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9、诱骗

　　009

　　天才蒙蒙亮，负责登记报名信息的城主府管事还没有来，但挽风眠前已经聚起了长龙。

　　惊弦临窗站着，手上捏着一枚传讯符咒，脆薄的纸符在她指间轻轻晃动，顷刻间化作一抹符灰逆着风朝城南的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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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城巷之中有袅袅晨烟升起，报名的百姓散了一批又聚来一批，她淡漠看着楼下不断缩短的长龙。直到晚间，伴随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响，一辆马车出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惊弦抬手阖上悬窗，窗沿“咔哒”扣紧的瞬间，身后的房门倏然弹开。

　　小伙计气喘吁吁站在门外，抬起的手还做着叩门的动作，显然没料到房门会忽然打开。
　　“那个……”
　　原本想好的措辞哽在嘴里，他一脸懵逼的同转过身来的惊弦对视。

　　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来历，竟能劳烦银面大人亲自来迎，小伙计的态度不由得便恭敬许多。

　　惊弦自然知道他是帮谁传话的。

　　传讯符咒一早便送去了城主府，但直至此时方有回音。她眼底蔓开一抹冷意，越过小伙计径直出门下楼。

　　二楼转角，无忧和离烬听见动静早已经等在那里，惊弦视线落在离烬脸上，劝阻的话还未出口，少年连忙摇头。

　　惊弦多少能猜到几分他的顾虑。此去城主府必然不同寻常，若是她出意外，以离烬的处境太浮宫必然不可能让他善终，与其等在客栈惊惶不安他自然更愿意陪她共赴险境。

　　这少年尚且不知她的手段。

　　她视线移开，说：“那就随你。”

　　*

　　夜风灌巷，吹动马车四角的银铃，阵阵脆响像是招魂引幡一样。

　　一名黑衣男人恭敬立于车旁，肩扣银甲，面具遮面。他头颈微垂朝走出来的惊弦抱拳告罪：“府内事务繁杂，让少主久等了。”

　　幽淡异香随着他举手投足的动作四散在周围空气里，惊弦极淡地勾了下唇角，越过这人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清脆的银铃声震得人脑袋发懵。隔着车壁，惊弦朝外瞥了一眼，倾身抬手抚上离烬耳侧，少年惊诧间只觉叮铃作响的嘈杂声骤然停歇。

　　他掀开眼帘对上一双沉寂的瞳。

　　惊弦抬指放在唇侧示意他噤声，而后看向一旁的无忧。

　　听觉感官封闭，那银铃便也失了作用，马车一路朝南某处疾行，最终停下。

　　惊弦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这地方并不陌生，她跟无忧昨夜才刚来过此处。

　　抬指轻触少年耳侧，一隙微凉拂过，周围悉索声重新入耳。车门被拉开的瞬间，惊弦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冷艳面容头一回显出几分困倦。她抬手掩了下唇，垂眸下车。

　　面前是城主府肃穆的宅门，隐在一派夜色里，赤白的灯笼映出冷寂的光，像是墓地里的幽幽鬼火。

　　带着面具的男人视线从三人身上一一掠过，躬身低头，唇畔蔓出几分怪异的笑：“贵客莅临，不好随马车走侧门，还请少主在此稍后片刻。”说完跳上马车，叮叮当当的银铃脆响中，那辆马车闪进一侧的巷子里，不见了踪迹。

　　风过枝梢吹得身后的白杨叶子哗哗作响，渐渐地，那串银铃声便偃息在了无际的风里。

　　惊弦缓缓回头望向身后的一片黑暗，赤影飞掠出去的一刹，一抹冷莲幽香浮散……

　　离烬眉梢动了动，憋了许久的困灵打了个哈欠：“啧，我去看看……”

　　*

　　邺城归于沉寂，街巷上安静又空荡。

　　一道黑影蛰伏在树荫里，借着夜色隐匿自己。

　　惊弦一直知道车后有人跟着。

　　冰冷的指尖抵上那人脆弱温热的颈，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竟然是个普通人。惊弦眯了眯眼，凝神去看这人的脸——满脸虬髯挡住了他原本的模样，只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在看到抵着自己的人时，反而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惊弦弹指在这人额心轻轻一点，后退一步直身而立：“故意让我发现？”她犹疑一瞬下了定论，“你认得我。”

　　男人分毫动弹不得，他盯着惊弦的脸回道：“曾有幸远远见过少宫主一次，我知晓少宫主为何来的邺城，也知道您要找的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惊弦来了兴致，觑他一眼问道：“你见过他们？”

　　“见过。”男人眼神锐利坚定，“传送法阵施展之时会有异光浮动，我与兄弟们日日守着北城门，除却半个月前太浮宫来人入城那次便是少宫主入城之时了。”

　　惊弦挥手将他身上禁制解除。

　　男人俯身朝她跪拜，以额触地：“邺城每年都会因为妖邪入侵折损守城军百十人，因此每年都会招募新的守城军来填补这些折损的空缺……”男人的声音里是强忍的愤怒，“肉体凡胎与妖邪抗衡本就是痴人说梦！更何况……”

　　惊弦回想起刚进邺城那日，被阻隔在高墙之外的漫天黄沙。

　　邺城有墨霄身陨前加诸的结界，城内但凡无人作死，城外的妖邪自然会被挡在那层结界之外，又何来妖邪入侵一说？

　　她居高临下看着脚下的男人：“更何况什么？”

　　“……”男人抬头盯着惊弦那双波澜不惊的浅淡眼瞳，复又垂首，“少宫主昨夜在南城不是都看到了吗？”

　　英挺的眉峰轻扬，惊弦不由多看了这人两眼。

　　*

　　另一边，听困灵绘声绘色转述男人话的离烬没忍住笑出了声。

　　无忧疑惑扭头：“？”

　　离烬一脸无辜地看向他，唇畔是还未全然收拢的淡笑。

　　无忧：“……”

　　困灵继续道：“咱们进城前的那批守城军招募已经结束，这人算准了时间等在了南城门，咱们当时一心想着出城打探消息，没有注意到他也正常。”

　　离烬当然知道这很正常，只是想到惊弦吃瘪的样子莫名觉得有趣。

　　但这自然不是全部的消息。那名守卫怀疑城主府已久，听闻他有个同胞的哥哥，早在他之前便报名了守城军，自此杳无音讯。

　　守城军每年的名额也只那几个人，而每年折损的也只那几个人。没有人见识过他们与邪魔交手的场面，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每年城主府公示出来的死亡名单和送往遗孤家里的千两黄金。

　　“这么些年下来守城军折损怕是得有千余人吧……”困灵的声音阴恻恻的，“觉不觉得耳熟呐？阿烬？”

　　往生之法。

　　用千灵魄和修行高深之人的心头血喂养的灵物，可塑肉身，可活死人。

　　城主夫人哪里是生了怪病？明明就是死透了等着复活。

　　那些被丢弃在荒芜之地的死尸个个失去了元魂，加之邺城数十年来折损的那些守城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元魂有什么用？只怕这是人没复活成，还打算异想天开的等着取太浮宫众修士的灵魄来复生一个凡人。

　　离烬有一搭没一搭的转动着手上的戒环，身前城主府的大门徐徐开启。

　　惊弦悄无声息的落在两人身后。

　　迎出来的城主府侍从堆着满脸的笑容——
　　“城主今日不在府内，特意嘱咐我等仔细招待，让贵客等了这么久属实惶恐……”

　　来人一番言辞恳切诚挚，热情将三人迎至府内。

　　朱漆的厚重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人十分难受。

　　三人随着接引的侍从穿过影壁花廊，檐下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一摇一摆，荡得十分欢快。惨白的光从灯笼里映照出来，打在人的身上不会叫人觉得心安反倒有种鬼气森然之感。

　　遮天自从进入城主府后就十分安静，像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普通黑伞。

　　那侍从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穿过一片水域，府内的绿植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植物和花株芬芳交错，阵阵异香夹杂在这片气味之间，惊弦逐渐察觉到不对。

　　前面走着的无忧面色也十分难看。

　　只有离烬容色淡然，他脸上挂着最为干净纯粹的笑，两手交错拢在袖子里。

　　指腹间一阵又一阵的灼热，困灵头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它化作一团黑雾趁着夜色冲到城主府上空肆意乱窜，阴鸷的嗓音萦绕在离烬耳侧：“原来迷樟木也不是只能长在无极渊下呀……这邺城城主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将迷障木阖府栽满……”

　　它阴恻恻笑着，如今惊弦和那白衣少年灵力完全受阻，它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气息被人发现。

　　那侍从全然不觉身后三人心中所想，将三人带至一处精巧院落。

　　侍从说，城主虽然不在，但太浮宫的贵客总不能一直在客栈落脚。听闻贵客不喜喧闹，这处院落虽然不大，却胜在景色别致，环境清幽。

　　那侍从一番交代完，叮嘱三人好生歇息，便急匆匆退下了。

　　三人站在小院门口。

　　无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进来城主府会是这样一种结果。

　　至此，惊弦也算是知晓了息泽她们折在此处的大致经过。

　　无非先被诱骗进城主府，然后被迷樟木禁锢了灵力修为，遮掩了生机……

　　她回忆着昨夜被丢弃在荒芜之地的一张张面容，里面没有太浮宫弟子的。

　　她指尖轻轻叩击着遮天伞沿，心底生出一丝疑惑——既然息泽他们仍被囚困在此处，那之前乐正夷收到的“邺城示警”讯号，又是谁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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