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三回 ...

  •   雅南的信来得恰巧。
      那日阿季下完学才上车前座的宋叔就递了封信过来,他趁归途拆开一看寥寥几句近况后竟都是些询问之语。有问他学校生活如何,也有问他习惯与否,更直言若需要什么书籍告之即可,关切之意字里行间尽显。
      阿季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复,一如不知该如何面对何叔他们的殷切期望。他总也说好,又日日冷遇难张口,只想着忍过这一时反正他独来独往惯了,上学理应以学习为重,几日下来虽常有孤寂,偏安一隅倒还算安稳。
      而这日总算盼来了那位岑先生的课。
      课前人未齐就已七嘴八舌热闹万分,有人肆意调笑,有人嗤之以鼻,更有甚者胡猜乱想了一番,直至齐齐问到方铎跟前这才偃旗息鼓。
      说来方铎年纪虽小却与方风吾是同族远亲,到底消息更灵通些,他又为人纯善率真有问必答是故人缘极好。今日也是纵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仍知无不言,“我只知道岑先生是方先生推荐来的,听说和方夫人是故交好友。”说罢又兀自疑惑道:“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岑先生?我觉得她挺好的…”
      话还未完已是哀嚎四起。
      “完了…老朱推荐的人…”
      “这学还能不能上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依我看咱们集体退学得了。”
      “带我一个。”
      ……
      霎时满屋颓丧如烟云蔽日天地灰蒙,雾里栖泊寒鸦哑哑惊飞又落于众人肩头好似泰山之重,直教人难得喘息。阿季于其间听着那声声长吁短叹倒觉有趣,他与方铎想法一致,也明了成见由何而来,只是未料到方风吾威慑之深竟能令众人畏惧如斯。
      恰此时钟响岑春华踏着余音从容而至,眼眸一抬于嘈杂声里笑意乍显,“看来一大早都很有精神。”她今日着了身衬衣西服,未见违和反是别有番潇洒倜傥,又以卷发轻挽平添些许柔雅,金玉兼具间自成一派风流气韵。
      而随她步入屋内原本围聚之人顿如鸟兽四散纷纷回位正襟危坐再无半点声响发出。一时几近死寂诡谲,岑春华却浑不在意将手中书册往讲台一放自顾笑言道:“想必大家该打听的都打听了,我就不再多作介绍。第一堂课不急着讲课,我们先随意聊聊。”
      她端得和善可亲,竟真似老友相逢般随口闲聊起来,“我呢,有个弟弟,我出国那年他和你们差不多大,涕泗横流拉着不让我走,一转眼都是当爹的人了。你们猜猜他叫什么?”
      台下早已面面相觑既未料到这位岑先生真聊起家常,又惊诧于这第一堂课就如此不同,以至愣愣良久不知是否该开口回答,其间唯有方铎全无顾忌跃跃举手应道:“秋实吗?”
      岑春华迎声望去微而颔首神色尽是欣然,“对了,他就叫秋实。我爹当年常说‘生子当如秋实,志存高远足履实地。女儿应如春华,灵秀烂漫蕙心纨质。’谁知道长大后我却成了那个行遍万里路的人,以至于他常常感叹我和秋实换一换才好。”
      言至此处她语调稍缓略一停顿伴环视周遭琅琅忽起掷地有声,“我却觉得我就是我,秋实就是秋实,我从来都以自己是女子为傲。”那刻她眉眼之坚定好似二月枝头第一缕春光,所拂之处千里霜雪融遍,至此才有人间三月天。
      而台下却喧嚣复起,那声声耳语伴促狭笑容含义不明,阿季不由寒颤片刻他自是深知此种滋味难免心生忧虑。不想风暴之中岑春华面色不改仍一副自若模样,甚至饶有兴致问向众人,“同学们可有志向?”
      说罢竟兀自点起名来,“林季同学,你来说说看。”
      阿季一惊来不及反应已站起身来,须臾怔忪间心中掠过思绪万千,终而于台前鼓励目光里化为口中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是连他也不知那瞬退怯是为何,大抵四下全是人,大抵他们皆非傅容逍。
      有些言语何必说与旁人徒增笑料?
      垂眸那瞬恍若孤鹤照水阿季避过横错视线,不想下一瞬岑春华已赞叹而来,“林同学的大名我早有耳闻。”
      大名?何人?阿季眉头稍蹙不解望去恰见那炯炯双眸似盛满明月清风,他一怔忘却了怯意,又听其温声夸道:“果然一表人才,坐吧。”待连忙落座已是耳热不已。
      台前岑春华按名册复而点了下去,“梁笙竹同学。”
      随梁笙竹不紧不慢起身寂静席卷瞬息而至,萧萧肃肃气定神闲他张口亦是波澜不惊,“天下才一石我占一斗。”本极狂妄一语于他口中却无端令人信服。
      说来同为孤介寡言阿季深觉自己远有不及,无论处世抑或心境梁同学总自信不疑,反观他从来只知避让。能不惧世间种种流言纷扰,定是心性极为坚定之人,而他恰巧缺了些许无畏,阿季听着周围惊呼反倒由衷生出股敬佩来。
      “梁同学的文章我看过,称得上才高八斗。”岑春华也未有诧异,又以见梁笙竹不矜不骄端如青松,颔首间微一摆手随即喊向了下一人,“张枢同学。”
      而后台下按序一一作答,有人漫不经心随口应付,也有人意气激昂壮志凌云,直至皆汇为岑春华口中夸赞,殊不知原先满屋萧条已于这来回之间荡然无存。
      众人不察交谈渐起,一片喧哗里岑春华的声音如禅音渺渺破云而来清彻天地,“‘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这才有了千百年来的英雄辈出。”她似感又叹随风啸暂歇唯留余韵袅袅,“英雄美人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们最爱的话题。”
      “说到美人我想起以前和秋实学的《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庄姜的美丽流传千古,可当时我想的却是为什么这样一个美人却孤老在了卫王宫里?”说罢岑春华停过片刻玄青眼睫如鸦羽一掀扫来些许柳风,“你们呢?是怎么想的?”
      台下反应不及自然无人应答,一片沉寂里又是方铎无顾周围举手答道:“庄姜的婚姻很不幸,卫庄公并非良人,所以一代美人才会结局凄凉。”而他总是如此热忱诚挚所言亦经深思熟虑引得岑春华点头连连。
      角落处阿季却觉庄姜悲在一世枷锁缚身,无力主宰无权抉择,她之一生终究活于他人眼底口中未有片刻顺遂心意。究其根本古时压迫由上至下由男至女,无论女子抑或平民百姓哪有所谓的自由?
      纵使出身再高又如何?仍逃不过此种命运,或许这便是帝制之下的众生悲哀。
      阿季正叹那边岑春华已遥遥问去,“方铎同学有没有想过如果庄姜能自由选择人生会是什么样?”
      那瞬方铎愣在原地,或许确然从未如此想过,一时竟满面稚气懵懂。此间无言里岑春华蓦然开口自答道:“我想过,不止一次想过。或许她会留在故土,或许会游遍天下,从此世间少了个传世美人,却多了个盛名诗人。人的一生不应该被任何事物困住,婚姻之外还有理想信仰以及浩瀚天地,我想她会想走出去看看,去写出更多美好诗篇。”
      那是何等动人的设想,千年前的庄姜因美貌留名青史,千年之后却有这么一位女子惋惜于其才华湮没。庄姜究竟会如何想已无从得知,可岑春华能以怜悯目光透过绮象望见她真正过人之处,感她所感,悲她所悲,这本就够了不起了。
      尤以那句“人的一生不应该被任何事物困住,婚姻之外还有理想信仰以及浩瀚天地。”令得阿季肃然起敬。莫说是女子,连他这般的男子都会命不由己,回想往昔种种晦暗,想来唯有亲身历经方知其中绝望悲怆。
      于是乎他懂了岑春华的期望,也明了为何在座皆哄笑以对。可…岑先生该如何是好?阿季耳闻那声声嘲笑不免忧心。
      台上的岑春华却沉着依旧,好似风浪再大终翻不出其股掌,而她环顾一室忽如飞鸟振翅啼鸣高亢,“各位同学能坐在这里畅谈志向,为什么女子却连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都没有?我从小被迫学女红琴棋,听着相夫教子的训导,因为天下的女子都得学都得听,可我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在国外的这些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结交了许多多的朋友,我们有着共同的志向,我们互相鼓励,为了有一天太平盛世里春藤长青。”
      “女子哪来的志向?”
      “说笑呢吧。”
      ……
      那分明压低的议论反倒更是欲盖弥彰,甚至隐约透出几分不屑轻视来。岑春华望在眼中未有动怒仅是朗声反问了句,“女子怎么就没有志向?”又随嗤笑声起眉头一挑大有鸿鹄直上青云之势,“看来大家都很不服气。那好,我们来辩一辩。今日我一人对你们所有,但凡输一个我这课就再也不上了,如何?”
      此等旷达,此等气魄,一时将台下讶异众人衬成了燕雀只只,唯她扶摇而上傲然九霄云外,“谁先?”这二字极缓又极重压于每个人心头,都是正当风华的青年人哪经得起这样叫阵,更莫提他们本就心有不服,当即便有人举手应来。
      “我先来!”
      后排叫嚣最甚的同学一马当先,在一众鼓舞目光里他昂首望去成竹于胸,“道有阴阳,人分男女,男子属阳刚毅坚强,女子属阴温婉柔弱,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女子性情如此,伤春悲秋多愁善感,但同时也细心体贴,相较于东奔西走抛头露面更适合在内宅打点上下。”
      岑春华却是倏尔一笑不疾不徐张口问道:“这样的论调老生常谈了。我很好奇在座同学都认为身为男子必须得勇猛果敢吗?”
      台下虽无人应答可面上神色作不得假,她望在眼中沉吟片刻尽是了然,“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更别提异父异母的各位,有人刚毅坚强,就会有人温和怯懦。人的性情多来自于后天,不同的人不同的经历为人处世也就不同。如果以同一种狭隘标准衡量每个人何尝不是一种封建?我也并不觉得女子都柔弱。古往今来中西内外多的是巾帼英雄,妇好、平阳公主、秦良玉、武则天,西方的叶卡捷琳娜大帝、伊丽莎白一世、维多利亚女王都政绩出色。她们哪位柔弱?”
      那刻笑意僵在众人脸上,自诩接受了新思想的青年们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与旧思想划为同流,偏那言语字字珠玑如刀似箭劈开了往日自傲表象,究竟是反驳不出,抑或无法反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一屋山雨欲来里独木而立的那位同学如惊涛扁舟孤立无援仍冥思苦想着应对之法。岑春华却不等他反应就已自顾说了下去,“这样的论调说到底是受守旧思想的影响。就像古代的三纲五常,通过规范言行将人们禁锢在旧道德里,再不会有人敢去反抗。而这位同学所说,男子应该是怎样,女子应该是怎样,只要有一点超过或不及就成了异类罪人,这样的框定不是和旧道德异曲同工吗?”
      又是一记惊雷划破寂空,任四下忿忿不平牢骚满腹她嗓音微沉落下定论,“每个人都各不相同,每个人都能按心意去做想做的事,去反抗去争取,为了理想为了自由,为了天下苍生,这就是个性解放,也是思想的解放。”
      至此再无人能招架,于那洪流之中众人似无根浮萍飘摇不定,待随风浪行远方才心知何为一粟渺渺。若非身处其中阿季真想为这位女先生鼓掌叫好,观其眼界见识当真非凡,莫说满屋学子,连满校师长都恐难企及,他忽觉或许胜负早已注定,却仍期待着接下来的博弈。
      有他这般心悦诚服者,便有人心中不服起身辩驳,“千年里出了几个巾帼英雄?区区个例怎么能做参考?”
      岑春华被呛一声面色未变只是反问道:“为什么会是个例?”她自是循循善诱不想落于旁人眼中竟成退却,一时前排提问的同学气焰大涨,“当然是因为大多数女子能做好相夫教子已经是了不得了。”
      “我觉得不是。史书是由男子书写的,女子想要青史留名本来就更困难,就好像多云的月夜,看不见星河是由于浮云遮眼,而不是群星本身暗淡无光,我也不认为大多数女子只能做好相夫教子。古时候将人分三六九等,底层的百姓在压迫中世世代代受尽贫苦折磨,难道他们只会种地做些小买卖?难道他们只配贫困?难道他们就没有志向?”
      又是不假思索便已出口成章,岑春华之所言所问皆不紧不迫从容镇定,愈发显得台下噎语难言窘迫万分,她则尽收眼底一语挑破了四下窃窃,“或许会有同学说他们又没读过什么书愚昧无知哪来的志向?可在指责的同时也别忘了要心怀悲悯去探究其中缘由,读书明理不正是为了这个吗?”
      一问之下如同拂散蔽目浮云唤起台下良久沉思,万籁俱寂里岑春华悠悠张口恳切至极,“千百年里人们不断被驯化,通过思想操纵,通过道德规范。农人工人只能种地做工是因为上位者只允许他们做这个,女子也是一样的道理,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同学们啊,请永远不要忘记,无论读再多的书,无论取得再大的成就,就算有一天展翅云霄也不要俯视这片生养你们的土地。”
      随又一位同学步上后尘怔怔落座,岑春华所言似晨光溢散褪去一室暗哑,愧怍则如潮水汹涌于众人眉头心间,至此他们才渐渐明了台上之人的良苦用心。说是辩论实则诱人深思,胜负输赢从未于这位岑先生心中,明知质疑丛生明知众矢之的却毫无所惧,这等胸怀气魄足以令在座学习。
      只是仍有嗤之以鼻者冷笑连连,“照先生这么说女子都去追求自我了谁来繁衍后代?一个民族断了生息迟早会大乱,到时候谁是那个罪人?”这话委实不客气,尤以他神色阴晦,总有几分讽意于眼中,如同吐信毒蛇紧盯猎物无端令人胆寒。
      面对这等挑衅岑春华面色稍沉凝望而去眉目一派山势陡峻,又到底未起云雨唯见恢弘磅礴,“我今年三十多了,和我同龄的几乎都已经嫁人生子,甚至有些孙辈都有了,我却还在为了志向奔波。包括秋实在内许多人问过我究竟什么时候有成婚的想法,我是忙到没空去想,并不是从来没想过。”
      说罢她举目眺向窗外再开口却似闲谈一般了,“或许哪一天我遇到了个志同道合的人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婚姻与否在于我不同时间的不同选择,志向却是我一辈子都想为之奋斗的目标,而生育应当是夫妇共同的抉择。无论如何风雨同舟互相理解尊重这才是我想要的婚姻,而不是盲婚哑嫁抹杀我作为人所有的自由。”
      她句句坦然纵谈及婚嫁之事亦不见羞怯避忌,那瞬沉缓语调里如有梵音袅袅传来,而岑春华凝眸未动随笼过半身朝曦宛若金雕玉刻神像威严,自此台下有敬有畏再无敢轻视鄙夷。
      不过只须臾她就已望回郑重言道:“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这位同学追求自我与婚姻生育本可以毫不对立,如果有一定是时代观念的问题,以及罪人这样的指控应该对外,而不是指向无辜的同胞。”
      她自心胸宽广任旁人顶撞冒犯皆能一笑置之,又慧心妙舌三言两语将场针锋化解。提问之人相形见绌愈显偏狭咄咄,是乎恼怒暗生再不顾礼数脱口而出,“那先生红颜祸水又该怎么说?”待问罢他自是得意紧盯不放。
      抽息声里岑春华且笑且叹毫无在意,“我父亲有个好友祖上也算显耀过,只不过一代不如一代到他已经只剩个唬人的空壳子。他呢,又为人好色纳了许多美妾,最宠爱的还要是那位容色冠绝一时的戚夫人。”偏是这般看似答非所问才更为深意内敛,而她如有所忆般稍作停顿后娓娓道来。
      “我小时候见过这位夫人几面的确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听说吴伯父倾尽全力不过为了讨她一个笑,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如同流水一样送到跟前。别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吴伯父他们家比起瘦死的骆驼还不如。他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早些年被人诓骗了几次赔了许多,后来又栽在了同样的事上,这次的牢狱之灾掏空了吴伯父所有家底。”
      言至此处她叹了叹唇畔笑意微凉,“我父亲他们都说是红颜祸水,要不是戚夫人吴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就好像吴伯父的贪婪无能都是受了蛊惑一样,他从头至尾完美无瑕过错全在戚夫人。最好笑的是当年一出事奴仆侍妾逃的逃散的散,是众人口中的祸水变卖了所有首饰凑出了赎人的钱,也是她东奔西走打点上下拼死守住了仅剩的老宅。”
      “孰是孰非这么多年早就没人再提,后来我父亲他们口中的话却变成了能娶到戚夫人是吴伯父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今天又听到了这个词倒让我想起了这件往事。”谈笑间未耗一兵一卒就已将这场战事了结于无形。
      而那位立着的同学仿佛被踩中蛇身七寸,挣扎不得亦言语不出,全赖身旁同学提醒这才如梦初醒不甘落座。其后便是良久无言,满室青年才俊竟再无一人有勇气起身相对。倒是阿季于角落松了口气,由衷为岑先生感到欣悦,他自然知晓若这第一堂课不能服众往后更是举步维艰,所幸一切有惊无险。
      他方叹完正欲回想一番辩论内容忽见窗畔同学逆光而起随鞠躬言辞款款,“志向的实现总伴随着付出与牺牲,求财求权的人付出了良知,救国救民的人奉献了生命,想要自由的人受尽了冷眼,志向的代价并非人人都能承担得了。多少男子折戟沉沙,何苦把女子也卷入其中?我家中也有姐妹,我希望她们平安康乐,就算一辈子柴米油盐能活着就是万幸,所有的牺牲由我来就行。”
      观其温柔敦厚句句情真意切出自肺腑,全然不似先前的同学,单就尊师守礼这一点已然好过太多。
      岑春华望在眼中虽笑而颔首开口仍为回驳,“我也有弟弟,真要有什么事我这个做姐姐必定挡在前面,我想亲人之间互相珍视和是男是女没什么关联。至于代价…我想起了西方最开始只有男子拥有议会选举权,自首位提出妇女选举权的女性起百来年间从来不缺流血牺牲,到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赋予了女性参加选举的权利,其中凶险从来没人畏惧过。”
      说罢她目光扫过台下或忸怩或不平的脸庞,不知为何眉间墨彩愈添和光一衬生辉熠熠,“在固有的成见里女子柔弱担不起大任,遇事只会哭泣逃避,所以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就好,这样的言论我听了太多太多。同学们扪心自问你们就没有丝毫瞧不起我这位女先生?”一问之下不知戳中了多少心事,任四下垂首她却越是昂扬如高山飞鸟江水共长。
      “写《民约论》的卢梭说‘人人生而自由平等。’,自由与平等面前本来就没有男女之别。在座各位能心怀志向为了家国付出生命,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千百年来的气节和血性流淌在每位华夏儿女的血脉中,覆巢之下无完卵苟且偷安非我辈能为,我想无论男女老少爱着这个国家的心是同样的,既然如此何必计较其他,集众人之力才能燃起烈火,才能救国国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激昂语调似阵飓风席卷掀起海浪滔天,随之燎起众人心头火光连绵,虽无声无息一张张迎来的振奋面孔已是最好回应。此间澎湃里唯岑春华千帆览尽敛下心神语重心长,“青年人是国家的希望,青年人思想进步这个国家才能进步。同学们,学习是为了有一天能改变现状,让国家立于世界之林,让人们过上美好生活,而不是以唇舌为武器攻击他人。去吧,去努力,为了民族复兴,为了光明未来。”
      愿景之下似有画卷于众人眼前铺展而开,画中有青霄白日,有山河锦绣,有国泰民安,有盛世清明,那是每位华夏儿女心底之梦,而以梦为引一往无前则已牢牢扎根于台下千千万青年人心间。不知由何人起掌声渐而响彻屋室,无论心悦诚服,抑或随声附和,至此再无人敢以短浅目光臆断这位女先生。
      其后掌声经久钟响仍未消,一众热闹里岑春华却已拂袖远去徒留满屋学子畅所欲言。而待夏沛林到来被这番情形吓了一跳,了解缘由后也不忙着上课了,反是将辩论之事细细问清,于是乎好好一堂国文课竟又成了各抒己见之处。
      直至到午休时刻众人涌向饭堂这才稍稍息了谈论,一场辩论便已影响至此岑先生之才能可见一斑。阿季则仍陷于其中落在了最后,所幸他独行惯了并不觉得晚些回去有何耽搁,只是本欲今日前去图书室现下满心皆为记录感悟,而这一岔不想却生了变故。
      彼时他正一路想着思想解放之事,尤以课上所闻所见令他心中忧虑难平。分明同为芸芸众生,却不知何时起以所学为砖瓦垒起高塔入青云,若学子们都如此偏激守旧不自知,其余民众又该如何?这个国家又会变成何样?
      思想解放之路漫漫于何方?
      才叹完行过拐角远远却见三两成群徘徊于讲室门口,不等他走近绕过就被拦住了去路。打头的青年身形颀长眉目清秀,打量而来的目光里傲倨隐约,其身畔围着一矮一壮两位青年,三人身着同样藏青制服,又同样面带审视,一眼便知来者不善。
      “你就是林季?”打头的青年率先开腔,散淡神色之下语调亦慢条斯理,可那飞来的眼刀却冷意昭昭。阿季心下一颤不知这三人是何意,尚来不及应答就听矮个青年忽地叫嚷起来,“师楼,就是他!”
      相较他之失态,打头的青年自始至终神色未变,“招考的榜首,听说风头无两。”说着又是一番上下端详,随于面上流连片刻他嗤笑一声状若了悟,“这张脸难怪了。”
      古怪之感骤生,阿季自是一头雾水,既不知眼前何人,亦不晓话中之意,冥思苦想至眉头紧锁也想不通其中原委。只是这几日的冷遇蓦然浮上心头,他依稀有觉其中关联又到底想不清明。
      而青年俨然不是个好耐心的,“林学弟,我奉劝你夹起尾巴做人,你有靠山不假可在学校里讲究的是真本事,别连一个学期都撑不过到时候哭着跑回家,啧…多丢人。”他揶揄一声伴笑意如春风盈满脸颊眉梢,眼中却愈是鬼火森森,“毕竟这学能上你也费了不少功夫不是吗?”
      至此已是恶意分明,阿季愣愣垂眸遮去面上心中窘促,他总对此过分敏锐偏又是个爱多思的性子,须臾已然想明一切。或是这三人觉得他徒有其表入学全靠傅容逍之势,也许学校里如此认为的人并非少数。
      他素来不善辩解,只是讷讷问道:“请问我哪里有得罪三位吗?”
      青年却再未施舍半分目光领着身旁两人扬长而去,越过阿季那刻他身旁的壮硕青年仗着体格狠狠撞来。阿季虽早有避让仍是踉跄了好几步,待站稳唯闻声告诫于廊间回荡不绝。
      “木师楼,我的名字,记得以后听到绕着走。”
      而门畔栖满的看戏同学也顿如飞鸟惊窜四散一尽。

  •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月病了两个月,一拖拖到了现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