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陷落》栖叶枝

4、薄唇

　　第二堂课一开始，苏怀枕便又趴了下去。
　　瘦而直的脊骨在白衬衫下艰难地弓起来，他不声不响，趴在课桌上。

　　唐粒看黑板的视线宽阔了许多，再也不用歪着身子从旁边看黑板了。

　　她很想专心听课的。
　　可她的思绪却怎么也跟不上老师讲题的速度。
　　视线总是不由自主会落在前排那个并不需要睡、却一直维持趴睡姿势的男生身上。

　　看了一会儿，唐粒想起什么，双臂扶住桌子边缘，脚尖在下面勾住桌腿，她憋着劲儿悄悄使力，把自己那张课桌往后挪了一小截。

　　课桌间的距离宽松一些，他也能趴得舒适一些。

　　很快，姜雪芮也看出了同桌趴睡的意图。
　　她扭头剜了唐粒一眼。

　　接下来的每一节课，那名叫苏怀枕的男生都不声不响，弓身趴在课桌上几乎不动。
　　唐粒有了最开阔的看黑板视野。

　　一上午四节课很快就过去。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唐粒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跑得飞快。

　　大部分同学都会在学校食堂吃饭。
　　看着唐粒飞快消失的背影，姜雪芮轻蔑一笑，“给她好位置她也不会好好学习的，天天就关心吃饭。”

　　姜雪芮不关心吃饭。她矜持地留到了最后。
　　教室里已经没有别的同学了，她才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苏同学，你……你中午怎么吃饭呀？”
　　她看向身边坐直了身子的男生，模样有些娇羞，双目却不停瞟着他。

　　有意无意瞟向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

　　太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又是苏家的少爷，偏偏腿没了。
　　姜雪芮在心中替苏怀枕惋惜。

　　她面上尽量不表露出来，做出真诚的样子，客气询问苏怀枕：
　　“我们学校餐厅很好吃的，我推你过去好吗？”

　　苏怀枕摇头，清冽的嗓音微微有些干哑。他一上午都没喝水。

　　“不用。”他嗓音淡淡的。

　　“我们镇子靠海，餐厅海鲜很多，还有特色做法，多少尝一尝，也不虚此行呀，是不是。”
　　姜雪芮不死心——即使是个已经没有完整双腿的少爷，那也是苏家少爷，她从爸爸那里得知了苏家不少事，那样煊赫的权势，能攀上一点都是好的。

　　小说里不是经常这样写吗，落难的贵族少爷对温柔善解人意的灰姑娘一见钟情。
　　她长得也好，爸爸又是镇长，她自认温柔体贴，完全有可能让这个已经残废了的苏家少爷爱上自己。

　　苏怀枕抿唇微微摇头，没再说话。
　　姜雪芮有些着急，“苏同学，你不吃饭也不行啊，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教室里早就只剩他们两个，所以姜雪芮情急之下，不禁就把姿态放低了下去。
　　如果周围还有别的同学，她绝对不会这样好声好气迁就一个男同学的。

　　“抱歉，不需要。”
　　苏怀枕耐心而温和地说着拒绝的话。

　　他嗓音听起来非常清润悦耳，比同龄少年更多几分不容置疑的沉稳。
　　哪怕是说着拒绝的话，仍然如清风拂过一般，温柔又坚决，让人很难因为他的拒绝而生气。

　　姜雪芮不仅没生气，反而脸红了起来。
　　被容貌这样出色的男生，用这样悦耳的嗓音专注地说着话，实在很难不让一个怀春的少女脸红。

　　她抿了抿唇，拨弄了下鬓边的头发，露出思索的样子。
　　“不吃饭下午怎么办呢，那……不然我去给你带一份来吧？你下午要是饿了，随时都可以吃。”

　　-

　　教室门外，唐粒听见姜雪芮的话，低头看了眼手中捧着的塑料餐盒。

　　刚才苏怀枕说“抱歉不需要”的时候，唐粒刚好到教室门口。
　　那样清润温和的嗓音入耳，让她情不自禁在教室门外停住脚步。

　　这一停顿，也才让她听见了姜雪芮刚才的话，从而意识到教室里正在发生什么。

　　给他带一份饭——这个主意不坏，他会答应吗？
　　唐粒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餐盒上，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生怕漏听了苏怀枕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这份餐盒是学校食堂卖的最贵的，每天只卖有限的份量，如果不是下课第一时间冲去食堂，根本抢不到。
　　唐粒平时绝对舍不得买来吃。

　　教室里非常安静。
　　唐粒不由屏住呼吸，耳畔一时间只有外面操场上人来人往的说笑声，和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唐粒才听见一声清浅笑声。

　　和她早读时听到的那声笑差不多，清浅柔软，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感慨。
　　有点像是长辈迁就任性的小辈时，会摇头发出的那种无奈浅笑。

　　“随你吧。”苏怀枕就这样清浅笑了一声，温柔而真诚地对姜雪芮说，“你可以买，我不一定会吃。”

　　这种语境下，“不一定”约等于“一定不”。
　　姜雪芮心口梗了一下，却又因为男生温柔的语调和神情说不出话来，低头无言地往教室外走。

　　走出教室门口的瞬间，她和唐粒擦肩而过。

　　姜雪芮余光看到了唐粒手上那个精美的餐盒。
　　她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唐粒的动作。

　　也想看看苏怀枕的反应——唐粒一定也会被拒绝吧。

　　唐粒走过去，把餐盒往男生课桌上一丢。

　　她极力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不在意，但是，在男生温和含笑的注视下，唐粒心中还是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羞恼。

　　干嘛那样看着她！
　　搞得好像她和姜雪芮一样，都是想勾引他似的！

　　唐粒抓抓头发，语气烦躁不善，别开脸看向一旁。
　　“反正我买了，你……”

　　——你随意吧，爱吃不吃。
　　她想这样说，但被那张清贵温雅的面容看着，被那样温和包容的目光注视着，这种随意甚至有几分粗俗的话，唐粒突然说不出口。

　　“我只是想谢谢你。”
　　唐粒站在桌边，又看了眼那个她能买到的最贵的餐盒，小声辩解。

　　跑去餐厅的路上，唐粒才反应过来——
　　他是残疾人，只能靠单腿撑着地面。那样一动不动趴在桌上一上午，他要比寻常体型的人花费更多力气。

　　明明苏怀枕才是坐着的那个，单看体型，也应该是他更弱一些。
　　可此情此景，唐粒才像是那个弱势方，站在桌边别别扭扭小声嘀咕，好像是个无理取闹被老师训斥的小孩子。

　　沉默蔓延了几秒。

　　苏怀枕眨了眨眼，纤密柔软的眼睫在空气中扫过，那双蕴了清泉一样的眸子抬起，静静望着面前局促的少女。

　　他没说话，唐粒以为，这已经是一种无言的拒绝了。
　　姜雪芮也觉得，刚才自己磨了半天，这位苏少爷都不松口，唐粒就更没指望了。

　　姜雪芮觉得看差不多了，转身要走。
　　刚转过身，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那位难以接近的苏家少爷——竟然把唐粒给他的餐盒，摆到了面前。

　　？？！！

　　这时再刻意转身看，意图就太明显了。
　　姜雪芮不好意思再继续回头去看，人走开了，心里又惦记着，半是惊讶半是错愕，还有些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嫉恨。

　　教室里，苏怀枕打开了餐盒盒盖，拿起附赠的一次性餐具，认真吃起餐盒中的菜色。

　　黄澄澄的煎蛋火腿，撒着蒜蓉的西兰花，焖得松软的排骨，煎得两面金黄的鱼肉……

　　苏怀枕每样都搛起一口，纳入口中，细细咀嚼。
　　即使是在吃饭，他也仍然坐得笔直，每一口都吃得小口而斯文。低头的时候，柔软额发轻轻垂下，让本就清俊的少年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柔软可近的意味。

　　唐粒还没吃饭，她不敢去看那个对她来说过于奢华的餐盒。
　　她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少年的脸上。

　　到底是城里养大的少爷，细皮嫩肉的，一张脸白净得简直像个小姑娘。
　　唐粒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位来自城市的少年。

　　他的额发漆黑柔软，散落在额前，低着头搛食物，所以隐下了那双宁静深沉的双眼，只有纤密长睫上下颤动。
　　孤直的鼻梁高挺冷峻，一双嘴唇薄而精致，即使是在吃着东西，也是抿成一条平直冷淡的唇线。

　　他唇上没有多少血色，不说话时抿着，看上去冷淡又难以接近，现在吃着食物，才被沾染出一点烟火气。

　　一张白色纸巾闯入视线，在那双薄唇上贴了两下，印出一点点痕迹。

　　——被他白皙的肌肤和手指一衬，那张纸巾这时看上去惨白、干枯又粗糙。

　　唐粒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对比，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苏怀枕已经吃完了，而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盯着人家嘴唇看了那么久。

　　她赶紧拉回心神，看了眼苏怀枕面前的餐盒。
　　菜色虽多，但他食量很浅，每种只吃了一口。现在已经放下了筷子，仔细地把餐盒重新盖回去。

　　“可以了。”他仰头望着她，温润的眸里带了浅浅的一点笑意，“高中课程我都学过，不需要听课，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今后也不用再买这些了，好吗？”

　　唐粒拧眉，心中蓦地蹿起一股恼火。
　　好心想还他的情，他还不领了？
　　真是。
　　城里人就这么矜贵。

　　少年双眸一直望着她，将唐粒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忽然向上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薄唇笑起来的弧度很好看，颊边有一侧现出了酒窝。

　　酒窝的出现，瞬间消弭了他五官中的疏冷。

　　他可……真TM好看啊。
　　唐粒看得有些呆了，吞了下不存在的口水，双眼毫不避讳地盯着眼前笑起来格外好看的少年。
　　她看着那双弯起的薄唇轻轻张合，向她吐出轻柔悦耳的嗓音：

　　“如果你一定要还这个人情，可以帮我一件事。是秘密，不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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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枕崽哄孩子即视感（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