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昭告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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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仙鹤烛台中灯火摇曳。
鲛纱幔帐随风轻晃，如薄雾流烟，凭空生出几分旖旎，两道朦胧人影藏在纱帐深处，重叠掩映，难免令人想起一些风雅古艳的志异话本。
“我申请换个姿势！！！”叶鸿影趴在铺设锦衾的冰玉床上，双手被顾无言反剪扣押，活像一条任人宰割的咸鱼。
顾无言腾出一只手，拨开叶鸿影披散的白发，拉下他寒蚕雪绸的衣领，露出一截冷玉雕琢似的后颈，素净无暇的肌肤上有一圈山海图，正是海誓山盟契约的凭证，但符文若隐若现，看样子只成了一半。
顾无言顿时松了口气。
实际上她也没明白刚才是怎么在法阵中震开叶鸿影的，只感觉冥冥之中如有神助。
她伸出一根指头搓了搓那副不甚清晰的山海图，指腹下椎骨微突，多么脆弱又致命的部位，只要把指尖换成法器雀尾银簪，叶鸿影就死定了。
“今天，我终于回想起被正骨支配的恐惧。”死亡的阴影在头顶盘桓，叶鸿影毫无所觉，声音有气无力，他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还是躺平任锤更适合他的炮灰人设。
“闭嘴。”顾无言语气恶劣，这道侣契半成未成，虽然没有到心意互通的地步，但已经痛觉相连，不知道会不会性命相关，而且这玩意儿还不能试一试，万一真的试死了呢！
骤然和一个陌生人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换谁心里都窝火，她站起身不耐烦地房间里走来走去。
叶鸿影像被轻薄了似的，飞快整理好衣服，尽量降低存在感躲在堆叠的锦衾后，分出一点眼角余光跟着她来回打转。
半晌，他斟酌着提议道：“这样吧，我们约定道侣契解开之日，就是你给我休书之时。而在此之前，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形影不离，保护对方，保护自己。”
顾无言转过身，发髻上的黄金凤凰翅膀摇曳，流苏跳动碰撞，叮叮当当。五官明艳秾丽，尤其是眉峰，又长又利，宛如白刃出鞘，要割伤谁一样。
叶鸿影顿时舌头打结，试图解释：“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顾无言走到床畔，她的脸庞在火光里覆盖着一半薄薄的阴影，冷声质问：“你为什么派人抓我？”
“我、我……”
叶鸿影哑口无言，满屋子寒气逼人，他急得额头冒汗，磕巴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发现你与我太玄山有缘，所以就派人把你接上山来，多半是元白那傻子理解错误，以为我要和你成亲。”
对不住了，元白小老弟，劳你先背个锅，以后一定想办法救你狗命。
“是吗？”顾无言挑起眉梢。
叶鸿影一脚踢开柔软的锦衾，霍然起身，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发誓我真的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往后更不可能喜欢。”
白发男子身形如庭前玉树，挺拔修长，本来就比顾无言高出不少，此刻大刀阔斧地站在榻上，投下的阴影竟能将人整个笼罩。
叶鸿影微微一愣，他发现如今的小反派，还真只是个小反派，骨骼没有完全长开，因过分消瘦而显得纤细伶仃，像株营养不良的豆芽。
所以，他还得负责养胖这个小反派？！
他的任务干脆改名叫反派养成计划得了，想他一未成年人，怎么就开始又当爹又当妈了！？
淦，不要男妈妈！！！
顾无言则是低头打量了一圈叶鸿影长得过分的腿，面不改色道：“有话坐下说。”
她一发话，即便叶鸿影一头雾水，还是乖乖地坐下了，手掌下意识搓了搓莫名极鸡皮疙瘩狂飙的大腿。
两人顿时高低颠倒，顾无言抬头挺胸，居高临下地睥睨道：“动动嘴皮子谁不会？你倒是真发一个看看。”
叶鸿影：“……”
他好像get到这个反派的萌点了。
他一拍大腿，举起手，掷地有声道：“我发誓我如果喜欢顾无言，我就是小狗，你如果还是不相信，这里有现成的桃花烙，我们把血滴进去，再点在身上，它要是那天变红了，我一样给你当狗。”
修士，尤其是修仙之人，不可胡乱立下誓言，如若违背十有八|九会遭到反噬，得不偿失。
而桃花烙是道侣之间的又一种契约，有“情难自禁桃花开”的风雅说法，将双方鲜血滴入其中，分别画于肌肤上，若对另一人有情，则花开锦绣，爱意难藏。
顾无言这该死的胜负欲，嘭地熊熊燃烧。
“剑仙一言。”
“快马一鞭。”
三言两句，一锤定音。
叶鸿影从梳妆台上翻出那盒青瓷盅的桃花烙，打开盖子，里面是羊脂白玉似的膏体。
顾无言干净利落地咬破手指滴了血，膏脂顿时白转浅粉，如春日樱花。
叶鸿影痛得使劲甩手，差点飙泪，他看看小反派的指头，再看看自己的，心一横龇牙狠咬下去。
顾无言面容平静，纹丝不动。
叶鸿影默默为她比了个大拇指。
待他滴血后，凝脂膏体彻底变成绯红，色泽秾丽。
“画哪里？”顾无言兴致勃勃，她以前都没见过真的桃花烙！她伸出手指在浅盅中一按一撇，指腹染了一抹明亮通透的红，然而很快红脂融入肌肤，指腹恢复如常，什么都没剩下。
“脸上，这样比较明显，情难自禁桃花开时想藏也藏不了。”叶鸿影以身作则，扣出大坨胭脂般的膏体双手搓开，在它消融之前，手臂交叉往双颊上印了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
顶着两只那么大的巴掌印，他还挺得意地左摇右晃：“看看看看，够意思吧！”
顾无言实在不忍直视，并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冲动是魔鬼啊！！！
叶鸿影换了只长管毛笔，笔尖用茶水略微濡湿后，倾斜蘸入膏脂，靡丽的绯红迅速爬上细豪，如同逐渐吸足鲜血的妖冶花苞。
他举起笔，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得像个傻子：“我来帮你画。”
“不要。”顾无言拒绝，傻子是会传染的，她刚才已经有了被影响的迹象，绝不能一错再错。
“耍赖就过分了，必须画。”叶鸿影不服气，胆大包天地提笔点向顾无言。
笔毫吸足了的红脂，他用力抻出，一点绯艳顺势甩出，滴溅到顾无言眼角稍向下的地方。
好巧不巧，宛如点了一滴朱泪。
顾无言愣了愣，下意识伸手要去擦掉，却被叶鸿影握住手腕。
“别啊，这位置刚刚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顾无言耷拉下眼皮，目光刀子似的扎向叶鸿影犯上作乱的爪子，一点朱红不偏不倚落在眼下，她半眯起眼便陡然有了几分嗜血的邪意。
脊梁骨蹿起一阵寒意，叶鸿影瞬间从心：“对不起。”
闹了大半宿天仍未见亮，顾无言一个凡人还没困，叶鸿影这贱仙已经四仰八叉地瘫在冰玉榻上，鼾声如雷。
后半夜顾无言冷得牙齿打颤，卷走整条缎面光滑的丝绸锦衾，她越看叶鸿影越觉得不顺眼，飞起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肉｜体砸在青玉石板上的声响无比沉闷，听着就疼，顾无言的眉毛确实也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而叶鸿影竟然还不醒，只是翻过身留给她一个孤独又倔强的背影。
什么狗屁倒灶的海誓山盟！
“欣闻山主出关，兰芝堂沈望晴特来恭请山主上殿议事。”
顾无言睡得迷迷糊糊，是被一声毕恭毕敬的呼唤吵醒的，声若出谷黄莺，悠扬婉转。
那声音翻来覆去地喊了几遍，叶鸿影依旧睡得跟山猪一样，反倒是把顾无言吵得不耐烦。
她裹着被子下床，抬脚踹了踹叶大贱仙：“起来，有人喊你。”
叶鸿影砸吧砸吧嘴，伸手挠了挠脸，继续睡得四仰八叉，不省人事。
顾无言：“……”
昨晚初见时清曜剑仙那仪态万千的睡姿是故意摆出来的吗？
铛——
太玄山每日的晨钟在卯时如期而至。
一声响彻三千界，唤醒人间大梦中。
“疼疼疼。”叶鸿影抱着脑瓜子，身体蜷成大虾，险些痛得在地上打滚，待晨钟三转，日出东方，照耀十方世界，他才缓过劲来，虚脱似的摔回地上，魂儿都飞出了一半。
“清醒了？”顾无言好意提醒，“外面有个叫沈盼晴的请你出关上殿。”
“没人性。”叶鸿影把吐出的魂儿吸溜回来，抹了把辛酸泪，“我都穿那啥了，还不让我睡到自然醒？”
他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道：“要去通玄大殿了，赶紧换衣服吧。”
顾无言：“我是被掳来的，没有多余的衣裳。”
“哦～”叶鸿影行尸走肉一样转到冰玉床榻后，那儿有一只占满整面墙的彩绘衣橱，他打开衣橱，然后瞬间精神百倍——
被吓的！！！
“呵，贱仙准备得倒是齐全。”只听小反派别有深意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叶鸿影回想起衣橱里从里到外各式各样的绫罗绸裙，牙帮子都开始打颤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猛地灵光乍现，他回头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个人爱好，请勿见怪。”
“原来如此，那我还是穿这身吧，毕竟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顾无言礼尚往来，勾起唇角，巧笑嫣然，“神武评首甲，天下第一人，清风霁月，光华独曜的大剑仙，果然连喜好都如此与众不同。”
“别骂了，别骂了。”叶鸿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先委屈你一下，我马上派人去买新的。”
顾无言：“呵。”
等叶鸿影收拾得人模狗样了，两人一起走出停雪府，顾无言远远便看见朱漆大门口有一抹鹅黄倩影，仙姿绰约，顾盼生辉。
至于另一个傻不拉几的元白，在不能干掉他之前，顾无言只能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沈盼晴拜见山主。”仙子盈盈一拜，风情万种，视线扫过顾无言时狠狠吃了一惊，“竟是真的？！”
顾无言保持微笑，昨日她是上山时没碰见任何人，但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更令她吃惊的是还在后头——
那仙子猛地捶胸顿足，指着叶鸿影愤懑斥责：“叶鸿影好你个千年王八，不准我去找小姑娘，你倒是先找上了！我不管，这个小姑娘我要分一半。”
顾无言：“？？？”
贵宗真乱。
“莫再胡闹，上殿议事。”叶鸿影端着人设，神情淡然，白发披散不扎不束，雪绸衣袂淡若烟云，广袖袍摆微微浮动，繁美的银丝暗纹在朝霞中流转不停，惊鸿一瞥时，光风霁月如遥不可及的天光。
顾无言轻嗤。
谁能想到这位风姿绰约的贱仙出门前踩到衣摆差点摔个狗啃屎。
“行，你给我等着。”
沈盼晴咬牙，恋恋不舍地又看了顾无言几眼才御风而起，人至半空却见叶鸿影依旧停在原地，回过头来疑惑道：“走了呀，你闭关太久飞剑生锈了？”
叶鸿影淡定地一挥袖：“本座掐指一算，今日不宜御剑乘风。”
沈盼晴满头雾水地看向元白，传音问道：“白|痴，老叶什么时候学会算卦的？”
元白冷冷地别开脸：“我不知道，不可直呼山主之名。”
沈盼晴呵呵一笑：“小兔崽子以为板着个棺材脸，我就不知道你私底下爱吃牛乳糕？奶都还没断。”
“我……”元白的脸轰地炸开一片绯红，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两眼，落荒而逃般飞掠而去。
沈盼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抬手召来一头体型庞大堪比骏马的仙鹤，白羽红冠，落地时动作轻盈敏捷。
白鹤比人还高，单腿独立，优雅静美。
顾无言翻身跃上鹤背，红衣烈烈，漫天彤霞也因她的容光而黯淡了一瞬。
她好整以暇地睨着叶鸿影，促狭的眼神里明晃晃透露着一句话——“你上来呀！”
叶鸿影：“……”
这个小反派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命运共同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他伸出手，笑容灿烂，恬不知耻道：“劳烦公主拉我一把。”
沈盼晴：“！！！”
救命，她在太玄山待了千余年，头一回看见这么诡异的叶鸿影，怕不是被夺舍了？
顾无言盯着那只手，非常想剁了它喂狗。
然而两人最后还是共骑了一只仙鹤。
流云和霞光在身边飞快淌过，长风卷着春花，拂过人间三月天，顾无言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她前些年过得不太好把身子熬坏了，昨夜受寒，今早果然发作。
她摇摇头，驱散眼前迷蒙的幻影。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别害怕，我也紧张。”叶鸿影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方才拉他上鹤后他们十指相扣就没分开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她在仙鹤起飞后把他推下万丈悬崖，活活摔死。
顾无言正好借力站稳，反问：“你紧张什么？”
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交握，掌心贴着掌心，指骨硌着指骨，那紧得有些过分的力道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叶鸿影一脸深沉：“我准备干票大的。”
顾无言：“？？？”
不过一转眼，她就知道了叶鸿影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座宝玉妆成的通玄大殿里，叶鸿影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登上三十六阶的御台，并肩而立，昭告天下——
“诸位，大昭皇女顾无言，从今往后位同山主，慑事诸峰。”
顾无言：“！！！”
这操作属实把她整迷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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