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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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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尔一觉醒来内心近乎茫然。他摸了摸枕下,掖在那儿的几张票子并未消失。
夜里一路被对方拉扯去一处公寓时他才恍然大悟,不过事到临头他想自己总不算是吃亏,只是由利香欺身而上时嘻嘻哈哈的态度俨然远比他快活得多,不能细想,细想仿佛是他遭了祸害。
心里一时风一时雨,甚尔面无表情的仰面躺着,房间很安静,他也毫无起身的意思。
他不动,由利香则先他一步起来了。
由利香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究竟动用何种手段将枕边人扒了个精光,好在头脑空空地睁眼时她一抽鼻子便闻得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烟味儿以及男人味儿,足以证明发生过的事对她而言绝非奇遇,她经验丰富,故而对上一张陌生面孔时依然坦荡非常。
坦荡了一分多钟,由利香坐起来一揉眼睛,算是看清了这位的全貌,发现自己做醉鬼时虽然理智全无,但随手拖进被窝的这位确实是条壮汉。
不过壮汉的身板全有赖于一身大骨架撑出了外形,实则骨头多肉少,一张很白的单薄瘦脸更是介乎抱病已久与营养不良之间,也不知道是瘦得走了样还是就压根儿没长开。
比较着甚尔的体格与面孔,由利香揣着疑问笑呵呵开口了:“哎,你多大?”
被猝不及防地一问,甚尔半闭着眼睛在心里算了算,沉默了半天才报了个差不多的数:“十六,要么十七。”
由利香心中讶然,不过还是笑,且笑且放出目光把甚尔又上下扫了一遍。
看完,由利香脸上的笑容扩大:“可以啊,论年纪我看不少年长的也比不过你。”
说着,她恢复了坦荡,踢开被子爬起来,光溜溜的往浴室走,心想这岁数你是怎么长这么开的?不能怪我看走了眼。
由利香的言行举止对甚尔近乎于大刺激,刺激无关女色,只是稀奇,只是没见过,他逃出禅院家前以为禅院家的院落就是世界,于是他提防着整个世界,现在跳出了那道院墙,发现真正的世界花花绿绿远非禅院家能及,更不是他一己之力提防得了的,简直琢磨不出个滋味儿,单单是惊,以至于看由利香本人简直没个具体模样。
论关系,两人似乎没什么好聊的,但由利香相当健谈,隔着浴室门在哗哗的水声中把甚尔打听了一个遍,她喝醉就断片儿,故而扬长避短问话向来巧妙,硬是没显出聊到一半儿才知道对方姓名的尴尬,就是问完思忖一番,总觉得禅院这名挺耳熟。
甚尔的回答有一搭没一搭,且真假参半,显然毫无同由利香联络感情或者建立友谊的想法。他不主动,由利香洗完也就自然而然认为算是交谈阶段性的告一段落,随手扯了条毛巾出来催甚尔去洗澡。
等到甚尔也洗涮完毕出了浴室,正好看到由利香从小冰柜里取了只系着硕大蝴蝶结的包装盒。
由利香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走的歪路,看甚尔简直如同观摩自己重蹈覆辙了一遭,论感想她没有,但好为人师的自觉油然而生,所以一边拆蝴蝶结一边关怀:“听你名字,你冬天的生日?”
因为没太当回事儿,甚尔也没什么可长篇大论的,不假思索的告诉由利香:“没过过,或许吧。”
由利香“哦”了一声,揭开包装盒的盖子,包装盒里是蛋糕,客人送的。
客人相当大方,为表自己一片真挚心意,送的蛋糕分量相当足,奶油上撒了厚厚一层巧克力刨花,真材实料,刚送到店里的时候也精致过,不过由利香一路提回来又放了有两天,取出来的时候装饰的水果已经蔫头蔫脑,蛋糕面上巧克力酱写的祝福语也化的面目全非。
一大早上没汤没水,上来就吃甜食,略有生活常识的都要对早餐有所不满,但由利香还在宿醉余韵中,丁点儿没有开伙的动力,拈了一指头奶油尝了口,尝完就冲甚尔一招手,拿了附赠的塑料叉子给他:“过生日就那回事儿,凑巧前两天我生日,剩了个蛋糕没功夫吃,真吃这么一个我也吃不下,你十六七也不能算小孩,我比你还大几岁,蜡烛什么的点不点的没什么两样,吃完就算你十八整得了。”
甚尔没什么讲究,对平添一岁和吃东西都毫无异议。
接过叉子,他仔细端详了一下,之前没见过,又看了看蛋糕,之前也没见过,这两样都是禅院家里这没出现过的新鲜事物,或许有,但有也轮不到他看他用他吃。
他也清楚自己没多少见识,所以忍着没显出好奇,慢条斯理从那些已经发软发面的水果开吃,尝出了苹果,认出了西瓜,有些没见过的他也还知道无非是地里长的树上结的。等捏着叉子连奶油带巧克力送到嘴里的时候,他几乎有点儿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吃了,按理说该嚼几口,好像又不用,都是软塌塌凉飕飕的,没嚼头,含在嘴里就化了,味道仿佛砂糖,但不全是,砂糖不会甜里带苦。
这口感让他回忆起小时候同族美其名曰用妙药治他的眼疾,难得的温馨时刻,塞进他嘴里的妙药是某种咒灵。他看不见,嘴巴却试得出有黏腻半融的异物顶着上颚蠕动,搔抓着嘴里的软肉。
甚尔停止咀嚼,有点儿犯恶心,不过很好,嘴里的东西含在嘴中化得很彻底,并没有自发挣脱口舌的征兆,是真正的一嘴类似油与糖的混合物。直到这会儿,他才真尝出了好吃。
没吭声没停顿,他硬是又塞了两口,吃得喉咙眼儿黏糊糊发紧。
由利香一眼就看出来了甚尔的异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心里挺得意,暗暗嘀咕:“也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的乡下小子,蛋糕有什么稀罕的!”
想归这么想,由利香倒是没有对甚尔来历探究一二的想法,反正无非两个字,“穷”,还有“惨”,要么穷要么惨,最次不过又穷又惨;再者她远远没有批评甚尔的的立场,她最没出息那会儿还不比甚尔,终日半饥不饱,不是犯饿就是犯馋,第一户着急上火赶她出门的亲戚就是因为这个:那家的老头许诺摸一次屁股给她一颗糖果,结果一个月后他发现由利香数得清清楚楚,顿时觉得自己亏大了。
由利香吃着蛋糕,留了点眼角余光继续对甚尔评头论足,认为甚尔身形比脸蛋耐看,虽然五官够端正,但阴惨惨毫无精气神可言。依由利香的见解,甚尔连长相带气色都显薄命。
几乎把甚尔在心里抽筋拔骨的论斤称了一遍后,由利香问甚尔之后有什么打算。
甚尔没考虑过,在此之前他过得有今天没明天,活一天算赚一天,往往觉得明天遥远的像下辈子的事。
抬头看了由利香,他犹豫了一下,索性答出实话:“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一听这话,由利香来了精神:“话是那么说,可不也得先找个事儿做啊?”
接着,她老鸨附体一般不加掩饰地细数了甚尔的优势,一张俊脸,一副人高马大的体格,又兼年纪轻轻,这三样加在一起,非常有望站街站出令寻常小白脸望尘莫及的斐然业绩,直说得天高地阔一片光明。
说到最后,由利香很真诚地发出邀请,要找时间带甚尔去她常去的店里一游,有没有想法之后再议,等去店里开过眼界就算甚尔有心另谋高就也没什么,就当是陪她去“玩玩”了。
玩得好了,被介绍的那个就算捞了份事业,店里老板也总是多少要对她这个介绍的表示一下,是件双赢的美事;玩不好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凡事讲究缘分,好聚好散,以后再见不见面也看缘分。
类似此种性质的游玩由利香向来跃跃欲试,堪称拉人上贼船的头号海盗头子。不过海盗头子本人不以为耻,非常豁达,她拉得都是随波逐流的落水人,真是一身正气撵了对方任其扑腾,能游出个名堂的又能有几个呢?贼船也是船,上得了贼船也算摸了条新路途新航向,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
由利香自觉足够慈祥开明,然而甚尔也不是能轻易被打动的人,任由由利香独自两眼放光嗡嗡作响了半天,他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八风不动一般,对由利香的鼓吹依然既无想法也无意见,脑子里走得全然是自己的思路。
此时的甚尔洗了个热水澡,正儿八经坐在桌子边,嘴里吃上了新鲜玩意儿,就连同他说话的由利香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款式,所见所看都往他胸膛里送去一阵阵新风。
在新风吹拂下,他感到自己的腿脚破天荒舒展开了,看不到的明天并非远不可及,未知的前路豁然铺展在自己面前,那路上是人间的喜怒与喧嚣,他终于无需再在与同姓之人们相看两生厌中虚度白日,大可以朝着四面八方的奔走,确实,自己年轻,究竟该不该对不对,都应该去瞧瞧,不瞧是不知道的,而想到这个,他沉寂了多年的心骤然开始砰砰乱跳。
这一刻甚尔无端感到兴奋,别说由利香给他描画的宏伟蓝图,哪怕是要他作妖作孽换一遭五雷轰顶都是福报。
这里不是禅院家,无论好坏,都有凭本事轮到他的那一份!
放下塑料叉子,甚尔对由利香点了头,表示同意去参观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