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结的故事》眉毛笑弯弯

12、十二、泪水和回归

　　十二、泪水和回归
　　进藤被送进医院的第七天。
　　还是没有醒来。
　　病房里棋士们愁云惨淡，而特地赶来探望的桑原仁和塔矢行洋则是无奈的深深叹息。再次安慰了进藤夫妇两句，前本因坊正要告辞离开的时候，却被门外一阵喧哗止住了脚步。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藤原广铭！”
　　是什么人敢这样大声地直呼年轻的主任医师的名字？
　　“就算不告诉你又怎样？还不是丢下那边的一切跑回来了？”藤原广铭一向清冷的声音竟透露出些许的无奈。
　　“我不管——”
　　随着话音猛力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二十有余的年轻男子。一头引人注目的及腰长发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紫色光芒，异常清俊的面孔上满是焦急忧虑。虽然是非常粗鲁的推门行走的动作，在男子身上却依然流露出一种异常的优雅意味。径直快步走到床前，伸出的手就要触碰到进藤光的面庞，男子的身子突然定住了。
　　阳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白玉雕成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触及皮肤的一刹那却仿佛轻盈的蝴蝶一般蹁跹挥去。
　　“H－I－K－A－R－U……”

　　坐在病床边，凝视着青年苍白瘦削的面孔，挟着凛人气势闯进病房的清俊男子仿佛雕塑一般静静地不发一语，只有两道清流从眼中缓缓流下。
　　没有人说话。男子紫蓝色光影流连的眸子传递出的深沉的悲哀，让探视的棋士们不忍打扰。
　　“光。”
　　良久，男子慢慢地开口了。
　　“知道吗，我一生下了无数局棋，但记得最清楚的，却都和你有关……
　　你十二岁那一年，我和一个孩子下的一局棋。那是我时隔多年的第一局棋，也是你所见到的第一局完整的棋局；你说，真的那么高兴吗……
　　我又和那个孩子下了一局，当那个孩子因为惨败而哭泣，你冲我大喊，为什么不像第一局那样也只赢两目呢……
　　十三岁那年，你第一次开口说，我们来下棋吧。真的，我从来没有奢想过你会真的喜欢上围棋……
　　你问我，为什么每天和我下棋却没有进步无法取胜，我说，你因为畏惧而退缩……
　　然后你十四岁了，职业考试的过程中，你说，当你遇到麻烦的时候，就会假设是我来开拓自己的思路……
　　那是我下过的最痛苦的一局棋，背负着十五目的让子，被迫走出不合常理的步子，我看得见你眼中的担忧和同样深切的痛苦与不甘……
　　然后，你为我达成的一局。和站在职业棋坛顶峰，被称为‘最接近神之一手’的棋士公平的对战，因为得到他毫无保留的回应而深深激动和骄傲着。可是你指着棋盘上扭转局势的一步说，那样就逆转了。你知道吗，是你的话让我明白了存在的理由……
　　是我离开前，最后完整的一局。虽然对手已经醉的连简单的死活都看不清，可那却是我完成的最后一局棋……”
　　男子低柔温雅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着，惊雷一般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光，你知道么，最不甘心、最无法忘记的，却是和你的对局。只是和你的对局，没有结束的棋局……你太累了，睡着了，没法继续陪我下棋了。可是我就要走了啊，光……无法完成的对局，无法消除的悲伤和遗憾，光，你还记得吗？窗外飘着的鲤鱼旗，我们没有结束的对局……陪我下完它，好吗？我们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远没有结束啊……陪我下完它吧，光。我一直记着的，右上角小目，左下角星……还记得吗，光，就在这里你睡着了。这一手，你打算怎么下呢？”
　　“八之十七……间……”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事了！”藤原广铭示意护士长将一堆医疗测试器械收起。“进藤光醒了，你也应该回去了吧？”
　　冷冰冰的话语，惊得男子顿时抬起了眼直瞪着他。
　　“丢下研讨会直接冲回日本的你，也是时候回去收拾自己惹出的麻烦了。”藤原广铭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不是小孩子了，任性也有个限度问题——”
　　“我……”
　　紧紧握着的手被轻轻松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青年露出第一个温和沉静的微笑。“我……已经没事了。佐为有自己的事情的话，不需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用力地反握一下他的手，藤原佐为语声坚决地说道，“会尽快回来的，光。”
　　看着长发飘洒的绝世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缓缓扯回视线的进藤光深深地笑了。
　　放开手的那一刹那，才深刻地了解到：不需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是因为你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