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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天各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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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只见一队轻骑,墨脱摆手,车队停下,送东西的车子在里,骑马的在外,摆出一个箭簇的形状,墨脱当头,那队人走近,并未刀剑出鞘,到了离车队一丈远近,停了下来。
“我奉河朔将军之命,前来护送车队。”当头的领军说着,指着山谷方向,“走吧。”
车队队形未变,过了一会儿,墨脱说:“你是京城人士?”
“是,在下河间王氏,与皇后同出一支。”领头的王小将军说。
“那就走吧。”墨脱说着,几个人走上来,围住了王小将军。车队又走起来,车轱辘咕噜噜转着,路不好走,队伍渐渐成了一线,王小将军和墨脱两人并列,就在庄灵儿的车前走着。
庄灵儿悄悄掀起帘子,为了最后的体面,她略做收拾,索性这些天,八王子都是睡在车里的,有些东西早就收出去了,车里倒还显得不那么乱。
一会儿,便到了关隘口,门开着,车队鱼贯进入。
庄灵儿好奇地看着外面,她从未见过关隘里面是什么样子。那位王将军,头盔上是漂亮的红缨,随着风摆动,虽然这张脸被遮去了大半,但庄灵儿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不清楚,这样一张覆了风尘的脸,是否是京中那些光风霁月的鲜亮面容。
庄灵儿轻轻朝他招手。
王小将军正好看向这边,便策马走近,凑到车窗边:“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庄灵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身份提升了。也是,和亲的人都会抬身份,自己也不是第一个了。
“您如今是大夏的宁北公主。”王小将军说。
庄灵儿记下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这位将军,我们是不是认识?”庄灵儿问。
“回公主,当年您送花小姐回河朔,在下扶了您一把。”王小将军说。
庄灵儿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那个冬天。马背上红衣少女,张扬肆意,那个萧瑟的冬天,唯一的温暖。
夜深忽梦少年事。
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啊。从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了。
“羽林军里的人我大都认识,可似乎再没见过将军?”
“在下投了军,现在在花将军手下做事。”
“你叫什么名字?”庄灵儿恍惚自己曾经这么问过。
“在下王羽。”王小将军说。
“此去,要过河朔吗?”庄灵儿问。北境的地图,庄灵儿背的滚熟。此去不过河朔,她早就知道,只是想要这样问一问,万一呢。
“回公主,此去从龙泉过,不过河朔。”王羽说,“花大小姐让在下送您最后一程。”
“她还好吧?”
王羽黝黑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可以的红晕,“她过的还好。”
庄灵儿一丝了然,眼中透露出自己也不曾觉察到的慈爱神色:“祝她花好月圆、儿孙满堂。”
“多谢公主。”
“你们在说什么呢。”
“遇见故人。”庄灵儿说,“自然叙旧一番。”
八王子从下往上,逡巡了王羽一眼:“你的故人,什么也做不了。”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庄灵儿说,“既然我已经在这辆车上,自然不会逃走。”
“你到会审时度势。”八王子说,看向王羽。王羽脸色不变,好像真正嫁女,希望她能前程似锦,延绵顺遂。
“我可不是懦夫。”庄灵儿横眉冷对,“我愿直面我的人生。”
八王子笑了:“你像草原人。”
“我是中原人。”
“你以后就跟了我吧。”八王子当众说,“我看上你了。”
“多谢你高看一眼。”庄灵儿说,“只是王子,焉知我怎么看你?”
“我给你留两份颜面,不要不知好歹。”八王子说,“你看看他们,可还能为你出头?”
庄灵儿四周一看,所有人面色不变,都当她是个隐形人,她成了那个不存在的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倒不如同归于尽,一同死了才好。
庄灵儿放下帘子。很快,关口便放行了,一行人不做停留,便匆匆离去,此刻,墨脱惊觉,自己已经浑身是汗水。
庄灵儿想再看看,守卫大夏的每座高山,她悄悄向后看去。远远地,竟看到,山头上一袭红衣,裙角随风飘动,骑在马上,好似望着车队的方向。
风吹过,脸颊湿湿的,庄灵儿轻轻摆手,再仔细看去,山上没有半个人影。
纵使相逢应不识,再无故人。
此后又过了几天,一路上风餐露宿,庄灵儿也毫无怨言。八王子每晚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钻进庄灵儿的车中,次日才出来。众人都已习惯,甚至于麻木,并没有三军哗变。
只有当事两人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
八王子一心盘算,搞来一个公主,不管真假,一定要卖出最高的价格。
庄灵儿也是如是想。
两个人竟然默契得达成了一致。
待价而沽。不论是卖货人,还是货物本身,莫不如是。
王羽从京中的书信往来,还算知道,庄灵儿是准王侧妃这事儿,可也只能唏嘘。幸与不幸,不过一念之间,一晃而过,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庄灵儿能够早哪怕一年,在李沧海到北境之前嫁人,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时的爱惜,成了如今的推手。
庄灵儿若是知道他怎么想的,定会笑出来。
覆巢之下,哪管卵是不是熟的呢?若是嫁人就能躲过命,那董阳还会死吗?
四周的景色由深绿转为草绿,再转为枯黄,混合着沙子,风也开始厉起来,就像牧羊人吹的哨子,在尘土中尖锐呼啸几十里,久久不散。
纵使熟记地图,庄灵儿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四周好似都一个样。
王羽跟着他们一队人,远远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土墩子,便停了下来:“前面便是龙泉,在下只能送公主到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王将军一路辛苦,早点回河朔驻地吧。”
龙泉是一个小城,城墙不过三米来高,夯土墙,方圆不过数里,是深入草原的一颗钉子,过了这儿,大夏便再无可进之城了。城民大多在城外,靠放牧为生,城里全是驻军,人不算少,大多是四周的流民,自己垦荒,不够吃,还要被洗劫,民风彪悍,战斗力极强,可谓独一无二,有时候,草原人都是绕着走。
庄灵儿听家里商队说过这里,这里的城墙上都是血渍,每年商队过来,会顺带一些粮食。
“咱们不进去了。”墨脱说,绕过去,直接走吧。
一望无际的原野,有来往行人,城墙上都能看到。总有些边民,会穿越边境,守将一般都是默许,双方都当没看见。
只是这一次,在离城十来里的地方,车队再次被拦下,对面是龙泉的守军,全副武装,寒光从各式刀具上闪过。
“这不合规矩吧。”墨脱说。
“我只是想和我妹妹说一句话。”李沧海举起弓说。
八王子身边的人,也都纷纷举起弓。
妹妹?草原人一愣,想了一下,公主是皇子的妹妹,也能说的通。
这两人的事,谁不知道啊,在这里掩耳盗铃?
八王子看着他手中的弓,突然笑了,这是一种讥讽,一种胜利者特有的得意与蔑视:“好啊,有什么话,现在说完吧。”反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庄灵儿从车上跳下来,一众人将箭头对准了她,只要她有异动,瞬间便能成刺猬。李沧海拉着她的手,走到了一边,八王子看着两人紧牵的手,眯起了眼睛。
“你为何会在这里?”庄灵儿问。
“我一直在这里。”李沧海说。在这最前线,吃着风沙,想着回家。
“是吗?”
“你要走了吗?”两个人同时说。
“不回来了?”李沧海问。
“什么回来不回来的,好像是我能决定似的。”庄灵儿笑着说。一直到最后,她都是笑着,好似长在脸上的壳,她已经不会有别的表情了。
李沧海讨厌她这样虚伪的表情,也笑着说:“你把我们,放在何地?”
“家国天下。我们什么也不是。”庄灵儿冷冷地说,她的眼里倒映着天空,广阔寂寥,独独没有李沧海的容身之所,“这就是命。”
“我不信命。”李沧海说。
“巧了,我也不信。”庄灵儿说着,转身,便再也没有回头。
李沧海的眼中,闪过火光,我就知道,你心如磐石,纵使泰山移动,你也不会更改。
“你走吧。”李沧海把她交还给了墨脱,然后翻身上马,一队人纷纷离开,就像来时一样,莫名其妙。
“你和他说了什么?”八王子问,“这么轻易就放人了?我还以为你们要私奔呢。”
“我是一个极为现实的人。”庄灵儿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哪去?跑了,我吃什么?”
众人皆已散去,唯独李沧海站在城楼上,看着车队远去。他的手紧紧握拳,血从指缝间滴下。
两个都不信命的人,究竟要怎样?
山水迢迢,此生不复相见。
——才怪!
张弓搭箭,直指她的后心。李沧海能想到,她被万箭穿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