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和他的爱人》玉堂芙蓉

86、神魂归来

　　燕非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李玄青继续道：“尽管舍不得，我还是做好了一副水晶心肝。”他一翻手掌，出现一个檀木宝匣，“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没想到，可能要给自己用上了。”
　　宝匣自动开启，里面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里面暗藏白色的机括。
　　李玄青道：“只要你按照傀儡门的方法给我换上心脏，就如同傀儡门历代族长对待妻子那样，我便成为寄生在你生命中的藤曼，和你同生共死。只是若由你来实施这个术法，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你愿意吗？”
　　燕非抹掉眼泪，定定地望着他：“让我选？”
　　李玄青饱含深情地望着他：“是的。”
　　燕非淡淡地道：“我忽然想起来，刚才下来的时候，你说这个地方你曾经来过，景色不错？”
　　李玄青一僵。
　　“被囚禁了十六年，此地在雪山之中，极为偏僻，请问你什么时候来过？”
　　李玄青连忙道：“我骑龙一飞几万里，你去上班的时候我来过。”
　　“哦……”燕非将他放在石头上，站起身居高临下，“那你快死了，还在这里唧唧歪歪让我选什么？以你的性格，难道不是先干了，保命为上吗？”
　　李玄青伸出一只手，虚弱地道：“是啊，燕非，赶快选！否则我小命不保！”
　　“滚~”燕非吐完这个字，转身就走。
　　李玄青立刻跳起来，从后面抱住燕非：“别走嘛！怜惜怜惜我！”
　　燕非糊了他一巴掌：“怜惜个头！混蛋！”
　　李玄青抓住他的腕子，凑上来要亲他，燕非将他推开，李玄青又凑上去，燕非又推，俩人你来我往，如同铲屎官强行吸猫被抽脸的表情包的无限循环。
　　燕非终于爆发了，吼道：“你个贱人！到底要怎样？！”
　　李玄青笑容温柔沉静，目光却有些癫狂：“燕非，我造了这个梅花永盛的世界，想把你永远留下来陪我。”
　　燕非眼角抽动：“你还是告诉我怎么换心吧。”
　　李玄青猛然抱住他，亲上他的唇。
　　燕非陡然心头冰凉，他知道，之前说的两个法子都是李玄青在开玩笑——这两个法子一个都没有用。
　　吻毕，燕非问：“还有多久？”
　　“一个小时。”
　　“如果变成灵体，还能感觉到快/感吗？”
　　李玄青呆了。
　　燕非抱住他的腰，面若桃花，眼神似乎带着钩子一般，朱唇轻启：“你带东西了吗？”
　　李玄青痴痴地道：“带了。”
　　下一秒，燕非被扑倒，在落地的瞬间，白石上凭空出现充气垫，温柔地承接两个人的重量。
　　梅花如雪纷纷，落在洁白透粉的肌肤上，被烫得颤抖；落在清凌凌得溪水上，被迫承受水流得轻缓与急促，跌落与飞涨。
　　燕非能感到，李玄青的生命力正在消失，特别是在攀登一个高峰之后，他的脸色迅速地白了下来，如一朵开败的梅花。
　　他轻轻地抚摸着李玄青的脸颊，柔声道：“睡吧，我永远都在。”
　　长睫颤抖，李玄青枕在他的胸口，喃喃道：“一会儿见。”
　　——过不了几分钟，我变成了鬼魂，再陪着你，而你永远将被困在我造的囹圄里。
　　——一会儿见，燕非。
　　——对不起，爱人。
　　燕非轻轻放开李玄青，阵主出现在不远处。
　　阵主凝眉：“只要你想，我可以送你离开。”
　　燕非冷冷地道：“不必了，我想静一静。”
　　阵主叹了口气，消失了。

　　时钟回拨。
　　半月之前，京城，城隍庙。
　　燕非扑通跪在桌案之前：“请城隍指一条绝处逢生之路！”
　　蔡庸长叹一声：“这么多年，你是半点没变。”
　　燕非执拗而虔诚地望着神像。
　　蔡庸继续道：“你在地府做了千年鬼吏，主持翻修奈何桥，惠及六道轮回，无形中积攒下深厚功德，已经位列鬼仙。这一世，本就是阎王给你历练的机会，只要没有大过错，回去即可正式升为阎罗殿下之正臣，前途不可限量。”
　　燕非苦笑：“作为曾经的同事，相必你知道我为何在地府为吏。”
　　“正因为知道你心中执念，我才打算和你说一个法子。”蔡庸也是苦笑。
　　燕非郑重拱手：“请城隍示下！”
　　蔡庸道：“素来仙格少有，皆有定数，旁人求之不得，极为珍贵。当初你投胎之时，几位大王便已算出你尘缘未了，便允你一事，那就是到万不得已之时，可以仙格换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最小可掸微尘、助蝼蚁，最大可生死人、肉白骨。”
　　燕非大喜：“我愿以仙格换玄青长命百岁。”
　　蔡庸道：“此时非万不得已之时不可为，你且回去吧，时机到了自然知晓。”

　　落英缤纷，溪水潺潺。
　　这一刻，已经拥有梅微雨全部记忆的燕非无比清楚，只需要祭出三昧真火，点燃隐藏在灵魂深处的仙谱，就可以消除仙格，换取李玄青复活的愿望。
　　三昧真火的口诀就在脑海之中，信手拈来。
　　仙谱就在无比熟悉的地方，触手可及。
　　不过呼吸之间，他左手持流光溢彩的仙谱卷轴，右手指尖燃起集精气大成的三昧真火。
　　就在此时，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腕，阵主闪现在他的面前，一脸认真地问：“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燕非面无表情：“知道。”
　　“你不知道！”阵主一向淡定的脸上露出薄怒，“失去仙格，之前的无数功德一笔勾销，死后你就是平凡的鬼魂，继续承受轮回之苦。而那时，李玄青和我回到三十三重天，你俩从此再无缘分！”
　　燕非露出一丝冷笑：“下辈子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知道，现在他不能死，不，是这辈子他都不能比我死得早！”
　　“你怎么还不明白？！”阵主的怒气值上升，“李玄青本就没打算困死你。只要他彻底死了，即可摆脱这幅沉重的躯壳，与我合二为一。在灵魂状态下，我比妖魂、人魂都要强，神魂为主后，我就彻底完成了在人间的试炼，回归天界。回去之前，我自会将这个幻境消灭，你重获自由。待人生终了，成为鬼仙，尽管与他天地两隔，但时光无尽头，自有相见相守之时，何必贪图几十年的欢愉？”
　　“阵主，千年过去，你还是不懂。”燕非目光悲悯，“人的灵魂，在无数轮回之中不断改变，三四世过去，已经全然不同，再熟悉的故人，也不可追寻。我傻等千年，只轮回一世，就是为了不要太快忘记他，幸而得偿所愿。死后成仙也好，寿数无限也罢，那时，我都不是我，他也不是他了。”
　　阵主看着他，脸上渐渐浮现悲伤的神色。
　　燕非看着阵主，近乎祈求地说：“放开我吧。”
　　“不。”阵主轻声道。
　　“求你，放开我。”
　　阵主瞳孔颤动，猛然甩开他的手腕，但紧接着，他双手穿过燕非的腋窝，双手在其背后交扣。他在燕非耳畔轻声道：“我懂你——这一世，我成不了神了。”
　　燕非愕然，下一秒，怀中的阵主消失了，化作缩小版的龟背九龙阵，形如一颗火龙果，冲着燕非微微点头，倏地一声，一道红光投入李玄青的胸腔。
　　紧接着，一颗钉子和一小把匕首激射而出，接连落在地上。
　　李玄青忽然挺高胸膛，喉中长长吸了一口气，又蓦然躺平，眼睛仍然闭着，脸色却迅速恢复红润，呼吸也正常了。
　　燕非明白。神、妖、人三魂彻底融合，前世的灵均，在今世，终于完整了。而李玄青的心脏，由龟背九龙阵代替，死亡中止。
　　此刻，燕非没有狂喜，只觉得胸口发烫。那个在大槐树下表演傀儡戏的灵均，那个与自己饮酒赏月的灵均，那个抱着他诉说相思的灵均，他的爱，还是那样温暖而温柔。
　　燕非在李玄青、也是灵均的身边侧躺下，抹开他额头的发丝，印上轻轻的一吻。
　　幻境迅速坍塌，雪白的花瓣飞卷而起，落在躺着的璧人身上，化作雪白的衣袍。
　　溪流消失，树林消失了，白石也消失了。
　　气垫床凌空飘在白雪皑皑的山巅之上，四周晚霞如丝如缕，皮龙在一边摇头摆尾。两架直升机从不远处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