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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短时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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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贺白没能坚持到蒋沐凡被叫醒,就先回自己的病房了。
蒋沐凡被允许再睡个两个多小时,贺白在轮椅上坐不了这么久,他身上还有八个才缝好一个礼拜的刀伤在。
负责自己的护士也一直催着贺白不要在跟前再陪着了,没什么意义,赶紧回去躺一躺,要不伤口长不好的话会落下毛病的。
贺白也自知自己的体力也就快要到了极限了,所以就还算爽快的妥协了,被推回了病房。
一被扶上床就因为体力不支而睡过去了,再一醒来就是第二天。
……
杨景说贺白是蒋沐凡内心的良药,因为护士站的谁都没有他好使。
就来了一次,就一把把蒋沐凡弄醒了,还顺利的给蒋沐凡换上了药。
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惊险存在,但终于是在治疗上有了进程,简直堪称医学奇迹。
之前来给蒋沐凡会诊的精神科医生,听了这跟演电影似的惊险又浪漫的剧情,也是连连感叹,说这人类的内心情感可真是能激发潜能啊。
要知道这蒋沐凡在昏迷状态下的时候,那是小护士过来给他翻身扎针的这种接触都不愿意,更别说给伤口消毒了,传说中的一晚上抢救五六次那都不是夸大其词。
也正是因为病人的极度不配合,最后才把人拖到了这般境地,所以也好在贺白刚好那个时候想开了,愿意过去一趟,要不谁也想不到,这住在走廊另一头的另一大病号,还能有这般超能力。
蒋沐凡终于睁眼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特护病区的人无一不欢呼雀跃——
毕竟少一个死亡病例对一个科室来说,那可是少了多少麻烦事儿呐。
……
那天杀的栓剂还要在蒋沐凡身上呆两天。
胃肠外科的人给他开了三天的药,一天早晚换两次,主要还是消炎和促进愈合。
于是这换药就又成了一个麻烦,甚至感觉比蒋沐凡睡着的时候更麻烦。
他还是会对别人的触碰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精神科的人来看过了,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没办法的。
蒋沐凡这是刚出过事儿不久,伤的地方又非常的隐私,需要治疗的地方更是,所以就会困难一点。
虽然这个世界上被侵犯的男孩女孩千千万万,但市医院说实话,像蒋沐凡这么惨的,一年里也见不了几个。
因为社会大形势在这里摆着,受伤害的更多的是女孩子,如果事情闹的不大,那许多女孩子或者他们的家人就会低调的处理,为了孩子的名声,要么就是去小医院,要么干脆就在家自己养着了。
那男孩子被伤害的这种就更少见了,甚至可能是在这泥泞的大地里发生过之后,都不会有人发现,男孩儿不提,谁也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想。
除非是事儿大到像蒋沐凡这样,命都要没了。
所以到达蒋沐凡这个程度的应激障碍,是非常有可能发展成其他心理疾病的。
抑郁症,焦虑症,双向情感障碍,精神分裂,都有可能。
所以精神科的医生为了不让悲剧继续延续,还给蒋沐凡开了一些精神上的药物,并且跟杨景团队的人说,在他胃肠外科那方面的治疗措施上,还是要极力的去尊重病人的感受,不能太强硬。
可这都是说的简单,保护病人的精神状态,那就要面临的是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要再次发起来。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炎症要再次席卷而来,血项不好就会感染,感染严重了就会休克,休克了要是运气不好,那也就只剩下嗝屁了。
那人命都没了,还要跟那什么破烂尊严和体面干什么?
可这能怎么办呢,这就是现状啊。
精神科的医生在蒋沐凡醒后,几乎每天都会来,给蒋沐凡做心理疏导。
再加上吃了些药之后,蒋沐凡在对于护士给自己扎针翻身的这种细枝末节的小动作上已经好了很多,几乎不会出现那种生理性的抵触了。
最多就是一点心率加快,冒点冷汗,他咬咬牙就过去了。
清醒之后的蒋沐凡确实要比昏迷的时候要礼貌很多,不会人家一把他头发丝儿动一动,他就抽的跟个受了惊的猫似的。
他高低还是会照顾别人的感受的,并且他还非常会照顾,蒋沐凡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护士会觉得蒋沐凡其实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小帅哥,醒来之后就是乖狗狗一枚,让干什么干什么,让吃多少药就吃多少药,让挂多少水,就一瓶也不跟你讨价还价。
哪怕那消炎针和营养,还有什么安神的,护胃护肝的,零零总总算下来,他24小时都快不够用了,蒋沐凡不跟人家纠结半分。
还有杨景开的肌肉针,打胳膊上打屁股上蒋沐凡都能安然妥协,不露惧色。
也就唯独精神科医生说的那个最能让蒋沐凡破防的栓剂了。
那东西的尴尬地步,是对于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点难为情的程度,更何况是一个刚受过伤害的人。
但这东西是蒋沐凡的保命药,你哪怕少打两瓶抗生素,都不敢不用这个药。
前几天那39.5的高烧不就是被这换药不按点拖出来的,差点一股脑把人送走。
但这东西是精神科医生和杨景的人再怎么沟通都难以让蒋沐凡接受的。
到底是个快二十的小伙子了,又不能跟那帮儿科的小屁孩儿们比,小腿一摁,直接就给塞进去了。
这轮力气轮人权都没人敢这么做。
所以蒋沐凡这药也就被贺白那么强硬的换了那么一次,便又再一次被搁置了。
……
贺白第二天醒来就已经中午了,睁开眼睛就是贺薇的那张脸,手里端着个饭桶,是给自己送饭来了。
前一天忙活了一下午蒋沐凡的事儿,贺白回来的时候可谓是身心俱疲,早上连针都没功夫自己给自己看,甚至不知道护士是啥时候给自己扎上的。
贺白睁开眼睛之后缓了缓神,就听见贺薇乖乖的叫了一声自己“大哥”。
“嗯。”
贺白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嗓子有点发干的问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
贺薇把手里的饭桶腾开,有眼色的站了起来,扭头就打算去帮贺白把床摇起来。
“来了一会儿了,看你睡着我就没叫你。”
贺薇一边摇床一边说。
贺白坐起了身之后,自己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保温杯,想要把自己燥的有点火辣辣的嗓子润一润。
贺薇在贺白自己喝水的空,给贺白把饭桶一层层打开,并且支起了贺白身前的小桌板。
那是三道清淡有营养的炒素菜,木耳荷兰豆,白灼小菜心还有一个西红柿炒蛋,搭配了一碗蒸的香香软软的大米饭。
贺白水杯还没从嘴边放下便眼神一动:“妈这两天怎么样了?”
贺薇把最后一例看着像是煲了好几个小时的党参排骨汤摆到了小桌板上,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挺好的,一直在家呆着。”
贺白眉毛微微一挑,觉得有些奇怪。
前天爷爷因为脑梗,没挺过去走了,奶奶听说是脱离危险了,但应该也需要人的照顾。
他们还有姥姥和姥爷在,蒋萍按道理来说,在那和美幸福了几十年的老小区里,这时应该是水深火热,自顾不暇的。
贺白这个时候除了把自己照顾好别让自己一个不小心死了,其他也做不了任何,说实话,他其实是一直不敢去想象,自己如果这次再次回家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景象。
但这次看着这一桌精美的饭菜,样样精细道道用心的模样,贺白不由得纳闷,蒋萍这是哪里来的心情来搞这些呢?
他本以为自己会吃到贺薇从医院食堂买回来的简单餐食,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喝到一碗蒋萍熬的十全大补汤。
贺薇知道贺白想的是什么,毕竟她也是觉得奇怪的其中一员,蒋萍是什么模样贺薇是看得最清楚最明白的那个。
自从两个哥哥脱离危险之后,蒋萍除了奔波于市局,就是奔波于医院,处理完贺振华的后事,就又要回去管奶奶。
今天是爷爷去世的第三天,先且不说他们这几个做孙子的都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这追悼会都没办呢,蒋萍就在这天一大早爬起来给自己家孩子做饭了。
这一桌子饭菜确实来的反常,就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在给自己家孩子做春游餐一样。
贺薇把筷子递到了贺白手里,示意让贺白先吃饭,然后自己坐回了板凳上,跟贺白解释了解释,也顺便汇报一下家里的事。
“妈今天也刚好闲下来了,爷爷还在医院躺着,妈跟奶奶商量的是明天火化,所以今天大家刚好就能休息一天,妈就能抽出空来给你们做点吃的,毕竟你和二哥都刚手术完,总不能一直吃医院食堂的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还是要补充一点营养的好。”
贺白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一边听着贺薇的话。
贺薇说完,贺白停了一停,又问:“那奶奶最近怎么样?爷爷的事打算怎么办呢?”
贺薇坐在一旁端端正正,老老实实的答:“奶奶这两天除了伤心就是犯老毛病,也累坏了,家里亲戚这两天才陆陆续续通知完……市里不让咱们办太大,爸的和爷爷的,都不行,所以也就明天火化完,直接就去墓地安葬了,跟爸的一起。”
贺白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好像就是在听秘书给自己安排日程工作似的。
“好。”
贺白淡淡的答应了一声,“那你们明天几点去殡仪馆,我跟杨大夫那边商量一下,到时候我也过去。”
贺薇闻后眉头一皱,弱弱的开口:“你…你你你这样还能动吗?你就算了吧……这才第几天。”
“可以,坐轮椅就没问题。”贺白轻飘飘的说。
贺薇犹犹豫豫的念了一声:“啊这…”
贺白的模样看着是不容商量的,他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胃口,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了一大堆。
筷子一放,贺白转脸看向了贺薇:“没事,你把时间告诉我,后面的你就不操心了。”
他那模样贺薇瞅着也觉得自己是没什么本事劝,如今贺振华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家里的大顶梁柱。
虽然这大顶梁柱这会儿是千疮百孔,但贺薇该听的还是得听人家的。
咬了咬下嘴唇,贺薇无可奈何的回了一句:“早上九点到。”
贺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好。”
说完两个人再没什么别的话。
贺薇原本就怕大哥,平常见了贺白也就最多敢嘴上小过一下瘾,从不敢为非作歹,现在大哥又出了个这么惊险的事,贺薇是呆在一边儿更不敢说话了。
她怕自己的幼稚与短浅在这个关头烦到了贺白。
然而妹妹如今的懂事,贺白也是一点没能注意到,吃了那么几口饭,贺白也确实是累了,他慢慢的朝后靠了靠,想先合着眼睛歇一歇。
贺薇见状就想起来帮贺白把桌子清理了,却被贺白拦下了手。
“放着吧,我自己一会儿收拾。”
贺薇在家一天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惯了,贺白也从来不会让这丫头干点什么,甚至也不习惯看这丫头干点什么。
但贺薇却不以为然,只是嘴里软软的道了句“没事儿,我来”,之后就不管不顾的收拾了起来。
贺白仰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看了贺薇两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
可奈何自己此时确实也没什么用,他只能抓紧时间修养修养,好早点派上用场。
谁家哥哥不心疼自己妹妹,贺白那平常凶不拉几的模样也就是存于表面,这个关口贺薇这丫头有多不容易,贺白心里怎么能不知道。
看着贺薇忙活过来忙活过去,手底下又有点不太老练的样子,贺白便闭着眼睛跟贺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来。
“这两天一直都没去学校?”
“嗯,妈把家里的事儿给老师说了,给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我下周就去上学了。”
“快期末考试了吧?”
“嗯。”
“今年家里的事情一过,你就什么也别管了,好好上学,安心读书。”
“好。”
简单对话了几句,贺白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话跟贺薇聊的。
这丫头片子还是拿自己当家长,一来一往跟后辈回话似的,说到了这里,贺白也就拉倒了,打算贺薇把饭桶收拾好,就让她赶紧回家歇着去了。
贺薇大概也是这么个打算,她跟贺白独处一室,时间长了确实怎么也放不开。
现在大哥和二哥遇上的事,也不是她一言两语就能安慰的了的,可能人家也不需要自己说什么贴心话,说多了要是哪句没说对,指不定还会让人多想,徒增烦恼。
还不如少说多做,过一天是一天吧。
坎再难迈,那家里剩下的这些人还得继续活着呀不是吗?
贺薇自己也说不上来这股坚强是从哪里来,只是平静的做着自己该做的活,沉默着不说话。
贺白不知不觉的就放空了下去,最后等贺薇把自己带来的小提兜都收拾好了之后,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开口叫住了贺薇。
“对了。”
贺薇抬头:“嗯?”
贺白睁开了眸子,看向了贺薇:“你二哥醒了。”
话音刚落,贺薇便睁大了眼睛:“什…什什…什么?!”
“二哥醒啦?!”
贺白沉声“嗯”了一句,也看不出什么激动在。
嗯完就随口问了贺薇一嘴:“今天还没过去呢?”
贺薇的脸上是难掩的高兴,小姑娘阴郁了几天的脸上终于见了笑容。
她冲着贺白点了点头:“嗯,我正准备过去。”
说完就打算跟贺白告别,一边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兜子收拾好,一边嘴巴里念叨着,满脸的迫不及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是不是醒了就算脱离危险了?哎……终于…啊呀!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跟妈都想着二哥昏迷着吃不了东西,所以她就只做了你一个人的饭,哎呀那这怎么办,我要不一会儿先去买点吃的……啊也不知道二哥能吃什么现在是……”
望着贺薇这又变的如此不稳重的模样,贺白不禁苦笑了一声:“行了,别慌。”
“没关系,这都是小事。”
说完,便也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补了一句:“昨天我太累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然而贺薇是毫不在意,她现在的一门心思都在走廊那头的二哥身上。
听完贺白的话,贺薇冲着贺白“嘿嘿”一笑,道了一声:“那…那你自己能行吗?我去看看二哥去。”
贺白温和的冲贺薇摆了摆手:“可以,去吧,一会儿我也过去。”
贺薇乐乐呵呵的道了声“好”,接着就拉门打算往出走,这兴奋的模样像是也感染了贺白,感觉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虽然他们几个人都在医院,但却好像能感觉到家的味道又回来了。
也就在贺薇迈出脚的一刹那,贺白仿佛是又大脑上了一回线,再次叫住了贺薇。
“贺薇。”
贺薇摩拳擦掌的大剌剌的回了一下头:“怎么啦?”
贺白坐在床上停了片刻,而后缓缓的放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爷爷的事,先不要告诉二哥。”
贺薇的眼神一顿,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下,就如刚才那美好的激动一般,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她抿了抿嘴,脸上又挂上了和自己哥哥神似的令人安心的稳重。
“啊,我明白,放心吧。”
贺薇乖巧的一回,接着便扭头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