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香》许稚伊

39、迫害

　　陈长青当然记得。
　　那一鞭鞭打上去，不仅是打在中原同胞身上，更是狠狠打在他陈长青脸上。

　　“我记得。”他沉声道。
　　萧啸天目光如炬：“既然记得，便不要妇人之仁。我知道你心软，但我也一样。慕容果再怎么说也曾跟我读过一阵子书，我自然也不舍。但太子殿下，你要记得，家仇国恨在身，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忍心也要去做，这是你身为大梁太子的使命。”

　　陈长青不吭声。

　　萧啸天接着说道：“联合朝中重臣，此举若是放在大梁哪个皇帝身上，都会心生怀疑，高昌的可汗也不例外。费连私下联络文臣武臣，若是慕容果知道，势必会怀疑这费连是否有别心……”
　　“不可能。”萧啸天还未说完，陈长青便出言打断。
　　“慕容果虽然不聪明，但费连对高昌忠心一片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他定不会怀疑。”陈长青道，“况且朝中大臣也清楚费连的为人，若只有我一个人添油加醋，慕容果不见得会信费连有谋反之心，甚至会对我起疑。此法有些困难，我觉得可行性不大。”
　　萧啸天听陈长青说完，眉头微蹙：“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该当如何？”

　　陈长青沉吟片刻，而后道：“换法子。”
　　“换法子？”萧啸天微微惊讶，“怎么换？换什么法子？”
　　陈长青道：“暂未想出。”

　　萧啸天：“……”

　　“不过你的方法也不是不可用。”片刻沉默后，陈长青又重新开口，“但是此举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用，容易出太多纰漏，甚至会暴露你我二人的计划。”
　　萧啸天“嗯”了一声，复又陷入沉默。

　　密室里一片寂静，两人都在想法子。

　　“啪嗒！”
　　安静的密室突然传来一声响，线香燃尽，香灰掉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快走吧。”萧啸天看了看那燃尽的线香提醒，“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了，外面还有红衣卫，虽然蒋应安已经将人引开，但你也不能在此停留太长时间，会招来怀疑。”

　　陈长青看着那燃尽的香，点点头，转身离去。但临走前，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扭过脸来，看着萧啸天，问道：“那以后我们还怎么联络？”
　　萧啸天沉声道：“你且去吧，我自有办法，到时你便知道了。”说罢挥挥手，示意陈长青快走。

　　待从土地庙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陈长青饿得肚子咕咕叫。他眼珠子转得飞快，瞅着周围的店铺，饿到看见什么都想吃。

　　“饿了？”蒋应安柔声道。
　　陈长青看着蒋应安那张戴着面罩的脸，一下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蒋应安在宫中面对自己时不戴面罩，现在出来了又重新戴上，一时间让陈长青看得有些不适应。
　　他伸手想摘，却被蒋应安轻轻拨开。

　　“别闹，先找吃的吧。”蒋应安道。

　　陈长青撇撇嘴，觉得无趣，正准备随便逛逛就回去时，一股熟悉的味道突然钻入鼻翼。
　　糖人。

　　陈长青闻到这味道，突然就怔住了，旋即眼眶泛起红。
　　“舅舅……”他嘴里喃喃，循着味道而去。味道源头是一家大商铺，铺子名叫凭栏阁，凭栏阁前摆了一堆糖人，方才那味道正是源于此地。

　　陈长青站在铺子前，拿起糖人，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想家了。
　　一时间，关于大梁临安的美好回忆登时涌上心头。舅舅的大手，姑姑的怀抱，临安的小食，临走前想吃却至今没能吃到的巧果……桩桩件件，使他鼻尖发酸。

　　蒋应安抬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随后开口冲铺子里头喊道：“店家！”
　　店铺伙计闻声出来，看了看眼前这两人，神情微变，随即立刻恢复正常，满脸堆笑：“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包好，结账。”蒋应安道。
　　伙计一愣，随即笑得“花枝招展”，说道：“好嘞！您等着！”
　　伙计说完便进铺子里去拿油纸包，而陈长青却看着那名伙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怎么了？”蒋应安见他神情不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陈长青看着那名伙计，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蒋应安这声突然的唤声吓了一跳。
　　“没什么。”陈长青道。
　　蒋应安听了陈长青这句话，又看他神情，似乎觉得他依然是心中有事，但又不愿说出来。

　　既然不说，也不好再问。蒋应安再次沉默，不说话。
　　蒋应安脸上的表情变化被陈长青尽收眼底，他拉起蒋应安的手，宽慰道：“真的无事。”说罢又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觉得，你今日心情不错。”

　　蒋应安：“？？？”
　　陈长青微微笑道：“平日里也不怎么见你与除我以外的人多说话，怎么今日不同了？”
　　蒋应安一张俊脸瞬间红到耳朵根，半晌后才低声说道：“因为今天你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陈长青愣住了。

　　你高兴，我也高兴……这话什么意思？他侧头看向蒋应安，但蒋应安却好像在有意回避他一般，躲开他的目光。
　　陈长青突然贼心大起，想逗逗他，可伙计已经拿着油纸包出来，准备让人掏钱了，陈长青只好作罢。

　　“客官，我看您的长相像中原人，老板说了，既然能他乡遇故知，便将这对双龙糖画送给您，免费的，不要钱，您看喜欢吗？”
　　伙计轻轻掀起油纸包的一角，然而仅仅是一角，便能看出这糖画精致所在。陈长青盯着那糖画，眼中是遮不住的喜欢，说道：“那便有劳小哥，替我向掌柜道声谢。”
　　“那是自然。”伙计说道。
　　蒋应安掏出荷包，付了钱，两人转身离去。

　　二人走远后，伙计才松了口气。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来到凭栏阁内间。
　　内间里，凭栏阁掌柜被绑着，嘴巴被塞着布条，两个健壮的壮汉正按着他，不让他动弹。

　　“他们拿走了？”黑暗中，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语气冰冷，不带一点情绪，让炎热的夏天骤然变冷。
　　“是。”伙计怯生生道。
　　“唔。”黑暗中的人摆摆手，壮汉随即放开了掌柜。

　　掌柜嘴里的布条被拿走，当即大口大口地喘气。

　　“若是有人问起，该怎么说，还记着吗？”那声音又问道。
　　“记着记着！您从来没来过！我也从来没见过您！我什么都不知道！”掌柜的惜命，听声音主人这么一问，连忙说道。
　　“不错。”黑暗中响起细碎的声音，像是声音的主人站了起来。他走出黑暗，一张脸露在灯下。

　　正是舍拉。
　　“记着就好，可别出了什么岔子。”他面色阴冷，身后跟着红衣卫，走到跪着的掌柜跟前，凑近，语带威胁道：“如果有一点点风声露出去，只是一点，红衣卫便可让你彻底消失，连灰都不剩，明白吗？”
　　“明白！”掌柜说道。
　　舍拉点点头，说道：“走吧。”

　　陈长青和蒋应安走在高昌城的华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虽然高昌城的七夕不似中原那般热闹，但因为华街中原人居多，所以此处还是有点看头的。
　　蒋应安买了面具，分给陈长青，两人一人一个，却都没有戴。
　　陈长青拿着面具，心绪已经飘回大梁。

　　这面具与王慎买给他的面具很像。

　　“为何不戴？”陈长青吃着糖人，看了看蒋应安手里的面具，问道。
　　蒋应安低头看他，挑挑眉，意思是你不也没戴？

　　“我要吃糖人，戴着面具不方便。”
　　蒋应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陈长青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来，蒋应安笑了。

　　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后，陈长青突然开口：“你多笑笑，我很少见到你笑，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话自然是说给蒋应安听的，但蒋应安听后，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了。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陈长青一听这话，顿时蔫了。他撇撇嘴，把舍不得吃的双龙糖画护好，有些赌气地说道：“我累了，走不动了，你背我！”说着站在原地，不走了。

　　蒋应安面罩下嘴角微微翘起，蹲下，背对着陈长青，等着他趴上来。
　　陈长青毫不客气，爬上蒋应安的背，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跟着他的脚步一晃一动，不多时竟是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已经回到寝殿，看到的是慕容果那张充满怒意的脸，还有旁边站着的，面无表情的费连。

　　“你！把他放下！”慕容果一见到他俩，立马冲蒋应安大吼。
　　陈长青一个激灵，连忙跳下来，说道：“怎么了？果儿气什么？”
　　“你过来！”慕容果把陈长青拉到身后，问道：“你为何站着出去躺着回来？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说完还没等陈长青解释，他便扭过头去，看着蒋应安，厉声质问道：“你对他做什么了？！”

　　蒋应安摇摇头，说了两个字。
　　“没有。”

　　“没有？”慕容果吼道，“那他为何会趴在你身上回来？明明出去时还好好的！”
　　陈长青不得不打断他：“果儿，我没事，只是逛累了有些走不动，让他背我回来，路上太累睡着了而已。”说罢他拿出一直舍不得吃的双龙糖画。
　　“真的？”
　　“当然。”陈长青说着，把糖画递到慕容果面前。
　　“喏，专门买给你的。”

　　费连看到那糖画，心中一动，但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仍旧让人看不出情绪。

　　慕容果接过糖画，仔细瞧了瞧，也被这精美糖画吸走注意力。
　　本来他就因为今日把陈长青“拱手让人”生闷气，觉得陈长青跟着蒋应安走了一晚上，说不定做了不少事。如今听了陈长青解释，又看到这精致的糖画，不由得消了一大半气，不过他还是说道：“长青，你记着，他若是欺负你，定要告诉我，我让人扒了他的皮！”
　　陈长青无奈笑道：“好，若是他欺负我，你尽管扒了他的皮就是，我绝不求情。”

　　慕容果听他说完，又瞪了蒋应安一眼，随后打量起那糖画。
　　“这……能吃不？”他向陈长青问道。
　　陈长青点点头，慕容果便迫不及待地“暴殄天物”，把那十分好看精致的糖画一口咬了一大块下来。

　　陈长青看慕容果那个吃法，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自己的糖画，然而慕容果才吃了没两口，却突然口吐白沫，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不好！快来人！宣太医！”费连见状急忙大吼，同时，他一双鹰般的眼睛看向陈长青。

　　“竖子真是猖狂，你竟敢给可汗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