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遗香[楚留香同人]》天藏海兰

76、李红袖

　　红袖的爹，当了几年京官，皇帝不自在，谪他做了十六年县官，芝麻一点大。

　　虽是如此，可爹见了谁都乐呵呵，脸上都挂满笑，一辈子都笑着过。别人也爱笑，笑他傻，不爱搜刮金银细软，不喜烟柳花酒，爹摇头，糊饱一家人的肚子，就够，媳妇孩子乐呵，就好。

　　爹清闲，扎笼逗鸟，笼子没有京城豪户那样奢靡，使了红檀木，还要抹上一层晃眼的金粉，就只是城郊外小孩玩的竹子，到了初春第三月，抡斧头，挑出成色好的，砍下，捆成一束，扛回家。吃过晚饭，爹一抹嘴，溜到小院，摸出锯子，扶着断竹，砍，拉，切。磨，细细抛了木沫子，捻成一根根细条，和爹的腰板一样，一弯就软，可要去折断，却够韧，怎么也断不了。

　　日子扎成鸟笼，一声鸟叫就是一天，就这样啼了十六年。

　　红袖的娘，做了十八年的侠女，当了十八年的姑娘，剩下的十六年，做了一方小县的侠女，当了李爹爹的姑娘。

　　爹爹说，娘嫁他，他也拿娘作姑娘看。

　　娘持一把长刀，挂了白坠子，一根根穗子抛在空中，随着娘同小贼打斗，一晃一晃，晃动了爹的心。打得小贼屁滚尿流，只好一通跪地求饶，眼泪鼻涕齐齐掉，嘴里不住地喊“奶奶饶命”。娘的刀背落到小贼身上，砸出红印，她夺过钱囊香袋，甩到爹的怀中，神气问，还敢不敢了？

　　自此，红坠子就换成了红坠子，娘也成了李夫人。娘不爱待在家里，活儿都是爹揽着做，上至厅堂待客，下至给红袖换尿布，爹都完成得美极了——娘就是这样夸爹的。

　　娘不爱金银玉器，爹手巧，给她专门磨了一个木佩，木头是合欢木，不算贵，到了爹这里，却攒了好几个月的私房钱，才抢得的。爹磨了一个半月，熬得眼睛红，娘以为他生了病，要拉他看大夫，大夫说，病得不轻，还抛个眼神给爹，爹会了意，扭扭捏捏摸了半天，掏出了木佩，娘接过，嘴上笑爹，病得不轻，眼睛却和爹一样，只是红，要滴下泪。

　　娘的木佩，一摇一摇，伴了十六年的身。

　　这年，李红袖的十六逢了夏至。爹和娘算好了，准备延两年，等到十八再给红袖办及笄礼。十八，娘遇了爹。李红袖捧着书，点点头。娘看着红袖，也笑，自己打打杀杀，偏生了个爱读书的女儿，爹也笑，直言自己学富五车，饱读诗书，才有了这么个乖女儿。

　　红袖的十六年，前三年学说话，末了三年，识了字，剩下的十年，都算给了书。

　　前五年，爹说，读《烈女》《贞妇》好，再捎上点《诗》《书》李红袖便去读，读不懂，硬撑着识得一些断断续续的字，后四年，爹把前五年读的书，一股脑全扔进火盆，娘忙劝，说是要犯大罪，爹怒，还是烧了个干净，娘不说话，脸上全是担心。

　　最后一年，爹说，只要是有字的东西，尽管看，管什么天道至理，什么东西！红袖点头，去看，看不懂，问娘，娘不说话。爹接了茬，袖儿，日后的路，恐怕要你自己去走了，爹娘陪不了你。

　　娘止住爹，呸，说什么丧气话，他要灭我们李家，看我的刀让不让！红袖捧了书，坐在香案旁，摇着烛火，静静地看。

　　最后几月，她似乎看懂了一些书，其实，懂的只是些方块字，连起来，凑个意思而已。罢了，日后在想。

　　却没有日后，也没有十八岁的及笄。

　　裹着官袍的大人，阔步迈进李府，腆肚子，晃脑袋，捏着一卷黄纸，扯开，肥厚的嘴唇一张一张，李家便没了踪迹。竹笼的鸟嘶了声，腰间的木佩染了血。

　　李红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几个熟识的大伯，是爹的好友。“老楚，你在江南的老庄，那里好，官惠匪平，也没有什么大牵连，你就帮老李，养着这姑娘吧。”“好友有难，理应相助。楚某正有此意。”

　　在楚家庄的日子，李红袖循着往日的习惯，读了很多书。不同的风光，变换的人景，尽头，落成一片苍凉的白色。

　　“爹，那个姑娘是谁。”楚留香问，李红袖答，“红袖，姓李，木子李。”

　　楚留香笑，“原来是夜读伴香，尚有红袖。”

　　李红袖也笑，“我叫李红袖，不作他人伴书，只为自己添香。”

　　楚留香点头，“姑娘佳风骨。”

　　李红袖接道，“公子亦贤卿。”

　　很多年之后，李红袖站在楚家庄内，好像回到了当年第一次来楚家庄的情景，回忆起楚留香和胡铁花。

　　楚大哥纵有绝世轻功，又得胡大哥相伴，蝴蝶醉花七十二拳，两人相加，自当所向披靡。可他偏偏居于一隅，在楚家庄中逍遥做乐，偶尔流连江湖，不取珠宝，只得自己需要的那份，不昵美人，即使沾染上也是敬而待之。

　　他是肉体凡胎，自然有恨有爱，肉身溺在情山欲海中。可楚大哥心思澄明，对胡大哥爱得再深，也不泄洪阔闸似的倾倒，真倒是难为他。

　　回忆起她断断续续做的梦。

　　你想过为他们报仇吗？

　　我爹娘吗，想过。

　　可向谁报仇呢？是满城豪贵，还是禁宫主人，染了血的人，那么多，一个个的，杀不了，也杀不完。

　　那就这样放弃吗？

　　不杀他们，便是放弃？还要很多没有染过血，或者，要被染上血的人，他们才是不应该被放弃的人。

　　哦，原来是救世大菩萨。

　　不是菩萨，读过几本书而已。

　　书读得太多，就爱发狂，狂了，就不知道何为天，何为地。就像你那傻爹，改政明明是大势所趋，偏偏螳臂当车，这不，下场明明白白的。

　　书里天上人间，世上万般地狱。书读多了，人见多了，我就明白了。

　　管你三公六卿七十二臣，管你金山银海宝玉堆,天灾人祸一来，碾碎个遍，任谁也躲不了。

　　何为天地，人就是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