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界百年纪史》无址信

4、四

　　斗牙王的遗骸，已经让前良义辉对桃源乡的顶级战力水平心生警惕。

　　但细想之下并非无法接受。忍者当中不是也有强弱之分吗？传说中忍者的老祖宗六道，可是也被称作“仙人”呢。雷之国内忍者们的实力，以夜月族长为首，虽则对方已经被斗牙与八岐的一战吓破了胆，但是在他的强盛时期，想要打塌一座山峰也并非困难之事。

　　——只不过是蓬莱山与雷之国内的小山峰有一点差距而已。

　　想到这里，前良义辉便不由想要知道桃源乡的战力平均水平。这次出使，因为犯了忍族一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忌讳，所以船上没有出身大忍族的忍者。大名纾尊降贵，派人雇佣了一批小有名气的浪忍。据说他们能够与小型忍族敌对，成名之战便是与以刀术闻名的旗木一族战成了平手。

　　浪忍不像忍族那样懂规矩。但对贵族还是抱持着一样的敬畏之心。原本他们得知要前往桃源乡做护卫，还打算狮子大开口，但在大名派去的下人吐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浪忍们还是乖觉驯服许多，在船上也并未生出事端。

　　现在前良义辉就要让这些乔装打扮隐藏在商贾匠人之间的忍者们闹事。城主府把护卫们都派遣去安抚流民、护送商队，只有寥寥几人守在旅店周围，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趁着这档口，前良大臣要忍者们滋生事端，以此来观察奴良城的反应速度。

　　忍者们领命而去。他们先是以商贾的形象，去奴良城城中的成衣店购买了当地的服饰。桃源乡与忍界的货币不流通，但金银珠宝在哪个国家都是被承认的，只是购买力不同。雷之国大名提供了足量的经费，忍者们花销起来半点不心疼。他们一番梳妆打扮，便改头换面成了桃源乡的人。

　　他们挑中了旅店对面的小酒馆，确保旅店二楼的前良大臣能够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开始大肆打砸，引起对面旅店守卫的注意。语言不是问题，他们装作是才到达奴良城的外地人，故意扭曲自己的口音，一番哇啦哇啦地大喊。矮小的酒馆老板满面惊愕地跑出来，被浪忍一把推倒在地，砰的一下，变成一只大狸猫，倒在地上哭哭啼啼，身上还穿着人类形象时的衣服。

　　这下忍者们都惊呆了。原本还在盘算着城主府侍卫战力的前良义辉也愣住了。

　　没等这头旅店的侍卫们反应过来，酒馆里一个正喝酒的客人就站了起来，高声说，“我可真的是看不下去了！”然后拔刀。

　　那酒客看起来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蓄着紫色长发，长得一副清俊秀丽的好相貌，但已然满面晕红，拔刀时也不忘举杯饮酒，看起来小小年纪便已是个酒中老手，“狸猫老板可是个好人啊！”他大声嚷嚷着，“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家又便宜、嗝，酒水又美的店！连我这种无用之人都当做大主顾招待啊！”

　　圆头圆脑矮墩墩的大狸猫站起来，流着泪说，“因为不动桑……本来就是大主顾啊……”

　　那浪忍们看他还是少年模样，已然生出轻视之心。看他磨蹭半天，只拔出一把短刀，更是感到好笑。刀剑作为武器，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显然他们是很想把自己的经验拿出来说道说道的。难道在领略过旗木一族的刀术之后，还会有别的刀客能够威胁他们的性命吗！

　　斗牙那样的大怪物当然值得畏惧。可是这位狸猫老板显然还比不上忍界随意一只忍兽更懂得反击。

　　前良大臣注意到楼下侍卫们的神色严肃起来，还以为他们终于要采取行动。

　　但情势急转直下。前良大臣只是眼神一错的瞬间，眼角便划过一线白光。等他猛地把头转回原位，就只看到倒了一地，捂着咽喉、咯咯作声、只说不出话的浪忍。
　　那光看外表毫无威胁的刀客，蹲下身，掰着忍者的手看他的伤势，神情比刚才见义勇为时更惊讶，“什么！……竟然真的是人类吗？我还以为……”

　　这句话他说的小声，前良大臣没有听到，是后来那忍者禀报给他的。同样禀报上来的还有终于凑上前的侍卫们与老板的对话。那软弱的狸猫老板低声下气地询问能否把这几个人类送给自己做赔罪补偿，而侍卫们则发出了严厉的告诫，“想要继续留在奴良城，就不能吃人。”

　　其余的侍卫前去查看忍者们的伤势，少年刀客让出位置，懒洋洋道，“安啦安啦，我刚出刀就感觉不对了。只是点到为止而已，死不了。”

　　那侍卫便长出口气，十分感谢这名为不动行光的少年人，要请他多喝一盏酒。不动行光拒了，看看天色，准备离开。离开前他问侍卫们，“你们这样一味保护人类，对妖怪们不公平吧？奴良滑瓢不是你们妖怪的大将吗？”

　　侍卫们苦笑，“大将他只是不喜欢平安京那边的作风。”

　　狸猫老板也叹气，“算啦，我本来也是被平安京大妖欺压的过不下去才逃出来的……至少奴良城里的妖怪都讲道理。”
　　他望着忍者们起身落跑的背影，眼神恋恋不舍，“只是我也很久没喝到人肉酿的酒了……”

　　等到夜晚，忍者们在外周转几番，才换回最开始的形象，回到旅店，对前良大臣进行汇报。经历酒馆事件他们没敢再用寻衅的方法查探情报，但一下午也是收获不菲。现在他们知道了，西国就是妖怪统治的势力，在西国治下，妖怪数量远多于人类。与西国平分天下的平安京才是人类势力。但据说也是大妖横行，且平安京大妖肆无忌惮行恶的程度更在西国妖怪之上。在西国，人类似乎是被当做珍惜动物而受保护的。而在几个势力之中，奴良城又是最为亲近人类的。因为奴良滑瓢娶了一个人类妻子，不出意外，下任城主会是具备人类血脉的半妖，因此城内妖怪对于人类还算友好，至少没有剥夺他们这批外乡人随意外出做生意的自由。

　　而奴良滑瓢果然是城中最强大的妖怪。外界对于他的评价大多是认为他作为大妖过于妇人之仁，失却了凶性。但也因为他严厉约束城中其他大妖，所以不少小妖怪前来祈求他的庇护。因为大妖怪的食谱上不仅有人类，还包括了同族。奴良滑瓢严禁城内吃人，人族受到的最极端惩罚莫过于驱逐出城。但妖怪的身份一旦变成死囚，那么处刑方式就只会是被端上餐桌。

　　知道了这些事，前良大臣都不知道，船队的运气究竟是好是坏。一进桃源乡便落进妖怪的地盘，显然不是什么好运气；但妖怪城主是最友好的奴良滑瓢，似乎又为他们保留了一线生机。

　　也是因为奴良滑瓢对人类尽到了能做到的最大保护，原本被认为是危险重重的此之一行竟然在头一个月都无人减员。奴良滑瓢给了这支外乡船队最大的自由，同行的商贾们满载而归，兴高采烈。多看一步的前良大臣却心事沉重。

　　因为奴良滑瓢的最大宽容，也正证明了他的不在意。

　　他能在这种同族不解，治下不满的情况下依然高坐城主宝座，依然坚持维系自己的原则处世，绝不会是外界误解的那样软弱无能之人。他能猜出前良大臣的打算，却无所阻止，放任自流，就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不在意什么昆仑之外的世界，不在意海外来客的满心谋算。
　　不在意这些弱小之人有可能造成的损失，带来的危险。

　　——因为那就只是，不值得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