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陷落》栖叶枝

5、向日葵

　　唐粒推着苏怀枕，走出了教室。

　　坐上轮椅、背对唐粒的那一瞬间，少年脸上温和的浅笑瞬间消失。
　　弯起的唇角直接平直下去。

　　一张脸重新归于平静，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唐粒推着他，一路走到教学楼最西侧的楼梯前。
　　整个高二年级都在教学楼二层，苏怀枕要下楼，怎么都得需要别人的帮忙。

　　唐粒有点踟躇，挠了挠头。
　　“要我抱你下去？”

　　她力气很大，扛轮椅下去没问题，把他抱下去应该也没问题，但如果叫她连轮椅带人一起弄下去，唐粒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轮椅上的少年唇角动了动，“不用。”
　　他淡淡说道。然后扶着楼梯扶手，自己撑起身体，缓慢而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你把轮椅拿下去。”他指挥她。
　　“哦哦，好。”

　　唐粒三两下把那架轮椅搬到楼梯下面，又折返回去，搀着苏怀枕一点点往下下楼梯。

　　离得这么近，唐粒很难不注意到他空荡的裤管。

　　左边裤管随着下楼的动作摇摆，右脚动作也很不自然。

　　“你那只脚怎么了，不舒服？”唐粒有些好奇。

　　“是假肢。”
　　苏怀枕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身体的重量全都倾斜到右边，扶着楼梯扶手，抿直了唇线，一步一步缓缓下去，鬓边泛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唐粒在苏怀枕左边扶着他，能清楚地看到他太阳穴上鼓起的青色脉络。
　　看到他净白颊侧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细密汗珠。

　　他左边手臂在唐粒手中搀扶着，隐隐的肌肉线条隔着衬衫布料，在唐粒掌下一鼓一鼓的。
　　在使力，但是发力并不协调。

　　显然，他还没有习惯以这样残缺的身躯行走。

　　唐粒扶着他，默默又下了一层台阶。
　　“你要去哪儿？”

　　苏怀枕没有回答，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一个表情。

　　那一瞬，唐粒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奇怪的冲动。

　　她松开搀扶着苏怀枕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打量起苏怀枕的体型。

　　身形笔直紧窄，看起来很清瘦。
　　嗯，应该不重。

　　苏怀枕突然失去了左边的支撑，身体只能全部倚靠右边的楼梯扶手。
　　他低低喘息一下，气声微不可察，然后立刻咬住唇，维持住身形，询问的视线看向身侧少女。

　　发现她在挑眉打量着自己。
　　那双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

　　苏怀枕戴着假肢的右腿承载了全部重量，隐隐发疼。
　　他抿唇，目光保持直视，尽力维持笔挺的站姿，像一株被风吹弯、却又努力站直的清竹。

　　唐粒是行动派，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开始行动。
　　她上前一步，身一低，双臂环住少年细瘦腰身，直接把人抱起来，吭吭往楼下走。

　　在她身侧，苏怀枕身体骤然僵硬紧绷，双眸缩紧，白皙干净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肩。
　　指尖用力到发白，圆钝指尖几乎要破开她的衣料，嵌进她的皮肉。

　　她竟然……
　　她的手……
　　她……

　　这会儿已经是午休时间。
　　学生们不是中午回家，就是吃过饭回寝室休息。

　　教学楼西侧静悄悄的，风声蝉鸣声，聒噪又寂静。

　　唐粒把怀里的少年放回轮椅，站起身，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
　　想不到，这人只是看起来细瘦，身上还是有重量的。

　　隔着衬衫，完全能摸到他身体上流畅柔韧的肌肉线条。
　　从前八成练过。

　　啊……
　　唐粒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她错愕低头，打量自己的手，又抬眼望了望眼前“尊贵”的苏家少爷。

　　“那个……不是、我……我只是想帮你……！”
　　唐粒词穷了，着急得想跳脚。
　　她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感到心虚，想要再解释解释，可越是紧张，手掌上残留的触感就越是清晰。

　　“滚。”
　　轮椅上，少年清俊的脸阴沉着，耳朵尖儿微微发红。
　　他看也不看她，丢下一个字，操纵着轮椅的摇杆离开了。

　　-

　　已经是傍晚，太阳眼看就要落山，苏怀枕才重新出现在半山腰的苏家老宅门口。

　　轮椅的车轮上沾满了泥土，缓缓进了院子就停下，已经耗光了电。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迎上去，不动声色推着轮椅进了门。

　　老人家见惯了世情冷暖，大概能猜出这位小少爷心中在打算什么。
　　——毕竟是习惯了云端上过日子的人，骤然失了双腿，年轻人一时想不开，有些不好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

　　他与这位小少爷不熟，摸不准他的性子，不好直接开口规劝。
　　反而是学校那边。
　　老管家心里想着，明天要去学校一趟，让他们把少爷看紧些，不能再让少爷这样一个人出去。

　　在苏宅门外一棵大树上，唐粒一手扶着树桠坐在树上，怀里还抱着个硕大的向日葵花盘。
　　看到苏怀枕被推进了门，这才放了心，放眼望了望天色。

　　这里是在半山腰，不像镇子上家家户户有灯火。
　　太阳一落进海里，半山腰上几乎就全黑了，除了苏宅院子里高高的庭院灯，附近再没什么光亮。

　　唐粒往脚下张望，想要寻找跳下去的落脚点。

　　刚一低头，就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三两下爬上树来。

　　是钟屹。

　　“你干嘛，也不出个声，吓死我了。”
　　看钟屹也在树桠上坐稳，唐粒这才推了他一下，要不是坐在树上怕不稳，她甚至想拿脚踹。

　　钟屹看了她一眼，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不也是。”
　　钟屹下巴往苏宅的方向扬了扬。
　　“你不出声，坐在这儿看什么呢。想进去当少奶奶？”

　　“放屁。”
　　唐粒笑骂，还是伸脚尖轻轻踹了钟屹一下。

　　她没再接钟屹这个话茬，把怀里硕大的向日葵花盘塞给了钟屹。

　　钟屹顺手接过来。
　　花盘上已经结了饱满的葵花子，钟屹拧下来一粒，磕出里面的瓜子仁。

　　丰满的植物清香在口中溢开，他把葵花子皮扔掉，从眼尾偷偷观察了一眼唐粒。
　　她正低垂着双眼，认真从花盘上揪下来一小片葵花子，攥在手里掰开，小仓鼠一样一颗一颗放到唇边啃。

　　好像完全没怎么在意他刚才说的话。

　　可他们两个，从光屁股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唐粒要是不心虚，绝对会理直气壮怼回来，决不是当下这副刻意转移话题、还假装没有任何表情的反应。

　　她向来坦率，跟谁学得这样？

　　不知怎么，钟屹心里一慌。他想问，又不敢问，沉默着磕完了小一把葵花子，才伸手胡噜胡噜唐粒的头发。
　　“又去偷老刘家葵花，小心他去告诉你奶奶。”

　　少女这才又现出那副趾高气昂的骄傲神色，小脑袋一扬，“我找着他们家羊了。”

　　她远远跟着苏怀枕在山里打转，跟了一下午。
　　苏怀枕轮椅走得本来就慢，还时不时要停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

　　唐粒跟得毫无负担，甚至还在山里找到了老刘家前两天跑丢的那只小羊羔。

　　她牵着小羊羔，一路给老刘家送回去，正好看见老刘家后院葵花熟得正好，顺手就摘了一个。
　　然后又跟上了慢悠悠在山里打转的苏怀枕。

　　钟屹终于笑了，看见唐粒恢复成他熟悉的样子，他才感到一丝安心。

　　他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被唐粒伸手捣了捣。
　　“哎，别出声，有戏看。”

　　他们脚下漆黑山路上，有两个人从远处走过来。后面的那个人手里举着强光手电筒。

　　是镇长姜瑞平，还有他的女儿姜雪芮。

　　山上没有别的人家，他们这么晚摸黑也要上山，目的地只有一个，苏家。

　　所幸今天没有下雨，山路平缓硬实，相对好走。
　　两个人停在苏家老宅大门前，摁响门铃。

　　出来迎接的是老管家的夫人，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今天下午苏同学都没有去上课，我担心他会落下功课。这是我的课堂笔记，苏同学应该会需要。”
　　姜雪芮细细柔柔的嗓音传来，在空无一人的郊外，听得格外清晰。

　　她父亲镇长姜瑞平也跟着憨厚笑了两声。
　　“我听芮芮说，苏少爷竟然一整个下午都不在学校，老师们太疏于职守了，回去我会让他们把苏少爷照顾好。请您代我跟苏少爷道个歉。”

　　老妇人听他们一一说完，接过姜雪芮递来的笔记本，向两人微微弯身鞠躬。
　　“我这就去转达，请两位稍等。”

　　老妇人转身往屋子里走。
　　苏宅门口短暂归于宁静。

　　唐粒坐在树桠上，两只小腿凌空摇晃，一口把葵花子皮啐得老远。
　　“嘁。”
　　大半夜的，还追到人家家门口来献殷勤。

　　“姜雪芮惹你了？”钟屹瞥着唐粒轻声问她，“要不我叫人替你教训她。”

　　“算了，不用。”唐粒摇头。

　　然后夺过来之前塞给钟屹的硕大葵花盘，抱在怀里吭哧吭哧掰下来一大把葵花籽，愤愤地啃。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那位老妇人从屋子里出来，碎步走得快而稳。

　　她停在姜瑞平父女面前，又朝他们鞠了一躬，手里递出姜雪芮那本笔记本。
　　“多谢您二位的好意。”

　　老妇人嗓音柔婉典雅，虽然声线苍老，但并不影响声音悦耳动听。
　　“少爷说，不需要笔记，也请不要在学校干涉他。”

　　唐粒在树上听得乐不可支，眉眼弯弯，一手捶着树干，几乎要笑出声来。

　　钟屹瞥着她。
　　姜雪芮吃瘪她这么开心，看来，这次姜雪芮得罪她可不轻。

　　唐粒笑完，抹了抹眼角憋出的泪花。
　　无意间，她瞥见苏宅二层一扇窗户后面，有一道人影晃动了下。

　　那房间没开灯，唐粒看得也不清晰。
　　她不能确定那人影到底是不是苏怀枕。

　　但忽然，她一股冲动涌上来，一手拢个喇叭搭在嘴边，朝那扇窗户的方向放声大喊：
　　“苏怀枕——干得漂亮——”

　　怕那屋里的人看不见，她还一手抓住那只硕大的向日葵花盘，在夜色里扬臂大幅度挥舞。

　　那扇窗后面，苏怀枕正在和母亲通电话。

　　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条件反射望向窗外。
　　浓重夜色中，明黄色花朵一闪而过，划出一道夺目颜色，在黑夜中撞入他眼帘，又马上消失不见。

　　秦月君隔着电话，也模糊听见这个动静，“嗤”一声秀气细笑起来。
　　“阿枕，有女孩子夸你漂亮啊？”

　　“……没有，你听错了。”
　　苏怀枕薄唇紧抿，白皙面皮上难得现出几分薄红。

　　他羞恼别开头，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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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粒粒前期就很粗野，野路子瞎撩，雪芮这阶段输在太含蓄不够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