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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章 ...

  •   我一般在晚上七点过后才去阿莲莫莲,然后一直呆到午夜才走,偶尔等到次日凌晨阿莲莫莲关门,帮维森收拾店铺,一起算算账什么的。对我来说,阿莲莫莲是个太阳落下后才会存在的地方,属于堕落的天使夜舞的暗哑之地。
      我一直这么任性的只在晚上进出酒吧,有许多庞大繁多到一个人无法办好的事,都是维森一个人默默处理的。对于我这个极不负责任的挂名二老板,他倒也从不抱怨。几年前我投资给阿莲莫莲的那一笔钱,就好像我预支的酒钱,这么久以来,我就像他收养的一只野猫,偶尔才知道出现向主人讨要一份美餐。
      维森无意间提起,他说的那个朋友明天下去会来与他详谈有关阿莲莫莲这块地的事,也是为了让我安心。我想,再不能什么事都依赖着维森,我也得帮些忙什么的,至少这样重要的事,好歹也在旁听着。所以,即使没有维森的要求和邀请,我还是第一次,再阳光还很明亮的时候,推开了那扇茶褐色的玻璃门。

      “亦言……”
      当我进去时,我们都愣住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在阿莲莫莲再一次看见他。
      “好久不见了。”首先收起惊讶,开口问候的是他。
      他说着,从吧台旁的高脚凳上站起,很严整礼貌的站着,很沉默的看着我,很吝啬的只说了这一句话。
      “是……是很久没见了……”我结巴的回答着,下意识的要放下手边的东西走过去。手里的包包随意的往一边的椅子上丢,然而旁边并没有椅子,包“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尴尬的捡起来,犹犹豫豫的走过去递给维森。
      我走到吧台边,也找了个凳子坐下来,维森递来一杯清茶——下午四点是他的喝茶时间。我两手把杯子捧着,小小呡了一口,再抬头看亦言,傻傻的直盯着他。他的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内敛更成熟了一点,穿这一身笔挺整洁的黑色西装,整个人的气质也被承托的更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是很严谨的人。
      我想着自己跟亦言有多少年未见?自从高中毕业以后,他就杳无音讯。我试过到处打听,但最后我得出了结论——是亦言刻意要消失,他要跟高中的一切告别,所以他才会让我无法找到他。事实上,我后来已经从高中老师那里知道了亦言考去了哪个学校,我四处转站拍广告的时候也曾路过那个城市那个校园,但我从未走进去。
      因为亦言不想见我,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心里憋气的我也别扭的不想再做纠缠。亦言对我来说,是比魏孝丞更亲切更熟悉的挚友,对于他的抛弃,我无法不生气。而且,那时的我已经放弃的校园的生活,我也已经放弃一尘不染的过去,再见又有何意义?
      大学的前两年还会因为每个一月十七收到的雏菊花茶而兴奋,当我退学以后,真的是连最后的一丝牵连也没有了。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其实现在也不想被我碰上?是否平静的表面正掩饰着尴尬?可惜我一向看不透亦言,所以不知道他究竟有怎样的想法。
      “维森说的朋友,原来就是你?”最后,我这么问。
      维森点点头,我又陷入沉默。亦言看见我时一点也没有惊讶于我的外表的改变,一口就认出了我,跟魏孝丞很不同,他一定以前就注意到我的改变。他和维森是朋友,他对店里的事物熟门熟路,应该以前也来过阿莲莫莲 。阿莲莫莲可能会拆迁这么重大的事,维森不会交给认识不久的人去做。
      最后一点,维森认识的所谓“圈子”里的人,都是同性恋。
      我总算有一点明白了。
      看着我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亦言轻叹一声,说到:“在大学里的时候就偶然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你这些年还好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答非所问,他虽在外地读书,不过现在的工作在本市。阿莲莫莲八年前就有了,我无从得知他和维森什么时候认识,但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这个城市的。
      “一年多前。”
      与我回来的时间差不多。
      “真巧……”我淡淡的笑,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用这样空乏的笑容来对待旁人:“他也回来了,你们约好了一起离开,又一起回来。”
      他不语,只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不知道他那对深邃的眼想要说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说。你们约好了一起离开,又一起回来。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在。
      我站起身,抬头挺胸,高昂着下巴扫了他与维森一眼,一把拿回了寄在吧台上的东西,直挺挺的走出阿莲莫莲的门。
      ***
      林处长看见魏孝丞满面春风的迎面走来,事实上她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虽然有时做事鲁莽了些,又是靠了关系进检察院的,给人留了些不好的印象,但让他在介入调查专组做事的那段期间,她的确觉得这个孩子还是挺上进的。
      “处长早。”魏孝丞笑着打招呼。
      “嗯。小魏啊,钱敏快回来了吧,好事不远咯。什么时候办?年底急了些,还是明年年初吧?记得要请我也喝一杯喜酒啊。”林处打趣道。
      “呃……呵呵。”魏孝丞抓抓头,干笑着。
      面对待这位年长知性的女性,他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因为和林处长同龄的魏孝丞的母亲,显然是个性迥异的女性,魏孝丞与自己母亲的相处模式就是“有理只在声高”,一个吼得比另一个大声,所以他每次看见处长,都要抱着一种扭曲的尊重的态度,强制自己用较小的音量去交谈。
      处长显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打算,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更觉得有趣:“难怪这两天都春风满面,情绪高昂的样子,原来是盼着老婆回来啊。”
      “呃……其实也不是……”
      林处长没听清魏孝丞的咕哝,自顾自的说起来:“你今年二十五了吧,也差不多该成家了。人这一辈子啊,总还是要有个家留个后的,你说那些个小青年整天到晚搞什么同性恋,真是瞎来。”
      魏孝丞之前参与查的那案子的出庭公审是处长和另一个检察员一起办的,现在案子已经审结,就等审判书发下来了,所以一有个什么事就扯到这方面来,整天念着“男人女人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搞什么瞎胡闹?这不,搞出问题出来了。”
      “钱敏满不错的,回来后两人就赶快把婚结了吧,省得夜长梦多。”
      林处长是打趣,别让钱敏这么好的姑娘被人家追走了,可魏孝丞怎么听都觉得林处长在开导教育他,免得他也走上搞同性恋的歪道似的。听着心里不大舒服,经过一个月来的心里建设,他已经把同性恋和那个案子里的犯罪嫌疑人区分开了。冬雨不是也是同性恋吗,可冬雨没哪儿不好。
      所以听着林处长这么评价冬雨他们,好像他们只是贪图好玩、新鲜刺激,才搞搞同性恋而已。魏孝丞知道她说的那种人,是高中时的自己,因为好奇因为有趣,而误了季冬雨一生的那个自己。同性恋者,是用真心在爱人的,只可悲的,他们爱着的人是同性而已。
      魏孝丞觉得很厌烦,匆匆跟林处长说有事要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去。掏出手机,刚巧看见有冬雨回的短信。
      那天他跟冬雨说,买个手机吧,以防他总找不到他。第二天,冬雨就换了手机,并给了他号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魏孝丞就觉得格外高兴。
      已经五月中,整天上班真挺烦的。魏孝丞想着好久没去阿莲莫莲了。自从他知道那是“冬雨的产业”之后,似乎也不太排斥那间酒吧,只是他还是觉得冬雨应该再找份更正经的工作。
      “冬雨,晚上有空吗?我们去阿莲莫莲喝两杯去。”魏孝丞轻快的问,“你现在就在店里?那我这就过去好吗?”
      等了一会儿,话筒的那一头才缓缓的答:“好吧,你过来吧。冯磊也在这。”
      冯磊这小子怎么又在?魏孝丞也开始觉得这家伙真烦。匆忙收拾下东西,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顺手关上灯,关好门,招了辆车往阿莲莫莲赶去。
      魏孝丞赶来阿莲莫莲后,和冯磊一见面就打打闹闹。先是魏孝丞很不客气的对冯磊大吼,问他干什么老往这里跑来惹人厌。两人对吵比嗓门儿,状似不合。结果不知怎么又热闹的兄弟长兄弟短了。魏孝丞大概是回检察院后这些日子的工作实在太枯燥,一见之前在警局里的搭档,就很兴致高昂的谈论起来。
      季冬雨坐在一旁没说话,不知道是插不进话去,还是根本不想开口。两者都有吧,他看着魏孝丞的脸,就觉得心里烦乱烦乱的。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魏孝丞的,魏孝丞大概也不知道,魏孝丞什么都不知道。
      在魏孝丞而言,他自从给冬雨打过电话道过歉后,一切都已经雨过天晴了,唯一需要偶尔担心一下的,就是“冬雨一直经营酒吧也不行啊,还是应该再回去念书,好歹弄个大专学位来。”他并不知道,他如此认为世界真美好的同时,是季冬雨认为最难熬的日子。
      两人的关系又要恢复到高中二年级那个冬天之前了吗?回到自欺欺人的“好朋友”的关系吗?假装什么都没有改变,能这样以为的只有魏孝丞而已。季冬雨变得有些畏缩,不敢向前一步。魏孝丞就坐在近旁,而他所期待的爱情,是否也近在咫尺?
      “怎么了,冬雨?”魏孝丞发觉冬雨的沉默,小心的问。
      季冬雨始终是那么优雅的坐着,一手拄着椅子的扶手,支着脸颊。略微弯曲的背脊连着缓缓曲起的长腿,暗淡的光线下形成若隐若现的美妙线条。长长的睫毛垂着,盖住眼里的情绪。
      “没什么。”听到魏孝丞的询问,他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很遥远的浅笑,那笑容总让魏孝丞觉得疏远,好像彼此之间有巨大到无法计量的天堑,不可跨越。
      “没什么,最近有些累而已。”
      魏孝丞关心的看着他,冯磊突然插嘴道:“对了,前天科长还问我来着,钱敏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可等着呢!”
      魏孝丞一愣,今天连着两次被问到这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呃。应该7月初就回来。不过也不一定,她那人性子急,风风火火的,可能6月底就跑回来了。”
      “哦。”冯磊淡淡的应了一声,总让人觉得他对知道这个答案一点也不热切,只是略略往季冬雨那里看了看。魏孝丞被他这么一提也才想起来,转头又对冬雨说:
      “对了,我都还没跟你说过呢。钱敏就是我提过的那个在英国认识的朋友。呃……大概再过一两个月就回国了……她其实根我们同年,过她年的专业比要比我多读两年……她还早几年出去的。等她回来,一定要第一给介绍给你认识。”
      冬雨听完这话,脸色更苍白,两眼也有些呆滞。似乎不相信魏孝丞这样胡天酒地的人,真的能定下来,只守着一个女人结婚生子。魏孝丞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注意力又被冯磊牵过去了。
      “那,是年底就结婚吗?还是要再等等?”
      “她们家里人大概不希望办得太急。”
      “哦,那还要等明年咯?我可不可以只当伴郎,不给红包啊?”
      “伴郎怎么也轮不到你吧,冬雨是肯定要站在我旁边的,要么,你画画妆,当伴娘?”
      两人又打作一团,冬雨突然冷冷开口,带着一脸的困惑和茫然:“你真的要结婚吗?”
      魏孝丞愣住,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要结婚?我以为你是一辈子都不会安定下来的人,但是你似乎是很高兴要与那个女人结婚。你很爱她吗?那个叫钱敏的女人?爱到想要娶她,一辈子守在一起?”
      魏孝丞放开冯磊的领子,站好身子直面季冬雨。冬雨大概是无法理解正常男女想要结婚厮守的心情,所以才无法脱离同性恋的泥沼,魏孝丞觉得他有义务给冬雨一个正确认识似的,深深的看进他的眼里,缓缓而低沉感性的声音回答道:
      “怎样是爱,怎样不是爱,无法那么简单的区分。我只是很明确现在,自己心里这份感觉,我希望能和她一起生活。生活需要更多的信任和责任,我觉得我和她是最合适的,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
      男人和女人之间存在着这种感性,你也会遇到的,冬雨。当你遇到,你就会毫不在乎现在这样看似逍遥自在,实际却是空虚无味的放荡,你会愿意只守在那一个人身边。”
      说这话时的魏孝丞好像真的成熟了,他已经二十四五,不再是八年前张狂不可一世的小毛头。他带着那样的笑容,轻柔而爱怜的看着季冬雨,看着他平静的流泪。
      季冬雨表情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特殊变化,两行淡淡的水迹也是轻轻的滑落,悄无声息的,不想激起哪怕一片小小的泪花。低缓的语调像在吟唱,流淌在酒吧里的大提琴的旋律也无法掩盖。
      “我知道。那样一个人,我也……‘会’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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