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蒋南歌

31、爱情给了我们什么

　　傍晚时候，汽车缓缓驶入上海市区，两人直接前往冯程程家住的小区。春节时候的街道不似往日拥挤不堪，但此刻雪花正纷纷洒洒地从天空上飘落，天色暗沉。陈阳和冯程程到家时候，冯程程打开家门，喊了一声：“爸妈，我回啦了！还带了一个客人！”
　　冯妈妈此刻正在厨房炖汤，听到女儿的声音，想到她大过年的扔下父母去了外地，不禁心里有气，开口就骂：“外面逛得开心吧，你这个死孩子，还知道回来？”冯妈妈一句话刚完，走到厨房门口，看了冯程程一眼后，眼光瞥到她身边的陈阳，只一霎那，脸色便由阴转晴，笑容满面：“哟，这陈警官吧，你们可总算到了，这一路从武汉开车过来挺辛苦的吧？快进来歇歇！老冯啊，快给孩子们拿拖鞋。程程啊，你给你同学泡杯水啊!”
　　陈阳笑着说：“阿姨，新年好，我是陈阳。”
　　冯妈妈一边笑，手里还拿着舀汤的大勺子，连连说：“新年好，新年好！”转身又喊：“老冯啊，你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个客人来，你先别忙了，快过来！”
　　冯爸爸从餐厅走到门口，望着门口并肩而站的两个年轻人，只见冯程程只顾笑着，却不做声，一旁的小伙子说：“叔叔，新年好！”顿了顿，又见他接着说：“叔叔，阿姨，新年快乐，我是陈阳，是程程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今天冒昧来访，多有打扰！”陈阳笑得很灿烂很温暖。
　　冯爸爸反应过来了，忙说：“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冯程程家屋内空调的暖气开的十足，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味格外诱人，尽管两人身上还带着户外冬日凉沁的风尘，但此时精神都为之一振。“快进来，快进来！”冯爸爸擦着手，笑呵呵地招呼冯程程身边的陈阳，顺手找出了鞋柜的拖鞋。陈阳和冯程程两人进门前，把陈阳爸爸带来的土特产都拎了进来，放在厨房里，才换鞋。
　　“哎，来吧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哎哟，都是老家的吃的，我总想着，这超市都买不到，真难得！”冯妈妈开心地笑了。
　　冯程程立马卖乖，说：“都是陈阳爸爸准备的。妈，陈阳我高中同学，你见过的。”
　　“见过，见过！你看，我锅上还有菜，你们俩先坐坐，等会开饭啊！”
　　冯程程“哎”一声，脱掉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鞋也不换，就抱着冯爸爸的肩膀，笑咯咯的。冯爸爸甩开冯程程，直呼：“嘿嘿嘿，我身上都是灰！”
　　冯爸爸给陈阳拿的是湖北老家那种毛线钩织的棉拖鞋，看那款式和颜色，都是精心预备的，陈阳弯身换鞋，走进来，站在冯程程旁边，冯程程轻轻一拽他，就把他拽到了沙发上。厨房里冯妈妈在烧菜，冯爸爸在阳台上打电话，客厅里开着电视，陈阳环顾了一下，这个家干净而温馨，处处充满烟火气，不知为何，他突然鼻子有些发酸，妈妈和奶奶在世的时候，他的家也是这样温暖。这样的落寞仅仅一瞬间，低头便看到了冯程程握着他的手，亮晶晶的眼睛在研究他的表情。
　　“第一次见丈母娘，你不会吓哭了吧？”冯程程调侃他。
　　“怎么会？”陈阳有些好笑，内心的惆怅一扫而空。
　　“我爸爸在给我小姨打电话，喊我小姨一起过来吃晚饭。”
　　“嗯。”
　　冯程程顺手递过来一杯热茶：“你先喝杯茶，我刚泡的。”
　　陈阳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玻璃杯里的红色和黄色的花瓣，那花茶的花瓣在沸水的作用下，正慢慢舒展复活，他拿着杯子，喝了一口，只觉芬香馥郁，入口甜腻，说:“谢谢。”
　　这时，冯爸爸打完了电话，对冯程程说：“哎，程程，你小姨马上到。”又看到了陈阳杯中的茶，斥责地说：“你这孩子，咋泡这种茶！我家有买的上好绿茶！”说完，打开了电视机旁的柜子，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红釉瓷的罐子，又从黄色包装盒里拿出了一套紫砂壶和浅绿色的盖碗，将茶具摆好在茶几上，拿了把水壶重新烧水，转身又忙着泡茶，泡茶的间隙不忘洋洋得意地唠叨：“你那是什么茶，怎么能喝？不如喝白水得了。喝茶，得喝我的茶！”
　　陈阳眼看着冯爸爸一番忙碌，一杯清新的茶搁在他手里，低头一闻，甘甜芳香，定睛一看，茶色清新，不觉赞叹：“好茶，好茶，真是好茶！谢谢叔叔！”
　　冯爸爸一听，心里暗叹这人识货，不禁喜形于色，又给自己泡了一杯：“我这茶，还是我去福建玩时候找当地的茶商买的，别看这一罐子茶叶，得小一万块钱呢。”
　　冯程程直乐，娇嗔地说：“爸，您咋藏得这么深，您这好茶从来也舍不得赏我喝一口！您也真太小气了！”
　　冯爸爸瞪圆了眼，说：“给你喝？那不是暴殄天物！你还是喝奶茶去吧！”
　　冯程程无语，陈阳听了笑出了声。正说话间，门铃响起，冯程程连忙跑过去开门，是小姨到了，忙把小姨拉进了门。陈阳往日没少听到冯程程在他耳旁说起小姨，上次在餐厅只匆匆一见并未多留心，此刻二次想见，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颔首致意：“小姨，晚上好！”
　　冯程程的小姨名叫程容，其时已经四十八岁，但身量苗条，衣着时髦，妆容精致，音色甜美，看上去才四十开外，不怎么显年龄。除了眼角的皱纹掩藏不住岁月匆匆，光听声音和看背影，仿佛像是冯程程的大姐姐一般。程容刚进门，一双眼睛已经滴溜溜地从陈阳身上扫过，她的笑容大方爽朗：“你好啊，你叫陈阳吧？听程程提起过你，真是一表人才啊！”
　　冯妈妈从厨房出来了，嘻嘻笑着：“阿容啊，你才到！喊了你这么久。店里的生意已经交给谁了？”
　　小姨在上海开了两家中餐厅，冯程程知道她平时忙得不见人影，今天难得过来，立刻便黏到了小姨身上，说：“小姨，小姨，今天我伺候您！”说完帮她取帽子，放围巾，挂外套，动作麻利而流畅，还不忘就着冯爸爸才烧的水，泡了一杯热茶。
　　冯爸爸说：“阿容啊，就等你了。人齐了，我们就开放啦！程程，快点招呼你朋友坐下。阿容，你也坐！我这就端菜上桌了。”说完转身进了厨房，端了七八个菜，外加两个汤。
　　陈阳觉得冯程程家一家人太热情了，冯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不停地给他夹菜，冯爸爸则一个劲劝酒，小姨则时不时说一句话，更多时候是在跟冯程程讲话。饭吃到半路，冯爸爸开始讲冯程程小时候的事，半感叹半调侃：“程程在读高中时候，物理学得特别烂，生物更是不愿意翻书，想不到现在当了外科医生。”
　　冯程程插嘴说道：“想不到的事情还多了呢，陈阳高中时候理科特别棒，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谁知道他现在居然是刑警。”
　　冯妈妈说：“当初要不是我死逼着她学医，她哪有现在的成就？哎呀，我说程程这个性格，干别的不行，干不好呀，只能当医生。当医生好，练好技术业务，去哪里都有饭吃。一个女孩子，做父母的也不巴望着你升官发财，你就把你自己顾好，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子，稳稳当当的，这辈子就幸福死了。”说完，又看着程容，忍不住唠叨：“阿容啊，你这一辈子让我操心死了。”
　　话讲到这个份上了，小姨依旧目光深毅。笑容淡定：“姐，你不要操心我。我老早就跟你讲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勉强不来。再说，今天不是程程的事儿嘛，你扯我干嘛？”说完把嘴一努，笑意盈盈：“陈阳，你和我家程程多处处，好好处，程程是我外甥女，我从小看她长大的，虽然笨嘴笨舌的，但是心眼不错，是个好姑娘，你可得好好珍惜呀。”
　　陈阳笑着举杯：“一定！”
　　冯程程佯白了一眼，无力地抗辩道：“我笨嘴笨舌吗？”
　　陈阳低笑着说：“你没有，你能言善辩。我都说不过你。”
　　众人笑完，冯爸爸的话题又讲到陈阳身上了，他饶有兴趣地问他的职业与工作，陈阳一一作答。听到惊险处，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听到有趣时，一家人围坐而笑。笑笑谈谈，几杯酒下肚，最后他感叹地说：“年轻时候，我也想过去当兵，无奈最后没有去成。”
　　冯妈妈打趣说：“你年轻时候想得可多了，又不是这一样没成。你叹啥，你说你叹啥？”
　　冯爸爸立马反驳：“你可不知道，男人普遍都有个英雄梦，谁年少时候不渴望穿着军装去报效祖国，谁不想？谁愿意窝窝囊囊一辈子，在家看孩子啊，拖地做饭啊，给娘们儿打下手？”
　　冯妈妈立刻炸毛：“哎，老冯啊，你这话就不对了。看孩子咋啦，拖地做饭咋了，哎，你离开娘们，你还活成人不？你还打下手呢，你到底什么时候上过手？”
　　冯程程看着妈妈开始有些气，立马安抚妈妈：“妈妈，您别理我爸，他喝酒了，说醉话。爸爸离了您，那可不能活。”
　　冯爸爸一看老婆生气了，马上认输，“哎，阿芬啊，我酒喝多了，今天在家里我吹吹牛咋了？看你认真的！”说完转移了话题，拉着找陈阳喝酒，带着醉意说：“你看，这就是女人啊！——咱不理女人，我们男人喝我们的。小伙子，我闺女我从小宝贝大的，你可不许欺负她！”

　　在这样的气氛下，陈阳很快就融入了这一家。他深深觉得冯程程一家人温暖又有爱，这跟他从小的家庭是很不一样的，跟周羽婷父母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也很不一样。如果说，之前在和冯程程相处的时候，他更多的是感动于这个姑娘的真挚，年初一那天晚上，他拉着冯程程回武汉的时候内心是有些情感冲动，那么，此刻他的情感是既感动又理智的，温暖且有爱的。他从心里接受了这个爱恋他多年的姑娘，以及她的一家人。冯父冯母的爱女之心溢于言表，小姨的睿智幽默更是令人激赏，冯家一家人的和乐温馨也深深触动了他久失亲情的内心。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再看冯程程的眼神，和往日又有了不同。
　　流淌在成长岁月中的诸多回忆，能让人真正能记住的，往往是生活中的某个片段，某个细节。在往后的时光里，陈阳每每回想起冯家一家人时，他很难忘第一次在冯家喝到冯爸爸的茶，冯妈妈炖的藕汤，灯光下小姨笑意盈盈的样子，以及一家人互相调侃的画面。他很难忘那一夜，他和冯程程似乎什么要紧的话都没说，却倍觉刻骨铭心。他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幸福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