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大学习象

146、炎炎

　　贺振华醒了。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从ICU里面给蒋萍传出来了个小纸条，说自己一切都好，第二天上午就转去了普通病房。

　　这次是在建华集团门口出的事，影响重大，董事会对这次事故高度重视，所以贺振华一从ICU里转出来，就被安排进了特护单间里。

　　这是给新区配套的新医院，公立三甲，各方面还都算过得去，离建华集团最近，120接上贺振华之后，直接把人拉到这儿来的。

　　贺振华脱离危险后，以岳洪志为首的一行董事会的人本想给贺振华转院，去一所高精尖的私人医院去，但却被贺振华拒绝了。

　　他这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实在是不想再遭罪了，这医院挺好，能把他救活，那也就能给他养好。

　　原本贺振华觉得自己住个普通病房就行了，管他单人间双人间的，到时候没啥问题回家养着就行。

　　可结果还是拗不过岳洪志那个倔老头，硬是又折腾了一番，把他放到这医院最顶配的特护单间里去。

　　贺振华无法，那既来之则安之，最后便安生住下了。

　　新医院的特护单间配套基本都很好，连病号饭都管，刚好省得蒋萍来回跑着送饭。

　　贺振华本来说自己在医院呆着就可以，这特级护理还有一日四餐，钱花到位了，啥程度的病人都完全能自理。

　　到时候让孩子们该上学上学，老婆该上班上班，自己住两天没事儿了就出院了，等回家了还得辛苦老婆照顾呢。

　　可蒋萍哪能愿意，尽管不用每天做饭往医院送了，但她还是会每天准时准点的往医院跑。

　　贺振华这次出事是真的把蒋萍吓到了，她吓到的不仅是贺振华这次的伤势，还有贺振华这次事故的缘由。

　　人在体制内待久了就是会容易安居乐业，觉得天下本就太平。

　　蒋萍教了大半辈子小学语文课，自然会有永宁美的处处是鸟语花香的下意识。

　　所以从前她怎么都想象不到，自己这个盖房子修公路的老公，怎么忽然一下就变成高危行业了。

　　怎么这次一出事，来的人一个个穿的都跟□□似的？就连说话的样子，也看着都不像善茬。

　　贺振华把家人保护的很深，这次贺白也就一样本持着父亲从前的作风，让蒋萍除了在手术室门口露了下脸以外，贺白基本上没让公司人再出现在她面前一次。

　　所以除了贺振华的伤势以外，公司其他的事情，蒋萍还很往常一样，一无所知。

　　唯一改变的就是——蒋萍有点想让贺振华别干了，辞职算了。

　　但当然，蒋萍安居乐业不代表蒋萍是井底之蛙，多少她也是知道贺振华是不可能不干了的，未来贺振华也只能是会更不容易罢了。

　　于是贺振华一从ICU里出来，蒋萍就委屈的抱着贺振华的手，掉了好长时间的眼泪。

　　一个人只要是得了公主病，那多大年纪都得是公主。

　　贺振华跟蒋萍谈恋爱的时候蒋萍是个小公主，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了，那就是个老公主。

　　老公主哄不好啊，贺振华是腿上也疼，肚子上的伤口也疼，他五十好几了，带着一身伤还得哄着自己老婆，着实是力不从心。

　　最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小白啊，你帮我劝劝，叫你妈别再来了，让她老老实实在家给家里那俩小的好好做饭吧。

　　……

　　于是乎，打打闹闹了一个礼拜，贺振华终于出院了。

　　他身上的伤口全靠养，连带着腿上的骨折也一样。

　　所以出院那天，岳洪志和祝斌两个大老总，穿的戴的个顶个的朴实无华，一个跟班都没带的来了医院。

　　张竹生开了个大七座商务，贺白开的自己家的小大众，一大家子人和两个公司里的挚友，热热闹闹的把贺振华接回了家里，这场事儿，才终于告一段落。

　　只不过还有一个小尾巴还没有交代——

　　温义辉没了。

　　就在那场事故里。

　　那冷链车是直冲着副驾撞过来的，人当场就断了气。

　　要不当时贺白也不会指着一个贺振华在那儿拼命的做人工呼吸。

　　所以这场事故算是贺白第一次，见证了一个生命的凋零。

　　……

　　回到家后，贺振华被两个儿子连抱带抬的送回了房里。

　　岳洪志，祝斌和张竹生大包小包的紧随其后。

　　岳洪志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高瘦严肃，陪贺振华到家后，基本上就在沙发上坐着了，手里捧着杯蒋萍递过来的茶，看着屋里的人都忙忙碌碌，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太会帮忙。

　　而祝斌就不一样了，他是贺振华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南港跟过来的，四十来岁不上不下的年纪，在公司可以摆摆领导的架子，怎么说也是个董事会成员——但到了岳洪志和贺振华面前，该当小弟还是得当个小弟。

　　一进屋，除了张竹生这个真年轻的小伙子以外，也就祝斌最忙活了。

　　他先是帮忙把贺振华安顿好，然后就去帮蒋萍收拾从医院拿回来的行李，一会儿又是搬椅子一会儿又是抬桌子的，就为给他这位老大哥日后生活挪点方便点的空间，最后就差再裹上围裙给这一大屋子人做一顿饭出来了。

　　跟着蒋萍也是亲，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

　　蒋萍虽然比他大几岁，但看着其实要比祝斌年轻很多，祝斌经常跑工地，皮肤晒得黝黑，到了这个年纪了脸上也有褶子了，不像蒋萍，生活美满工作顺心，把自己保养的就像个刚三十的小姑娘。

　　贺薇在家里没心没肺的看着热闹，耳朵里一听到这个老大叔一样的人把自己貌美如花的妈“嫂子嫂子”的叫着，不禁一身一身的鸡皮疙瘩往外起。

　　家里打仗一样的忙到了下午两三点，屋里的人终于散完了。

　　蒋萍本想留岳洪志这几个人吃顿饭，可最后奈何好像实在腾不开手去做。

　　贺振华住院了这么几天，家里基本上也没开过火，冰箱里也凑不出来几个菜。

　　祝斌这帮人也不是冲着饭来的，更不愿意麻烦蒋萍，所以一看没什么事儿，便赶紧拍拍手就说要告辞。

　　蒋萍欣然接受，把那三位年龄排序跟wifi似的三个男人送走后，就开始专专心心的打算起了自己家里的事——

　　那三个老哥不吃饭了，家里这三个孩子还嗷嗷待哺着呢。

　　可蒋萍实在没精力也没心情做饭，便支使着蒋沐凡跟贺薇这两个小的出去买点吃的。

　　按往常这种活都是交给贺白干的，家里的大哥嘛，买饭这种事他不去谁去。

　　但贺白最近太累了，医院公司来回跑，有时他们学校那破老师还要给这帮想保研的孩子们找点事儿干，蒋萍实在是心疼，不忍心再那么用贺白了。

　　贺白也认输，一点不客气的把自己想要吃的菜都坐沙发上点了一遍，完全不跟那两个小的抢活。

　　他确实是累了，天知道他熬了多少个不为人知的大夜，这次贺振华平安到家后，贺白都觉得自己累的都要有点早搏。

　　于是贺薇欢脱的拽着自己小哥的胳膊往出跑的时候，贺白可谓是瘫软的窝在了那个他经常坐的单人沙发上，打了一个深深的盹。

　　他那个大长腿，在这小沙发上睡不了多长时间，但这一觉却睡得相当的沉，沉到竟然都做起了梦来——

　　梦里，竟是蒋沐凡小时候的样子。

　　那会儿蒋沐凡刚开始学钢琴，跟贺白一块儿去杨鹤忠家。

　　眼前的人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儿，贺白带着他，还得牢牢的牵着那软绵肉团一样的手，生怕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孩儿给摔了。

　　那是通往杨鹤忠住的那栋小多层楼，必须经过的一条长长的小路上，小路两旁种了两行粗壮颇有年头的梧桐树。

　　可能屋里暖气足，贺白的梦里的季节是炎热的盛夏。

　　阳光透过翠绿色的绿叶照到地上，斑驳在走在前面的小小的蒋沐凡身上，给蒋沐凡白白嫩嫩的皮肤上，渡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贺白眼里不由的含着笑，跟蒋沐凡明朗的说着“凡凡，跑慢点，小心摔了”。

　　可蒋沐凡好像是完全听不进去一样，边走边跳的兴奋的朝前跑，嘴里高兴的喊“耶～我最爱来上钢琴课啦～”

　　“我要每天每天每——天都来弹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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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白缩在沙发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会儿蒋萍正要给他身上盖一个小薄毯子，手被贺白的苏醒停在了半空。

　　贺白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自然的把蒋萍手里的毯子接到了手里，叫了一声：“妈。”

　　蒋萍轻轻的“嗯”了声，笑了笑问：“做梦啦。”

　　“嗯。”贺白面不改色的低哼。

　　蒋萍瞅了瞅贺白的脸色，有些心疼：“要不你回房子再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弟弟妹妹带饭回来了我叫你。”

　　贺白摇了摇头：“算了，这会儿睡了一会儿就起不来了。”

　　蒋萍笑：“起不来就起不来呗，睡饱了吃饭才舒服嘛。”

　　贺白看了一眼蒋萍，苦笑了下：“谁饿着肚子睡觉会舒服啊。”

　　说完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主卧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爸，你忙你的吧。”

　　“哦……”

　　蒋萍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望了望贺白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似有话想说的神情。

　　就在贺白就要打开主卧房门的时候，蒋萍咂巴了砸巴嘴，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欸，小白。”

　　贺白扭头：“？”

　　“你刚才……”

　　蒋萍支支吾吾，一时间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怎么了？”贺白停住了脚步悠悠的一问。

　　“……”不知为何，蒋萍的内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停了一停，挤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

　　“你刚才是梦到谁了呀？”

　　“我听你嘴里念着说什么，你想他了……”

　　“……”

　　刚才的梦境他记得，看着蒋萍的眼睛，贺白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知道自己糊里糊涂的都能说些什么，时间的每一秒似乎被某种紧张灼烧而拉长，贺白下意识的紧绷住了身体，等待着蒋萍接下来要质问自己的话。

　　只见蒋萍也就是停顿了短短一瞬，就转脸做出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谈恋爱了，把我高兴了半天，但又听见你叫了凡凡的名字…哈哈哈不会吧……？你天天见凡凡你想他干嘛？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最近有喜……”

　　“说什么呢。”

　　不等蒋萍说完，贺白就扬声打断。

　　他板着脸回过了头，给了蒋萍一个背影，抬手打开了主卧的门，临进门前，贺白又朝身后强撑冷静的扔了一句：“你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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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热的盛夏。

　　阳光透过翠绿色的绿叶照到地上，斑驳在走在前面的小小的人身上。

　　“耶——我最爱上钢琴课啦！杨老师家真好玩儿！”

　　“凡凡，你慢一点。”

　　“杨老师弹琴真好听，我要每天每天都来听！”

　　“凡凡等等我，小心摔了。”

　　“哥！”

　　“嗯？”

　　“以后你都会送我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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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光圈开始在眼前晃动，小小的身体被缓慢的拉长，细嫩的小肉手失去了柔软的脂肪，白皙的皮肤包裹着分明的淡粉色的骨节，修长的手指正放松的散开，飘飘渺渺的朝自己探了过来……

　　光线开始变暗，贺白不论怎么睁眼都有些难以看清面前人的脸。

　　“哥……”

　　“凡凡。”

　　“你以后还会送我吗？”

　　“你以后还会继续陪着我吗？”

　　“……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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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凡，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