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江州月白

36、劲草

　　沈晏溪和沈惊鹤面对面坐着，十几年的时间隔在他们面前，气氛生疏又尴尬。

　　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和一份甜品，沈惊鹤把甜品和咖啡推到她面前。

　　“小姑娘都喜欢这些东西，镇上的东西做得可能不好，等会中饭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市里吃。”

　　沈晏溪没有动咖啡，她一向不喜欢，面前的甜品她兴致缺缺地动了几勺，就没有再动，没有陈疾买的好吃。

　　正好坐在空调下，温度开得太低，冷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胳膊起鸡皮疙瘩。

　　沈惊鹤屡次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全是围绕着她过去的生活，高中累不累啊，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啊，有没有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困难。

　　“高中三年没有不苦不累的，有问题我都能自己解决。”

　　沈惊鹤字字句句都是关心，沈晏溪却总觉得陌生和抵触，她看着温柔柔弱，其实内心坚韧。

　　起初公司还没做起来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周黎工作繁忙经常半夜着家，都是她放学回来自己做饭，有时候还照顾喝醉了的周黎。

　　那些岁月和沈惊鹤毫无关系，甚至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他是造成他们窘境的原因之一。

　　沈晏溪补充了一句，“就算我解决不了，妈妈也会帮我解决。”

　　他们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来了，他又来做什么呢。

　　沈惊鹤苦笑了下，“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弥补，我也遭了报应，我找你只是想要在剩下的时间尽我所能的弥补下。”

　　沈晏溪微怔，一时没有消化他说的话。

　　沈惊鹤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

　　周黎发了几条消息问她聊得怎么样，沈晏溪盯着对话框半响，还是没有把沈惊鹤可能生病的消息发过去。

　　她不确定严重的程度，也不确定周黎的反应。

　　血脉相连，她听到消息心里都不安难受。

　　在等沈惊鹤回来的间隙，沈晏溪换了一个离空调远的位置，让服务员把桌子上的咖啡和甜点都收了。

　　陈疾给她拍了张照片，是橘猫趴在他家窗户上打呼噜的，金黄色的毛和金黄色的阳光相得益彰。

　　沈晏溪正想回复，陈疾很快发消息过来，【它说它想你了。】

　　这只猫被陈疾送人了，偶尔还是会跑到陈疾哪里蹭吃蹭喝。沈晏溪喂了它几次吃的也和它混熟了。

　　沈惊鹤去卫生间有一会了，还没出来。

　　沈晏溪听话没听完整，生老病死，她希望她听错了，焦躁不安。

　　【我爸好像生病了。】

　　沈晏溪很少和陈疾提及家庭的事情，陈疾是一个人，她怕提了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今天没忍住。

　　她对沈惊鹤做不到无动于衷。

　　沈惊鹤出来时眼眶有些红的，一手死死捂着腹部，衣服被拧得皱巴巴。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此时脆弱又疲惫，他捏着手机重新坐到沈晏溪面前，眉宇间隐忍的疼色让他的步子都有些虚浮。

　　沈晏溪忍不住担心，“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沈惊鹤沉痛地开口，“溪溪，你也看出来了，我得病了，胃癌，没几天活头了。回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大人闹，夹在中间的孩子是最无辜无助的。我总想弥补你，也希望能和你有多一点相处时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沈晏溪心口有点酸涩，“得病就治，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能治好的。”

　　沈惊鹤苦笑，“晚期，只能保守治疗的。溪溪，你能不能陪我去一次医院，我还没有女儿陪我去过呢。”

　　沈晏溪沉默了一会，胃癌晚期，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呢。

　　沈惊鹤以为她拒绝了，捂着小腹的手用力几分，眉头皱得更紧，腰都佝偻几分。

　　“要是不愿意的话……”

　　“好。”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里面的人步履匆匆。

　　沈晏溪跟着沈惊鹤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太对劲，沈惊鹤走的方向是血液科。

　　她停下来，沈惊鹤回头看她没动，神色有点焦急，“溪溪，来都来了你也去做个体检吧，我得了这病，听说这会遗传的，我实在害怕，做一个以防万一。”

　　沈晏溪问：“你胃不疼了吗？”

　　沈惊鹤脸一僵，“这个疼一会儿不疼一会的，我们先排队吧，等会人变多了。”

　　他是演得就是想要把自己骗到医院来。

　　这一刻，沈晏溪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沈惊鹤口中的愧疚没有反应了，因为都是假的。

　　沈晏溪警惕地说:“我不做体检，你自己去找医生看吧，我先回家了。”

　　隐隐感到不安，她掏出手机想要给陈疾打语音，手机一下被沈惊鹤抢了过去。

　　沈晏溪愣愣地盯着她，是真的不理解他带她来医院做什么，血浓于水，她没有办法用恶意去揣测他的目的。

　　可空空如也的手心无疑在提醒她，他绝不是单纯想要她陪他去医院。

　　沈惊鹤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拽住了她的手，“溪溪，去吧，抽个血很快的。”

　　沈晏溪用力挣脱没有挣脱开，她很受伤，失望地问：“你是得了什么病需要我来救你吗？你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还可能心软，瞒着我欺骗我，算什么呢？”

　　沈惊鹤目光复杂，想要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拽着她来到抽血处。

　　临近开学，有很多小朋友过来做开学体检，也都是被家长牵着过来，现场此起彼伏的哭声，和家长的安慰声，她听得头疼。

　　医生扯了扯口罩看着他们，“谁抽？过来坐下。”

　　沈惊鹤捏着她的手往桌子上放，“她抽。”

　　沈晏溪冷静地说：“不是我抽，他骗我过来的，你看他的手，是他在按着我。”

　　沈惊鹤急忙解释，“她是我姑娘，正和我闹别扭呢，这么大人了还怕疼，赶紧抽，就疼一会儿就好了，不查出来病因怎么治？”

　　医生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一圈，他们两人从外貌上看都不会质疑父女关系。

　　医生不想管人闲事，也不觉得天底下有父亲会害自己的女儿，可沈晏溪眼里的哀求太明显。

　　“那你们的体检单呢，没有体检单不能抽血。”

　　“孩子他妈拿去了，她去卫生间了，等会就过来。”

　　沈晏溪用力想挣脱沈惊鹤的手，“他不是我爸，他早就和我妈离婚了，你放开我。”

　　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他们长得又确实像，没人觉得沈惊鹤真的会对她做什么。

　　医生微微蹙眉，“没有体检报告单不能抽血，等孩子妈拿来了再抽，你们先等着，后面的人来。”

　　沈惊鹤只好拉着沈晏溪去办体检单，走得急匆匆，沈晏溪冷冰冰地说：“我没带身份证。”

　　沈惊鹤很镇定，“我是你家长，我可以帮忙办。”

　　他想得太清楚了。沈晏溪木着脸，真心疑惑地问了一句，“我很好奇，你真是我爸吗？”

　　沈惊鹤脚步一滞，良久叹了一口气，“溪溪，爸爸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能做的都做了，你是最后的机会了，是我对不起了。”

　　对不起听太多了，她已经麻木了。

　　在沈惊鹤和护士交涉的时候，沈晏溪抬起另外一只没有被沈惊鹤抓住的手，用力扫掉了她旁边一个短发女生的手机，手机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女生看向她时嘴唇轻启做了一个动作。

　　女生反应过来，“不是，你有病啊，打我手机干嘛？”

　　沈惊鹤听见动静连连道歉，说要转钱给女生赔手机。

　　短发女生看懂沈晏溪的暗示，仍旧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沈惊鹤被缠得不耐烦了，“小姑娘，你是不是网上的东西看多了，你看下我和她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是我女儿，我能害她？年级轻轻的，别多管闲事。”

　　短发女生被说得脸通红，看着他们的脸也迟疑起来。

　　沈晏溪挣脱不开，这样也不行，只好使出最后的办法，开始哭，开始闹，抓着护士窗口栏不松手，一个劲地哭。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沈惊鹤就一个说辞，“她是我的女儿，生病了情绪不好抗拒来医院体检，这不治不行啊，这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有人怀疑，她确实是他的女儿。

　　沈晏溪没有挣脱开，就在她快要被沈惊鹤走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腕捏住沈惊鹤的手，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

　　阴影中，沈晏溪抬起脸，陈疾宽阔高大的脊背挡在面前，他刀削般的侧脸冷凝，看沈惊鹤的目光生冷。沈晏溪呼吸莫名平稳，觉得心安。

　　陈疾眉眼狠厉，“放开她。”

　　沈惊鹤重复同一个理由，“她是我女儿。”

　　陈疾冷笑，“抛妻妻子的人不配当父亲。”

　　手下用力，沈惊鹤刺痛松开，他常年养尊处优又是年纪大了很多，力气自是比不过陈疾。

　　被一个毛头小子唬到，沈惊鹤面子过不去，他打量着眼前的男孩，“你是她男朋友？”

　　陈疾没有回答他，他握着沈晏溪的手，她白皙的皮肤都被抓红了，手腕处还有几个明显的拇指印子，他轻轻地揉她的手腕伤处。

　　沈晏溪怕他担心，安慰说：“没事的，我不疼。”

　　陈疾压下眉，不太高兴，“别逞强。”

　　两人的氛围落入沈惊鹤眼里，他知道今天绝对不能带沈晏溪抽血化验了，有点恼怒。

　　他是她的父亲绝对不会害她，她那么防备，显得他有多恶似的。

　　沈惊鹤冷冷地问，“你们的关系，周黎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