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番外]伊花开落，梨香染襟》狷狂

3、下篇

　　梨染终于翻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双鞋子，女式的，不过样子很古老了，看上去至少是几十年前的东西。
　　“等下就穿这个回去。”梨染道。
　　“这个是——谁的？”伊落好奇的问，梨染这里竟然有女人的鞋。
　　“我娘的，她留下的东西不多，现在就剩这双鞋了。”
　　伊落立刻对这双又旧又土的鞋子产生敬畏感：“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给我随便穿呢。我一会跑回去，一下就到了。”
　　梨染把鞋子往地上一扔，哼了一声：“都一百多年的东西了，布都快烂了，还要它做什么！”
　　梨染话才说完，忽然猛得抬头看向伊落。伊落也呆了，愣愣的看着梨染。
　　一百多年？
　　寝室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冰冷，伊落低下头，把手伸到被子里揉着自己冷冰冰的脚趾，小心的选择着词汇：“梨染，我原来以为，你只是不老而已。”
　　梨染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夜明珠下，两个人都默默的。
　　“府里都从来没有人发现吗？”伊落先开口。
　　梨染走到床边坐下：“她们眼里只有名利，欲望，书阁在她们眼里算什么呢。但凡有一个能在书阁花上三分心思的，我的秘密也守不了一百多年。”说到这里，梨染顿了顿，“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为了保险，我每隔十年都会离开书阁，把自己的外貌做一些微小的调整，然后装成自己的远房兄弟子侄回到这里来。历代的府主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因为每次假装换人事先都有书信安排，她们对我没有戒心，加上对书阁也不甚重视，所以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伊落心绪起伏难平：一百多年了，梨染竟然都困守在这一个地方，面对相同的“人”，相同的事，相同的血腥，他居然忍受得下来。
　　“梨染，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伊落忍不住问出口，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私人，有些莽撞。
　　梨染侧过头：“我习惯了。”

　　其实你是刻意在我面前流露出这么多破绽的吧。
　　伊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梨染在琅嬛福地一百多年，从琅嬛府筹划到现在，看过多少阴谋诡计，多少伪装欺瞒，若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她也绝对不可能发现。
　　但是梨染却没有——唯一的解释是他其实是希望有人能发现他，希望有人来关注他，关心他。然而，他又是清高的，是骄傲的，他不允许随便什么人，不投注任何精力和时间就发现这个秘密，所以又刻意做了伪装。
　　一个故意带着漏洞的伪装，伊落忽然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梨染，他只是太寂寞了。

　　“不说我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发什么神经跑到书阁来？”梨染换了个话题。
　　伊落想到白天的事情，神情又有些暗淡：“梨染，我今天……杀人了。”
　　说完，便低着头，等着梨染的反应。
　　她忽然很在意梨染对她的看法。
　　梨染没有说话，果然，她是找错安慰人了。
　　“其实，其实我不想，但是，但是……”伊落结结巴巴的说，梨染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找借口，找理由呢，这样想着，她的话又出不了口。
　　梨染忽然脱了鞋子，爬上床来。伊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自然从容的把自己的脚放进被子里，然后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脚。伊落下意识把脚向一边移开，想回避，却不想被梨染的脚一脚踩住一只，动弹不得。
　　梨染的脚暖暖的，很柔软。
　　伊落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血都快沸腾了，她连头都不敢抬。
　　“所以你害怕得不敢睡觉，跑来吵醒我陪你一起失眠？”
　　梨染在她面对这样说。

　　噗——根本不是这样好不好，梨染，你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整理图书而是破坏气氛吧！
　　她明明是很郁闷，很消沉的好不好。难道他不知道第一次杀人的人都会产生心理障碍的吗，不安慰她也就算了，居然嘲笑她是胆小鬼，还鄙视她拖他下水一起熬夜？？？
　　伊落忿忿不平的抬起头，看着梨染那张脸，忽然很有一种想掐下去的欲望。这个时候，一双手再被子下面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替她轻轻的揉着僵冷的脚趾。

　　“我知道。”梨染直视着她的眼睛，“我都知道。”
　　伊落满心的愤懑忽然都堵在嗓子眼，讲不出来。梨染的目光干净又清澈，然而却没有向来的冷漠，而是关心。梨染居然也会关心起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她。伊落顿时觉得一股无比委屈的感觉冲上鼻头，原本已经强行忍下去的眼泪，竟然一下子流了出来。
　　真是太丢人了。
　　她竟然在梨染面前像个小女生一样哭起来。
　　梨染肯定会嘲笑她的。
　　然而梨染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帮她揉着脚趾头，直到她的双脚开始发热。

　　“伊落，你不适合这里。”
　　梨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静谧的夜晚，听起来格外的温柔。
　　伊落连忙擦干眼泪，看着梨染说。
　　“密道我要整理一下，给你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我会给你信息。”
　　伊落自己期待已久的消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反而生出一丝失落起来，她干巴巴的说：“三天，这么快？”
　　梨染拧起眉毛：“你要带多少东西？”
　　伊落立刻道：“不是……我只带晓烙走就可以了，盘缠也不是问题。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梨染问。
　　“没什么？”伊落又低下头，脑子里忽然有些乱糟糟的，她已经要走了，到底还在想什么。

　　密道的事情，伊落只和晓烙一个人说了。
　　晓烙果然很惊讶，惊讶到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过了好一会，她才急促的问：“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可以安全逃出去？那个人可靠吗？如果他只是有心戏弄小姐，或者根本就是其他院下的诱饵，小姐私自叛逃，可是要受到极重的处罚的！！”
　　伊落微微愣了一下，她根本没有想过梨染可能会背叛她。四年了，如果梨染想要害她，四年时间，已经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并且四年前，她还只有七岁呢！
　　“我相信他。”伊落笑道。

　　四院的死在琅嬛府产生了很大影响，原本根本不把伊落放在眼里的人现在对十二院的人都毕恭毕敬，不在赶轻言怠慢。而相对的，十二院的外面的眼线，比以前多上了许多。
　　伊落有些哭笑不得，她是马上要走的人，这样一来，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用准备什么，带上一点常用药，两件衣服，还有足够的盘缠。”伊落指挥着晓烙，“其他的都免了。”
　　梨染来的时候，正是晚上，地点竟然是伊落的卧室。
　　“你——”伊落指着梨染也是一身外出的打扮，身上背个小包裹，目瞪口呆，“你，你——你也要走？”
　　梨染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你打算一个人开溜？”
　　伊落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能够放开书阁，毕竟……”她看着梨染，守护了一百多年的东西，说放就放，梨染心里不好过吧。
　　梨染眼睛向书阁的方向看了看：“你不是说了，将来会有人保护好、利用好它吗？”
　　伊落点点头。
　　“这个地方太肮脏，太血腥了，这么多年，我也呆够了。前人的荫泽不可能永远存在，既然她们自己不珍惜，即便是消失了，也是自作自受。”梨染轻轻咬着唇，“当初书阁建好的时候，我外婆要我发誓，终身守护，保证它能带代代相传。甚至不惜以她的心头之血对我下了诅咒，无论我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书阁。后来我才发现，这个诅咒不但束缚了我的身体，也束缚了我的时间。”
　　“伊落，我不是不死，我只是时间停止了。”梨染望着伊落，“伊落，我是个怪物。”

　　原来梨染在介意这个。
　　不过比起梨染，她的经历好像也不怎么单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个怪物呀。
　　怪物配怪物，绝配啊！
　　伊落立刻掐了自己一下，她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梨染只是说要和她一起走而已，又没有别的意思，她在这里蹦跶个啥！
　　“你不是说无论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书阁，有没有办法破解呢？”伊落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她可不希望三个走后不久又有个人回到这里。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娘在她离世前已经帮我破除了诅咒，只要我离开书阁，我的时间就会重新开始流动。”梨染忽然露出伊落没有见过一种微妙的表情，那个，应该叫做扭捏吧。
　　“也就是说，以后我会慢慢长大，不会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见伊落对这句话没有什么反应，梨染别过脸去，低低的说了一句：“我娘说，我长大以后肯定会很漂亮的。”
　　伊落赶紧摸摸自己脸，平常照镜子也没有注意，不知道自己的小圆脸有没有变美人的潜质。
　　梨染回过头看见伊落傻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仿佛一朵夜昙绽放的瞬间。
　　这一笑，给了伊落无限勇气，她牵起梨染的手：“我们走吧。”
　　梨染望了她一会，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子，打开，扔到伊落的床上。火点燃了床幔，迅速蔓延开来。

　　话说江南水好，风景如画。
　　这一日，一只小船在枕流河上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女子打着呵欠走上甲板，然后拿着一根鱼竿坐了下来，天气不错，正好晒太阳。
　　然而一甩鱼钩，又打了个呵欠，眼皮就开始不停的打架。
　　“要睡觉不会到船舱里去睡吗？一边钓鱼一边睡觉，难道不怕滚到河里去了？”
　　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身影从船舱里出来，坐到女子身边。
　　女子懒洋洋道：“有你在我怕什么？”说着干脆身子一倒，枕在男子的大腿上，抱着鱼竿，合眼道：“鱼上钩了记得叫我。”
　　男子无语。
　　这个时候河边传来马叫的声音。
　　男子看见一辆马车向这边行来，在河边停下。车夫是个年轻高挑的女子，身手十分敏捷，她利索的将马从马车上卸了下来，拉到河边饮水。
　　大约是感受到男子打量的目光，那高挑女子向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的时候，不禁又了一丝迷惑。这个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再那里见过。
　　目光又落在那惫怠的女子身上，相貌却是陌生的。
　　“玖零，好了没有？”马车里传来催促声，声音十分特别，纯净的好似银铃，又仿佛叮咚的清泉。
　　高挑女子连忙收回目光，拉起马：“好了。”又牵了马，拴回马车，跳上坐板，一甩鞭子，拉着马车，向京城方向奔去。

　　男子忽然感觉膝盖上的女子动了动，低头一看，她眼睛已经睁得圆圆，注视着那辆马车离尘而去。
　　“梨染？”女子轻轻唤道。
　　“嗯？”
　　“我们回家去吧。”
　　“你不是还没有玩够吗？”男子诧异的问。
　　“轮子已经开始转了，大厦将倾，还不赶快闪的话，怕会绞进去碾个粉碎呢？”女子喃喃道。
　　“伊落？”
　　“没什么。”女子把头埋在男子的胸口，“我是想说，我觉得很幸福。”
　　男子闻言，面色又柔和了一些，白玉般的手指抚摸着女子的头发，“伊落——”
　　女子脸从男子胸膛上仰起来，期待的闭上眼睛，抬起下巴。
　　“——鱼上钩了。”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