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遥墨雪传》翎丶轻剑一一

8、茶忘倒了

　　遥玉道：“不是情人，是最爱的人，一个人只有最爱一个人才会在乎一个人贞洁，次爱也不会。”
　　习仪俊的眼睛似乎瞪大了，道：“我的父亲最爱的是我母亲！”
　　两个人都静了，这就是代沟，遥玉已经老了，很难再和年轻人攀谈在一起，他就像是一个父亲，总有被子嗣嫌弃的那一天。
　　习仪俊继续道：“我无名犯了死罪，原来是西厂和皇上的一场言论，西厂说如今白莲教到处生事，还有北面的努尔哈赤的崛起，无论怎样，想要扭转局面就需要一个好的将领，而这个将领莫过于少遥墨雪。他们认为你无私心、不贪色，是绝佳的人选。皇上定然不信，原因很简单，他怀疑你的能力，他不相信自己的千军万马会依赖你这种人。于是西厂和皇上赌了个约，他们从江湖寻来的高手可以和你对决，试一试到底是你厉害还是他的手下厉害。结果只有一个，你越厉害他就越恨你，越不相信你，我本来也不明白，但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是小王爷。”
　　小王爷就是王爷的子息。
　　遥玉说不出话来了，他孤独了太久，本来想说一些话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没有哑，可是现在他却真的哑了。
　　习仪俊道：“所以有人悄悄通知我的父亲，告知他这次押送的人都是武林上的高手，那么唯一能以一敌百的人好像只有你了，我的父亲就到处去找你。你没有去，但是相信我你并没有欠我的。在西厂的安排下擎苍去了，他救了我，皇帝听说自己精挑细选的武林高手就败在擎苍的破剑上，惊骇不已，在擎苍没有剑的时候对面五个拿刀的人五十招就可以治服擎苍，可若是擎苍拿上剑对面就算数百人在擎苍的剑下也不过是个简单不已的数字。这点真的是太可怕了，我甚至还在惊讶我竟然遇到过那种人，但即使如此，由于江湖上传言，你比擎苍还要厉害，于是他们的目标是，无论如何你都要为朝廷流血，他们一定要收买你。”
　　“那擎苍呢？擎苍岂不是更好？”遥玉默然地问。
　　“他永远是个热心肠，这也是为什么西厂不推荐擎苍的原因，他好心总能干成坏事。在我被劫走的十天后，皇上下旨牵连九族，我家破人亡，一网打尽我们朝廷上的所有势力。”他说的很轻易，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最后他说：“相信我，擎苍会死的，这是命运，即使他天天装傻，又装得很像。”
　　遥玉道：“所以你和我一样，也投靠了玉门伤。”
　　习仪俊道：“没有错，我摸了很久才明白，这玉门伤到底是谁的府邸，我发现的时候被骇住了。”
　　遥玉没有问，因为他早已经知道了。
　　“玉门伤的意思是世家子弟被灭门后的境遇，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碎玉也是宝贝，它的价值就是复仇。一时间这个江湖形成了偌大的复仇风潮，他们的目的却是用杀平恨。这是件可笑的事，可是所有的江湖人都上当了，他们立志要去这个组织去壮大自己，去扬眉吐气，以杀止杀，以至江湖上的元气大伤。世家有仇恨就让他们灭门，江湖势力也不复存在。而这样只有两股势力可以得到好处，一个是伺机而起的白莲教，另一个就是骁勇善战的努尔哈赤。”他轻轻地看了一眼遥玉，遥玉当然知道，所以他看见的还是自负，依靠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仇恨上的姿态，就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姿态。而习仪俊却充满了恨，两个人似乎完全不一样，他继续道：“而我知道在你小的时候你的父亲故意让家门破碎，将你有理由送到玉门伤不受怀疑，你在玉门伤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你杀了她的父亲，从此你悔恨，再也不听从你的父王。由此可见你的眼睛可能根本就没有瞎，而是为散财做出的假象。”
　　这是真的吗？可是遥玉好像明明是个瞎子，江湖上甚至很多人为此同情他。
　　习仪俊道：“我们小时候撒谎就会一直撒下去，不管后面要圆多少的谎他都会继续装下去，因为他怕被人指责犯错。被别人发现他是在撒谎是很多人不愿意也不想的事，那是亏欠，亏欠就像欠钱，而遥玉也是人，一个人就应该一直装瞎子，那么骗下去好像也情有可原。”
　　习仪俊在看遥玉的眼睛，遥玉的眼睛还是那么空洞，什么都没有，就像陷下去的深渊。他收回了目光，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差点掉下去，他道：“直到一年前，朝廷将你的孩子带走，现在没有错的话你的孩子已经三个月大了。”
　　这就是朝廷对遥玉的手段，这是对他的要挟。
　　遥玉却问另一个问题：“量尺玉呢？”他欠量尺玉的，他还记得就是他杀了量尺玉的父亲，那一刻他听到了泪滴的声音，好像穿过了耳膜，就像用剑洞穿了一个人的心。他忘不了，就是因为他活着，他是不死的。
　　习仪俊慢慢道：“量尺玉嫁给了我。”
　　那是间木屋子，遥玉走了进去，踏雪无痕的轨迹，结果他看见围着围裙打扫屋子的量尺玉，是一个爱干净的家庭主妇。她看见遥玉便慢下了手上的活，最后停了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似乎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今天家里会来客人，”她顿了顿，她实在说不出话来，但是她仍然道：“所以打扫了打扫，我平日里都太懒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扫家。”她叹了口气，她在梗咽。
　　本来两个人都愣住了，但是量尺玉反应过来为他搬了把椅子。
　　遥玉点头，桌上有茶，还是热茶，一定是她知道了这个时候遥玉会过来，而这个屋子已经很干净了，实在没有什么可打扫的，她为什么还没有停下来？
　　“对了，忘倒茶了。”她终于停了下来。
　　遥玉看着量尺玉，狠下心来终于道：“对不起。”
　　一滴泪落在了茶杯里，量尺玉整个人都木住了，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量尺玉起身：“哎呀，忘了后方还有热的饭菜，我真是记性不好。”她走了，走到了后房，好像走了好远好远。
　　接着有人开门，就在遥玉的面前推开了门，外面的雪被风吹了进来，这本来干净的地板落了脏。是一个皮靴，随后走进来的才是人，那个人到底是谁，门帘掀开的时候习仪俊还在远处聚精会神地看着远方，似乎远方有飞起的鹰兀，直到门关死了，他才闭上眼睛，遥玉好像看见了这个人。
　　他是谁？
　　其实习仪俊方才一点故意说错了，整个中原江湖的衰败，只有益于一个人，就是天命，至于天命到底是谁？这个答案很快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太冷了，人们的牙齿都在不断地打颤，就像勾栏里被人拨动的琴弦一样，她们还毫无知觉的鸣唱着，虽然她们知道明天还是会继续唱，但是她们并没有停下，一首歌开始了就不会停下。一个拿着剑的少年拉着一个拿着扇子的少年，拿着扇子的少年道：“这里？不太好吧？”
　　拿着剑的人道：“有什么不好，少遥墨雪还不都玩弄人尽可夫的御妓、宫娃，我们还有什么不好？”
　　遥玉听得见，他就在雪中，他甚至可以听到雪落地的声音，而他到底是不是盲人？盲人是不是时时刻刻可以睡觉？雪泼白了他的头发。
　　“救命啊！”这声音很浅，听到的人甚至认为是一种幻觉，但那绝不是幻觉，因为雪落地的时候是有声音的，绝对有声音。
　　遥玉忽然醒了，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是一间客房，他破门而入，他的身形还是那么矫健，若是现在的江湖还是有人能挑战遥玉，那么遥玉还是会毫无情面地打败他，让那人永远记得，遥玉是不死的。
　　只是这次错的是遥玉，客房里是一个女人，一个没有穿衣服赤裸的女人，床上连被子都没有，轻纱布幔也没有，此时就呈现在遥玉的眼前。裸着身体？遥玉好像瞬时闻见了女人的芳馨满体，女人的眼神惊惧，但是掩不过她曼妙的身姿，更特别的是她的肋下有一小块刀留下的嫣红的疮疤。无论是哪个女孩子，她们无暇的身体上有一个伤疤都是无法掩饰的疼痛与缺陷，竟如此诡异，就像染痕的玉。
　　遥玉就是月亮，遥远的玉，某种意义上，玉已经远离了凡尘。
　　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竟然是擎苍，他看见了一年没有见过的遥玉，也看见了赤裸的女人，但是擎苍就像没有看见遥玉一样，从遥玉的旁边走过去，将自己破碎的衣服穿戴在那女人的身上，接着他走到了遥玉的面前，道：“你这人一定是个瞎子，一定是个瞎子对不对？”
　　没有人知道，就连遥玉都不知道。
　　这一年之后两个人好像就不再认识，而是两个陌生人，他们看对方的表情也变了，再也不是那么信任，而像离群的狼一样，见到的都是血还有腐肉。擎苍酸刺痛了骨头，这情怀只有擎苍有，擎苍活到了二十八岁，他还是那么纯情，纯情带来的烦恼很多人也有过，只是擎苍不一样。
　　没有听到遥玉说话，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安详，连一处瑕疵都没有，雪是不是也没有瑕疵，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你根本就不能让别人去替你看，否则的话你永远都不知道。
　　擎苍终于拔出了剑，竖砍横伤是不是真的？那一剑悄然无声，好像滑下去的雪，连一处痕迹都不留，直到它融化的时候，溶于溪流中，将自己带走，去漂泊浪迹，去撞击最最坚硬的卵石，让它们破碎，让自己破碎。
　　假的，都是假的。
　　那一剑根本没有横伤！而是直直地落了下去，当遥玉发现他的胳膊掉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去看了一眼那落地的胳膊。
　　最后龙可筠对遥玉道：“其实我是白莲教的人，和玉门伤斗了十余年，现在江湖上没有了英雄，朝廷再也没有英雄，我们也没有英雄，我们注定都会败，赢的人只有他。他利用了中原人喜好自相残杀的特点，于是他变成了不败的天命所归。但是错了，为何不去等等，终有一天等到我们升到西天极乐，那么至死他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也同样会败，他不能，他也不能。朝廷在招你回去，没有碰触你的妻子也没有碰触你的孩子，他们小心翼翼，并不是因为他们懂佛法，而是他们怕你的武功，可以在一个冬季不眠的夜里夺取的温度，就像失去了温度的雨终于变成了鳞片，割人的鳞片。他现在才明白他的手下全都是一群废物，没有一个人能保护他，所以他们在等你回去，你本来就可以一同统治这个世界……而对不起，我们绝不能让你回去，因为最后赢的人只有我们。”
　　遥玉走了，龙可筠却还是不明白，她蹙起了眉，在想遥玉为什么不回去，他本来也可以去一同主宰这个世界，就和神一样。
　　擎苍扔了那把剑，他再也不会握起来，他开始憧憬，憧憬幸福的样子是什么，遥玉到底能不能幸福，这都是一个迷。这是擎苍帮遥玉做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不管怎样，他已经准备切下自己的胳膊当作赔罪，一报还一报，这就是恨，以杀止恨。
　　“羞羞羞。”
　　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裙子，亭亭玉立。
　　擎苍笑了：“是你。”
　　小女孩道：“没有错。”
　　擎苍道：“你为什么要找我，白缎呢？”
　　小女孩道：“玉门伤已经不复存在了，因为遥玉和擎苍不在了，所以以后也再也没有英雄了，以是他们将很多人都杀了，虽然那些人并不能算英雄，但是他们都有毒。”
　　擎苍道：“你呢？”
　　小女孩道：“白缎救我出来，还让我来找你。”
　　擎苍笑了：“你不会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吧？”
　　小女孩道：“不一定，不好说。”
　　擎苍问：“怎么不好说？”
　　小女孩道：“我若是嫁给了你呢？”
　　擎苍摇摇头，他再也不会想着将那只手赔给遥玉，他还要用这双手去抱这女孩，去看更高更远的景，坠入苍茫。之后的中原是不是真的没有英雄了？之后后人都说张献忠不是，李自成也不是。
　　那么擎苍去哪里了呢？小女孩对擎苍道：“‘大隐隐于市’。既然还要身负重任，且再勉为其难地苟延残喘吧，权当窥破红尘后的戴发修行，以期早日得以升入天堂脱胎转世成正果。怎样？”
　　玉门伤确实是不败天命努尔哈赤预谋的手段，他认为遥玉是虎，问题就在于他救了那只刺猬。可是那只是别人的想法，遥玉是个父亲，他只是个父亲。
　　中原武林元气大伤，所有真正的英雄死在玉门伤复仇的阴谋中。天命三年（1618年）4月13日，努尔哈赤在盛京“告天”誓师，宣读了与明朝结有的七大恨的讨明檄文。
　　七大恨：
　　一：明朝无故杀害努尔哈赤父、祖；
　　二：明朝偏袒叶赫、哈达，欺压建州；
　　三：明朝违反双方划定的范围，强令努尔哈赤抵偿所杀越境人命；
　　四：明朝派兵保卫叶赫，抗拒建州；
　　五：叶赫由于得明朝的支持，背弃盟誓，将其“老女”转嫁蒙古；
　　六：明当局逼迫努尔哈赤退出已垦种之柴河、三岔、抚安之地，不许收获庄稼；
　　七：明朝辽东当局派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
　　同时率步骑2万向明朝发起进攻。抚顺城以东诸堡，大都为后金军所攻占……
　　这个世界真的可以没有恨吗？没有人知晓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