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不知道》胡小白

5、第 5 章

　　1948年的时局就像黎明前浓墨重彩的黑暗，让人在希望中又不得不担心。先是社会财富被一次次盘剥，由于法币急剧贬值，当年国民政府再次进行币制改革。规定金元为本位，开始发行金元券（每金元含纯金O.22217克。）这种金元券在之后短短的时间内以海绵吸水的速度膨胀起来，十个月上涨一百七十万倍。法令上全国物价被冻结，然而民间出现了恶性的通货膨胀。大型商业和家族岿然不倒，田间百姓有自己的生活来源，受苦的只有民间中小产业为生的人们。
　　除了生活上的紧张拮据，战争中的紧张，城市里的人们面临更多的是对言论和立场的死亡威胁。人们都谨言慎行，生怕在无意间就丢去了性命。人心惶惶，特务机关的力量，就像体内的毒瘤，就算是核心僵死了，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拔除干净的，更何况现在气焰仍在。
　　这列从武汉途经南京才至上海的火车，就在夜幕下，像一截即将腐败的肢体，慢慢被毒素占据侵染。
　　列车停在了南京，本来淅淅沥沥下了一路的雨渐渐歇止，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弥漫起金陵冰凉又沉闷的雾气。阿冬站下列车外小心观察，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亲眼看着一群政要一样的人物上了车，身后跟着的并不是什么保镖或者士兵，而是特务作风的人，那是一种邪恶的肃杀气息。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扭身上了车，谨慎地敲了三下门后才拉开车门闪身进了车厢。他见陈安这时竟然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心中不由得好气，又不好发作，连忙摇醒他，沉声认真地说“有国民党政要人物上车了，你要万分小心。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立刻来告诉你。”
　　陈安虽然点头应允，可阿冬心底还是不放心陈安，夜里趁巡查车厢时，总是时不时像陈安的小包厢方向看去。
　　夜更深了，走廊中的灯光发出柔和的光芒。这节列车似乎太安静了。
　　阿冬浑然不知，他继续守在岗位，甚至还去开水房接了一壶热水，方便自己以送水为名四处探查。待他接完热水，再次向自己所注意的包厢探头望去时，似乎有人影晃过，在陈安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他心下顿时起疑，小心地上前观察。这不看还好，仔细一看大惊失色。
　　映着火车走道里灰暗的灯光，一个小小的叉号被标记在陈安的门把上，闪着血红色的微光。
　　阿冬心说不妙，看来早被盯上了！
　　他心想，不知道离那些特务过来还有多少时间，刚才的人估计只是先头的探子，在大部队来之前拉起陈安转移才是重点。于是阿冬果断地拉开门，分赴陈安拿起箱子跟上自己，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列车在前进中发出细微的轰隆声，正好掩饰了两人行色匆匆的脚步。阿冬表情沉重，在前面默不作声引路，陈安拎着箱子紧随其后。
　　静默的背后，是天罗地网。
　　慢慢收起。
　　可怜两人只走到车厢的一端，就发现列车接轨处早已被特务人员占据。
　　电光火石间，阿冬不禁想起了刚才探子离开的那条路，那边的生存机会要大一些。立刻示意陈安和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跑，希望能够突破重围或者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把秘密销毁。

　　肖鹏冷笑一声，堵住了去路。
　　阿冬到底估计错了，他押错了宝。标注符号的人不是探子，而是首脑。

　　只用了一脚，陈安已被绊倒在地，箱子随机脱手，顺着地面滑了出去。
　　“快把箱子扔出去！”陈安在地上焦急地喊道。
　　阿冬不禁色变，趁着肖鹏还没有上前，抢身抓住箱子，往前冲了几步，拉开火车连接处的门，看着外面飞驰的铁轨，举起箱子要向外扔去……在危难关头爆发了惊人的意志力，加上拼尽了力气，一连串动作非常迅速，可惜，他碰到了肖鹏。
　　肖鹏的反应能力是超过远远一般正规军人的，更何况一个普通的人。
　　他恨恨踩了陈安一脚，鞣身上前，在最后一刻拔出了手枪。枪声响了，几乎比声音更快的子弹准确狠辣地穿过肺叶斜入心脏，阿冬手一软，箱子终究滚落在一旁，这个年轻人连声音也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萎顿在地，也许他是幸运的，等待他的已没有酷刑，只有慢慢冰冷僵硬下去的死亡。
　　阿冬又是不幸的，他真该在自己死前，先给陈安一枪。
　　这时的陈安见肖鹏已经拿到了箱子，又看到地上的尸体，心中早已乱作一团，慌乱间毫无主意地上前争抢，夺过了箱子，却同时被肖鹏用枪抵在了头上。其他特务也在这时赶上前来，把陈安团团围住。

　　肖鹏没有叫人抢过这个箱子，而是提高了声音命令：“松手！”
　　他惯于威慑别人，惯于强取豪夺，惯于用力量征服。
　　他最不想做的就是等别人把东西主动让给自己。在他的生命中，那是最大的羞辱。
　　陈安最终松了手，转身想要跳车。
　　“你跳啊。”肖鹏声音中带着肆意的嘲讽，用手抓住陈安的衣领，把他半个身子压制在车门外，让他低头看着快速行进的铁轨。
　　可是他发现，自己害怕。
　　自己从来都是怕高的。
　　自己从没想到真的会遇上这样的危险。如果自己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天，自己还会加入地下党吗？
　　在肖鹏寒意狰狞的目光里，在肖鹏嘲笑和讽刺声中，陈安眼中的认命变成了恐惧，惊惧又渐渐化为绝望。
　　他开口对敌人说：“救命，不要，救救我。”
　　肖鹏把他甩在脚下，看他软软地瘫在阿冬的尸体旁，忘记了身边同伴刚为了手中的秘密献出了生命。
　　摧毁一支温室中的花朵，比捕猎山中的狡兔要容易太多。
　　肖鹏一扬下巴，特务马上冲上去架起陈安走去。
　　他是个空降部队，难以快速收服人心。所以他用了肆意张狂的心理战，杀鸡儆猴，在摧毁了陈安尊严的同时，宣告自己的威信。

　　并不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肖鹏边走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