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世》温融

6、(五)

　　我是一尾鱼，又小又丑，且躺在了干涸的湖中。
　　当我快死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书生，很瘦，看上去已饿了许久。我猜他会将我吃掉，并快乐地认为这总比晒死好。
　　书生将我带走了，我住到了他家里，住进了一个铜盆中。
　　书生家里的确很穷，但他没有吃了我，反而特意去装了池塘水来养我，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他有什么话都会对我说，我有时很无聊，就吐泡泡自我娱乐，书生却觉得那是我高兴的表现，于是我就给他换了个称呼——呆子。
　　小书呆子活了七十五年，我或许是沾了他的好运气，他死的那一日，我还活着。
　　书生虽活了七十五年，却一直是孤身一人。他行了一辈子善，村里许多人感激他。村长照料着书生，书生已有两日未醒。他醒时看上去精神不错，应当算是回光返照。
　　“先生还有什么遗愿么？”
　　他指了指我。
　　于是村长问：“先生是要吃鱼汤？”
　　我不开心地吐了吐泡泡。
　　“不，村长，我求您在我死之后，能将它放生，还它自由。”
　　书生殁了。
　　我流下了泪，混在了水中，分辨不清。
　　杏花村中的大善人殁了，村人将他好生安葬，葬礼结束后，村长去为先生收拾遗物，这才想起那条鱼。
　　可是那条鱼已经翻了白。
　　……
　　我到了冥界。
　　冥界有规矩：人死后过百年再入轮回，畜生死后可直接投入畜生道。可在我即将投生时，一位阴差将我拦下了。
　　他道：“你前世为人所救，须得还恩，然此人已行九世之善，下一世便是第十世，即将成神。还恩之事不可拖延，吾特奉冥王命，赐汝人身，下一世行一世善，以偿冥王赐汝人身之恩，还前世恩之事，汝可自行安排。”
　　于是，他一挥手，我便成了个女子。
　　于是，我须待在冥界一百年，方可入轮回。
　　新一代的孟婆很年轻，看上去同我一般大，唤作青冥。她很喜欢我，于是便让我在她手下做事。
　　每日来喝汤的人并不多，只是话多，投胎前总想好好感叹一番，于是我们只好灌汤。
　　青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欣九。她说，“欣”和“九”都是好字。
　　我入轮回那天，青冥十分不舍。她一遍又这一遍地往汤里加水，哭着与我道别。
　　于是排在我后面的人坐不住了，忍不住催促道：“能不能快一些啊？”
　　青冥瞪了他一眼，“急什么？赶着去投胎么！”
　　“那可不是。”
　　青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碗汤甩了过去。那人喝了汤，扬长而去。于是青冥继续与我话别。
　　我入轮回时，青冥已哭成了个泪人，她一边哭还一边冲我喊：“记得常回来看我！”虽然这不是句什么好话，但我还是应下了。
　　我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