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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阳光伊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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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市的盛夏,早晨七点钟的天是鱼肚白色。
空气中带了些凉气,前几天下了两天雨,微风吹开了淡蓝色的窗帘。
呼吸里有点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清新又助眠。
“起来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蒋沐凡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自己的肩膀。
“妈早上摊的煎饼,刚出锅,快洗洗出去吃。”
在这好听的嗓音中,蒋沐凡睁开了眼睛。
……
时间回到了十四年前。
回到了那个车马慢的2008年。
……
那时的永宁市充满了希望,白天阳光好的时候,蒋沐凡甚至觉得天空中的鸟儿都在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浆》的歌。
那年夏天,蒋沐凡刚刚拿到了永宁市音乐学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再过半个月就开学了。
蒋沐凡为了考进附中,费心费力费钞票,07年扎扎实实的练了一年琴,花了贺振华整整二十万的现金,终于在年底的时候通过了永音附中的专业课考试。
六月份参加了中考,上个月成绩也出来了,顺利通过。
整整一年没睡过懒觉的蒋沐凡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一瞬间,心里的石头是彻底的落到了地上。
顾不上把通知书好好的收起来,扭头就翻上了床,呼呼的给自己补起了觉来。
当时以贺振华为代表,全家人都瞅着那个睡不够的呆老二觉得好笑——
怎么就能给孩子困成那样,贺薇都在家开起演唱会了都不能把那屋里的弄醒。
大家本以为蒋沐凡从下午睡到天黑,这个觉就算补踏实了。
谁成想,之后的这整个假期,蒋沐凡就没在上午十一点之前起来过。
他是真狠狠的把自己暑假的清晨给睡没了,结果上个礼拜接到了个给永音开学典礼弹个独奏的活儿。
那几年的杨鹤忠名气不小,手里除了应届的几个本科和硕士生,基本上不接其他学生。
蒋沐凡跟他时间最久,年纪也最小,水平没得说,是杨教授最早的一批关门弟子了。
蒋沐凡当初正筹备上附中的时候,在永音的教师圈子里就小有名气,每个老师都知道老杨今年把自己的宝贝徒弟送上来了。
当初蒋沐凡考专业课的时候就露了一手,给杨鹤忠涨了把脸,这次的开学音乐会蒋沐凡不上也得上——
都是等着看他的。
所以这次蒋沐凡压力大,杨鹤忠压力比他还大,曲子不仅要选的有难度还要有特色。
他要遮住蒋沐凡身上的青涩,把他独有的淡淡清冷味道提出来。
这是杨鹤忠在蒋沐凡弹出点成绩了之后,偶然发现了蒋沐凡身上的这个特点,尤其是在弹肖邦的时候——
小小年纪的孩子,情窦都还未初开,竟能把肖邦的东西弹的让他听的心里都痒痒的。
那时杨鹤忠才后知后觉,这个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把他身上的天赋发挥够了,那以后走了专业,妥妥的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徒弟。
但爱徒虽然优秀,却也是个懒的。
哪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喜欢练琴?他们的心思都在吃玩儿睡和摸小姑娘的手上,蒋沐凡这惰性上来了,真能一个礼拜不练琴,到上课的时候给杨鹤忠现弹作业。
那杨鹤忠哪能答应,这可是第一次在永音大佬面前露面的场合,他和蒋沐凡的脸都在台上的那五分钟了,这个暑假那是万万不能让蒋沐凡玩儿疯了的。
于是就在开学前的两周,蒋沐凡在跟周公聊天聊的正起劲的时候,被杨鹤忠call去了每天去他家报道——
不上课,就练琴。
天天练,练到让我杨鹤忠把心放下了就行。
什么?你蒋沐凡想上午睡觉下午再过来?
可能吗?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杨鹤忠也五十多了,下午我还想睡个午觉呢。
接到这个消息,蒋沐凡欲哭无泪。
自己周围的朋友都中考结束之后跟出了笼的鸟一样放飞了。
可能不至于像那些高考完的那样飞的那么远那么离谱,但怎么也能出去玩儿一玩儿,能出去旅游的就出去旅游了,没出去旅游的也能三五好友在外面疯几天,或者狠狠打上个几天游戏也好啊。
好嘛,这暑假本来就短,好不容易睡了几天觉,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又被拉去练琴了。
更有意思的是,老贺家这个一直就乖乖的惹的人不想宠都不行的小儿子,这次家里竟然没一个心疼的,全都幸灾乐祸的不行。
可能真的是家里这些个人都看不下去蒋沐凡这么再猪一样的睡下去了吧。
蒋萍听到蒋沐凡终于有事儿干了,第一个站出来说,为了小儿子演出成功,她要丰富家里的一日三餐,好好的把儿子养一养。
做的菜都是美容养颜不长肉的,早上豆浆绝不配炸油条,要做山药牛奶小馒头。
中午绝不肥腻辛辣,摆的都是清炒时蔬和老火鸡汤,要么就是实实在在的瘦牛肉,瘦牛肉强身补铁,还补气色。
晚餐那更不含糊了,什么银耳雪梨什么莲藕排骨,滋补的汤那是菜谱上看到啥就做啥。
结果蒋萍最后疯魔了一般,像是掉进了营养大补汤的怪圈里,桌上摆的菜是越来越吃了感觉会流鼻血的样子,不知道是给蒋沐凡补身体呢,还是给自己过瘾呢。
……
这天,贺薇一大早出了房门就看到了桌上又摆了一盆老母鸡汤,厚厚的一层黄油上面飘了好几粒红枸杞,实在是忍不住了。
按她那张没几句好听话的嘴,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老妈留的说:“这不是给二哥补身体,这是给二哥坐月子呢。”
说完,贺薇不出意料的挨了贺白一记飞腿:“怎么说话呢你。”
这个点儿了贺振华也起来了,穿戴整齐的闻着声从卧室里出来,打算吃了早饭去公司转一圈,一抬头就瞅见了贺白在贺薇屁股上踹了一脚。
贺薇见贺振华冒出来了,扭头就委屈着告状:“爸!我哥踢我!”
这要放贺薇小时候,那贺振华绝对也要再给贺白回一脚,但现在贺薇都十四了,例假都来了两次的大姑娘了,嘴里还这么没个边儿,贺振华也不愿意惯着了。
他躲开了贺薇要拽他袖子的手:“你哥踢你都是轻的,这么大人了一天嘴里冒的都是什么话,你看这个家里谁像你这样。”
“贺白啊,贺白就这样!他嘴比我还贱。”
“贺什么白。”贺白当着贺振华的面,对着贺薇又是一脚,“叫大哥!”
“爸你看他!”贺薇抱着屁股跑了脚步。
贺振华“嘿嘿”笑了两声,拉开餐椅坐下:“行了行了,大早上的闹什么闹,贺白去叫你弟起来吃饭,一会儿又来不及了。”
“哦。”贺白答应了一声,顺道在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边走边给自己插上了管子吸了一口。
去他俩卧室的时候路过厨房,他漫不经心的朝蒋萍那边瞅了一眼,皱眉“啧”了一声:“妈,跟你说了这些东西都太补了,正常吃饭营养足够了,你这又是枸杞又是羊肉的,年轻小伙子不能这么吃,受不了的。”
蒋萍在厨房把那一锅炖羊肉摆弄的正嗨,冲贺白摆了摆手:“哎呀你不懂,这年轻小伙子消耗大。”
“清淡饮食,你才不懂。”贺白见蒋萍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无奈的补了一句,继续朝卧室走去。
走到门口,他的动作就忽然变轻了起来,贺白缓缓扳下了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睡的头发都乱成了鸟窝,蒋沐凡背对着门口,只露了半张脸在被子外面。
贺白抬手推了推蒋沐凡的肩膀,声音轻软:“起来了。”
“妈早上摊的煎饼,刚出锅,快洗洗出去吃。”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的吸了口气,蒋沐凡翻了个身,睡眼惺忪的看了眼枕边的表——才七点半。
他皱了皱眉,又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被窝里,闷闷道:“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
贺白见蒋沐凡这困样子,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伸出了手揉了一把他的杂毛:“小心一会儿贺薇给你抢完了,今早又是鸡汤又是炖羊肉的,可香了。”
“我去,怎么又这么硬。”蒋沐凡四方八稳的接受着那个温热的手掌,闷在被子里回应着,“那赶紧让贺薇替我吃完吧,她一小姑娘这么早就来大姨妈也辛苦了。”
贺白听后抬手拍了把蒋沐凡的脸:“你这猪怎么跟贺薇一样嘴里没个把门的,快起来了,一会儿去老杨那儿又要来不及了。”
蒋沐凡一声哀嚎:“啊我不想起啊!我还能睡几天懒觉啊!”
“下个假期再睡,以后有你睡的,你如果可以稍微抓紧点时间,我还能送你一程。”
蒋沐凡眼睛在被窝里一亮:“你今天能送我?爸今天不用车?”
贺白:“爸今天司机开公司的车来接他,我一会儿要开咱家车去趟学校。”
“这么棒!”蒋沐凡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下了床,一边找拖鞋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终于不用挤早高峰的公交了,我的天呐这十八路现在把终点改到新区了,一大早全都是去那边上班的人,我全程站着不说,那一车的包子味儿我真的是要晕死了,太好了太好了今天……你着急吗?我这就刷牙去。”
贺白看着蒋沐凡的样子乐乐呵呵的笑,眼睛弯出了一条线:“不急不急,你慢慢来,我等你。”
……
永宁市的二环边的这一排小区,已经在这十几年间变得有些旧的发黄了。
曾经的这里还是一片又一片的田地,种的小麦和玉米。
就在这高速发展的时代里,从前的高档小楼变成了老旧小区,所有的荒凉消失不见,到处都是烟火气。
在这一栋栋的小高层之间亮着一星灯火,就着这清晨就要升起的微光,一家五口,风风火火,吵吵闹闹。
蒋沐凡一身柔软的灰色睡衣,鼻间带着刚漱完口的牙膏香气,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抬眼,贺振华坐在餐桌边看着手里的一份报纸,一只手悠哉悠哉的捧着一杯热茶。
贺薇咋咋呼呼的围在蒋萍身边,一会儿拿块水果塞进嘴里,一会儿拨弄一下灶台上的汤勺,再被蒋萍打一下手。
贺白已经坐在餐桌前吃着自己的早餐了,他身上慵懒的套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下身是一个灰色的运动裤,那是他在家常穿的一套衣服,贺白手里捏着一个卷好的煎饼,正一边慢悠悠的吃着,一边看着手边的厚厚的医学书。
蒋沐凡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贺白那双干净白净的脚上,一双黑色的麻面拖鞋晃晃荡荡的挂在他的脚上,像是在打着某种舒缓的节拍……
看的他不由得发起了愣。
这时蒋萍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炖羊肉从厨房走了出来,冲蒋沐凡笑眯眯的叫了一声。
“快来吃饭了凡凡。”
“今天早上是你爱吃的手撕羊排。”
……
之后十多年过去了,蒋沐凡一直记得出了房间之后的那股羊汤味道。
香的猛烈,甚至有点冲鼻子。
以至于之后的许多许多年,他都没敢再吃过羊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