋沐凡痛心疾首,追悔莫及,最后愧疚至极。

      那个时候没有人再像袁征那样的开导自己,为自己指路。

      所以他越来越闭塞,最后将自己紧紧的关了起来。

      日复一日的熬着,蒋沐凡只觉得大学毕业那天,也许就是自己跌入永夜的时间。

      他不由自主的倒计时着,直到贺白在炎炎夏日的某一天,忽然不知为何的要拎着自己的所剩无几的行李,不远万里的来到学校——

      冷血无情的说要自己以后都不要回家了。

      ……

      蒋沐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那个时候的内心深处是相信贺白的。

      不止是相信,几乎是坚信着。

      他坚信着,贺白不会变成下一个蒋萍,就算他们相隔千万光年,他都永远不会。

      尽管他们都已经相互放了手,但蒋沐凡一直都自认为他放开的,不过是与贺白可以如恋人一般长厢厮守的那只手罢了。

      作为大哥的贺白,蒋沐凡始终都没有放弃过。

      他也相信,贺白也是一样。

      ……

      他们当下的分离是为了蒋萍。

      但他们内心的联系,是为了贺振华。

      他们可以不做*爱人,但他们不能不做兄弟,否则贺振华的死去,那就真的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所以在大学刚开始那一年——蒋沐凡意志还算坚定的那一年里。

      他甚至还乐观的想着,也许等时间慢慢冲淡一切的时候,他就还能再重回蒋萍的身边。

      哪怕三年五年,哪怕十年八年,甚至更久,蒋萍七老八十,自己也年过半百的时候,是不是那个时候母亲就能稍稍的放下一些前尘,同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

      他到底是一个在幸福原生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只是在时光的洪流之中遭遇了变故罢了。

      这场变故没有丝毫改变蒋沐凡对于母亲的依赖,他一直都有这样的妄想,只是时而乐观时而悲观罢了。

      毕竟贺振华绝不能轻于鸿毛的死去,他不允许自己父亲这般伟大的牺牲之后,身后留下的残局要是这样的凄凄惨惨戚戚。

      ……

      于是那个时候,也刚好正值暑假,蒋沐凡持着自己本就有些不那么坚定,摇摇欲坠却又强撑起来的信念,打算冒险回家一次。

      他不愿相信贺白对自己那样匆忙又草率的放弃,蒋沐凡想眼见为实的看看,哪怕被轰出来都无所谓。

      可却结果真的闹出了一场闹剧,惹下了一个麻烦。

      也是在那个时候蒋沐凡才知道——蒋萍病了,并且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接着,就是贺白又再一次绝情的将自己推走了。

      他甚至是过分的,毫不犹豫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生生将自己推出的家门。

      蒋沐凡被那大门咚的一声震在原地,内心竟还有一丝记恨,不由的在心里暗暗的觉得,谁那样赶尽杀绝的放弃自己都可以,唯有贺白,他怎么可以?

      他不是还在他们最后分别前,那样难舍难分的跟自己说了那句“别让他真的找不到自己”的话吗?

      而且后来,贺白不是也还对自己说过,如果真的想家,他还可以回来的话吗?

      蒋沐凡一直觉得,贺白作为大哥,还是最后给过自己一些可怜的安全感的,他是告诉过自己的——虽然他们会分隔千万里,但家还是永远都在。

      可谁成想,事情最后会莫名到这个地步——

      说不能弄丢自己的人是贺白,说要丢了自己的人,最后也是贺白。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什么决定都让他做了,蒋沐凡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可这承受来的巨大。

      蒋沐凡绕在那个圈里逐渐难以出来。

      ……

      他在那段与家庭与爱人分别的日子里,靠着袁征的那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人的一生何止于是只有爱情。

      亲情,友情,理想,事业,甚至是钱财,都是可以付出心血去维系的,也都是可以作为一个脆弱的生命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动力的。

      蒋沐凡凭借着自己都有点难以察觉的,根深蒂固的,最后的一丝底气,这样细细的认真的做着规划。

      他督促自己要向前看,所以不断在深夜肝肠寸断的催眠着自己,要断情绝爱,消了那大逆不道的念想。

      他逼迫自己要向前看,所以不断在那如破石泉涌一般的迷惘袭来的时候,告诫自己要好好念书,好好生活。

      他不断耐心的劝说着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往日种种,都是一场梦。

      全都过去了,只要能过去,那他就还有机会再重新开始。

      如果能重新开始,那就一切都还有奔头。

      他要兢兢业业的蛰伏,要心无旁骛的养精蓄锐,要让贺振华能够真的安眠于地下。

      不论是为了谁,都先要好好活着。

      可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那可笑幼稚的信念本就已经岌岌可危,已经到了随时都要崩塌的时刻——

      偏偏最后要将一切都全盘倾覆的人,竟是那个他已经深信入骨髓的贺白。

      那个他已经决心放手的贺白,结果成了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

      被贺白推出家门的那天正值暑假。

      蒋沐凡落寞的回到了那毫无归属感的303宿舍,之后,便沉入了一段无限的萧条。

      那个时候假如方黎没有出现,蒋沐凡自觉恐怕他就真的要永远的停留在那个青春正好的二十岁了。

      那时的他,从此彻底迷茫,彻底找不到了生命的意义。

      也因此,患上了让他此生都再难以摆脱的抑郁症。

      ……

      抑郁症的治愈成功率是一个很难说的数据,有的人似乎是在几个月或是几年的时间里就彻底痊愈了,也有的人将这疾病携带了终生。

      也有的人,可能在某段时间里看似是治愈了,但可能又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又再次因为什么契机重新犯起。

      这些都说不准,但蒋沐凡确实是实打实的冷了大半年。

      然而那毫无颜色的大半年,之所以没有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最后的半年——

      全凭方黎倔强的不离不弃。

      ……

      那是一段蒋沐凡愿意为之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的每一分血肉都会记得,抑郁症的苦痛是方黎带他冲出来的,筱香县的事故也是方黎带他淌过来的。

      方黎用他那坚实的脊背,一步一步的,扯着自己从那骇人无望的深渊之中挣脱出来,义无反顾,至死不悟。

      那看似单纯热烈的年轻的灵魂,在那个时候竟是那么的伟大。

      方黎才是那个真正来救自己的人。

      蒋沐凡不止一次的觉得。

      那时候的他总是频频感叹,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能在人生的这般低谷之中,可以拥有一份这样浓烈的爱意。

      这宛如倾盆而下的感情,就梦幻的像是老天的一瞬反思,在发现自己这凄惨人生的时候,终于对自己有了一丝怜悯之心。

      蒋沐凡天真的以为,一定是某个善良的神明在茫茫人海之中发现了自己,觉得这个还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生母、在少年时期又失去了父亲、在遍体鳞伤的时候被家庭抛弃、在爱意正浓的时候又诀别了爱人的自己,着实可怜至极,所以才将那样美好的一个方黎赐予了自己。

      否则他哪里来的幸运,可以在之后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日子里,被这样炽诚的一双手几乎是倾尽所有的一把捞起。

      蒋沐凡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高尚多么坚毅的一个人,他有无数个劣根性。

      他不够勤奋,也爱偷懒,有时对于许多事都能得过且过。

      他不像贺白,吃要吃的精细,穿要穿的体面。

      蒋沐凡只追求舒适,如果一顿美餐需要耗费许多心力,那一碗泡面就能满足自己;如果一身舒适的运动服就能上台演出,那他绝对不会选择去穿一身紧紧绷绷的西装礼服;如果自己可以通过三两天的强训就能完成一次专业小课的作业,那他就不会真当是修身养性的去每天细水长流的去练琴……

      蒋沐凡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有韧性的软,所以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方黎那不知放弃的劲头,终于给足了自己安居乐业的出口,于是蒋沐凡一不做二不休,也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

      所以假如没有冬至的那场意外——

      蒋沐凡相信他此生一定就是这么的,在这片阳光下安然度过了。

      他会真的迷陷于方黎的温暖之下,会真的坦然的一点点的换掉自己的生活轨迹。

      会在方黎的这令人无比安心的诱惑下,犹如妲己之于纣王一般,一点点的被治愈,一点点的真的就向前看,不再回头了。

      就像故事一开始所说——蒋沐凡对于方黎的依赖,再用不了多久,就要深刻入骨血了。

      可那看似是一股人间暖流,实则在某些方面,又像是毒一样的,让蒋沐凡不再无坚不摧。

      直到那一纸多发性骨髓瘤确诊书,戏剧性的霹雳而下,蒋沐凡才恍然醒悟——

      原来这有方黎的六年间,才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劫。

      是那看似善良的神明,真正恶毒的面目。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唐骗局。

      ……

      ……

      但说到底,蒋沐凡也算是幸运的。

      毕竟那是一段甜蜜美好的时光。

      毕竟那是六年。

      人生能有几个六年,又能甜上几个六年?

      又能有谁,能有幸能将方黎这样的一个人拥有六年?

      总之贺白,是实打实的没有这个运气。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8章 脱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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