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上的翅膀》烈驹

6、第六章

　　羽轩飞进云层里，像是躲我。

　　“变作人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我遥望天际，早就没有了他的身影，我依然收不住溜去的目光。

　　活着时，不知道有许多人关心自己。

　　直到死后，才知道身边有许多我不曾留意的温暖。

　　“萧婧婧！”思滔滚滚时，夏季喊住了我。

　　我回头，她走到我眼前死盯住我。

　　“她能看见我？”我踮起双脚在她眼前转了一个圈。

　　“萧婧婧，别跳了……我能看见你……”夏季眼珠顺着我的脚步移动。

　　“你怎么能看见我？”我诧异地问，难道刚才掉水里的缘故？

　　听说人有濒死经历，便能看见不属于生者世界的异物。

　　“箫婧婧，我一直想责备你，我无法原谅你的自行主张和不辞而别。”

　　“对不起。夏季，我让大伙儿失望了。我要走了，有人等着我。”生者和死者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担心被她看见，会有坏的影响。

　　“夏季，你多保重，不要把我的事常挂心中，继续你的人生，我会在天上保佑你。”我能看出夏季的欲言又止，她有许多话想和我说，我和她阴阳两隔，不能插手人间理想与疾苦。

　　我的善举是为了通往天国的路能顺趟，我无奈地看着她，仰望昏沉的灰白色天空，飞向云层里。

　　我怅惘地想，羽轩没有来找我，或许他回到了天国。

　　他是天神，我是死灵，他没必要跟着我。

　　我已经死了，身上的血液不再燃烧，心脏也没有了声息。

　　我奢念的温暖、爱情，在我活着时，从没有眷顾我。

　　现在我死了，它又怎么能重新给我？

　　我躲在云朵里，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忧伤包裹、撕拽着我。

　　过了很久，我才理顺自己的伤感源于消失的亲情、友谊。

　　我失去了他们，就像他们永远地失去了我一样。

　　我抓不住爱情，我也不敢痴心妄想。

　　我坐在其中一块白云朵里，我想回家，转念一想父母充盈眼泪的双眼，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我身下的云变重了，像是坠满眼泪，沉甸甸的。

　　我跳下白云，一路沿着商店走路，望着街边特卖店的橱窗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我快着步子，抬头望了望天上，云层撕开不规则的隙缝，金色阳光填满了缝隙。

　　天放晴了。

　　我望着蓝天白云，刚刚我还坐在云间遐想。

　　我想起了那场磅礴大雨，和羽轩的第一次见面。

　　他变作小狗，一直努力地追逐我的脚步。

　　想到羽轩，我难过得走走停停。

　　“什么嘛！说走就走，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无情的男人。”我一路上嘟嘟囔囔，满是对他的埋怨。

　　我很想羽轩能听见我的话，有可能他会感念两天的相处，又回到我的身边了。

　　我七想八想了很久，伸长脖子仰视天空，云朵漂浮我的眼前，盖住了他的身影。

　　我想他走了，兴许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心头萦绕哀思，想的全是他。

　　也许是我一个人太久了，才会变得多愁善感。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人似乎与自己无关，我在一个木偶店前停下。

　　店门关着，我以为店主人不在。

　　突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推开了门，他站在门外，抬头看了天空。

　　我也依着他的目光望去，刚才晴朗，现在阴了下来，似乎不久就要下雨了。

　　“你要买什么东西吗？”老者面朝我的方向，他的眼尾拖着长长的皱折，把他的眼睛夹进缝隙内。

　　老者目光深沉，看不清他真实的内心。

　　我听见他的问话，下意识地朝后看。

　　“姑娘，别看了，我问的是你。你要进去看看吗？”

　　“你在问我吗？”我手指着自己问。

　　不敢相信！我眼前的老者居然能看见我。

　　“当然。”老者间促而又快速地回答。

　　“你卖的是人偶玩具？”我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托下巴，朝老者看了几眼，转向店内望去。

　　从前我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去了好多趟，却从没有见过像这样装潢老式的店铺，看着像是经营了几十年的旧店铺。

　　门是蓝色哑光木质的，有一格子玻璃，镶嵌在门的上方。

　　我靠近门，透过亮堂堂的玻璃窗朝里望，眼界所处狭小，看得并不太真切。

　　“你如果愿意，就进去瞧一瞧吧！”老者手背着手，笑呵呵地说。

　　大概见我对他的商品感兴趣了，他也高兴。

　　在老者的盛情邀请下，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打量室内，墙上贴着淡蓝色底纹、红色旱金莲的墙纸。

　　三面墙壁排列整齐的橙黄色五层木架。

　　每一层架子上摆放各类颜色的俄罗斯套娃、木偶人，以及形状稀奇古怪的项链、耳坠子。

　　有一串项链的坠链戴在半尊黑色塑料人的脖子上，用玛瑙做的鹰的眼睛，鹰的眼睛上斜放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项链用专门的朱漆花纹奁存放，摆放距离项链不远的位置。

　　我拿起项链，在脖子上试戴，又放下了。

　　红玫瑰代表爱情。

　　它搁在鹰的眼睛上，好似隐喻爱情的如履薄冰。

　　我没有经历过爱情，也没有感受过爱的痛彻心扉，我希望自己也能经历，即使让我痛了，悲了，但我爱过，我的心是充实的。

　　我的脑海里闯进长有翅膀的俊美男子，他脸上表情温和，像是春天3月里的暖风，微微地推开密集的树叶儿，也吹进了我的心中。

　　我在人偶前停下了，据说死灵寄存在人偶的身上，在某一天它就会活过来。

　　也许我听到的是无稽之谈，我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我久久地盯视木偶不做声。

　　假想自己变成人偶。

　　老者见我望着木偶眼睛发直说：“这些木偶都是有名的雕刻家雕刻的，价格会有些昂贵。”

　　“那个呢？”我手指架子上不起眼的黑发人偶问。

　　人偶做得近似于人，我比划一下，约摸和我差不多高。

　　它的头发乌黑、直长，穿着大片蕾丝的黑色萝莉裙，胸前系有一条豆绿色的围兜。

　　看着漂亮，总有说不出的诡异。

　　想到这里，又觉得可笑，我明明是个死灵，却对人偶百般挑剔。

　　“嗯，有些眼力。雕刻这个木偶的人生前是个天才。可惜没有人欣赏他的才华，他郁郁不得志。直到34岁的时候，依然没有人懂得他的艺术，他在贫苦交加时得了一场疾病死了。可悲的是，直到他死，没有人为他收尸。在他的寓所里，人们发现了不少需要偿付的账单。

　　“人生总是莫名其妙，当你对未来抱有希望时，运气总是不能如期来临。”老者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后，向木偶久久地望去。

　　多可怜的人啊！和我一样。

　　一样地抑郁寡欢，那个人也有抑郁症吧！

　　我想到自己，不过我没他那么惨，我有一份稳定工作，至少饭有的吃。

　　虽然是籍籍无名的小辈，活得也快意人生。

　　如果不是那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许我依然逍遥。

　　“我想买这个。需要多少钱？”大概可怜老者口里说的年轻艺术家，我动了买下人偶的念头。

　　“只需要两三千块钱就够了。”老者的言下之意，我是花了小价钱买了实惠价格的大物件。

　　听到钱，我犯愁了：“我是死灵啊！身上怎么可能带着钱呢？”

　　我双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着急得前摸后摸。

　　我的手在口袋里，东翻西翻。

　　手指头碰到一叠像是纸张的硬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钱。

　　我拿食指挠自己的脑门，两眼翻白地想：“我刚才在口袋里没有翻到钱呀！怎么一转眼有这么多？我发懵了吗？”

　　也不管是真是假，我把钱交到老者的手里，买下了看起来有点阴森的人偶。

　　我抱着人偶出了店，走了几步，想起自己没有同老者讨价还价，老者也没有找我钱。

　　糟糕的是，我根本就没有问他人偶的具体价格，就把一叠子钞票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啊啊啊！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了呀？”我双手揪紧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子。

　　我就这样把钱给作掉了。

　　老者也不跟我阐明。

　　“收了黑心钱是要倒霉的！”我恨得咬牙切齿，不住地说。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忘记自己死了，满脑子惦记被人坑的事。

　　我三步并两步跑到店铺前，发现刚才驻留的店铺不见了。

　　“咦，难道是我做梦吗？”我拿指头戳戳自己的脸。

　　能感觉到触感，不是我做梦呀……

　　手里的人偶也还在，我看了看，它是原样，没有所谓的障眼法作祟。

　　“啊啊啊啊！难道我遇鬼了？”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把手里的人偶也给扔了。

　　唉……我想起我也是他人口里的“鬼”……

　　死灵怕鬼，说不过去。

　　过了好久，我才冷静下来，老者口里说的孤独的艺术家会是他本人吗？

　　我正胡思乱想时。老者又出现了，他站在我身旁，不悦地说：“我这可是给你的优惠价。别人想要还没有！千万不要乱想！要不是别人打招呼，我才不给你呢！”

　　老者竟然读懂了我的心思，我尴尬地笑了。

　　“不要乱想，不要乱想是什么意思？”我追着老者问。

　　老者不理我，又消失了。

　　我遇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天上人？还是和我一样死灵？

　　带着人偶，我不能回家，我为自己的头脑发热后悔不已。

　　我拖着人偶走了一截子路，路上的行人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不，他们看的不是我！是手里的人偶！

　　我意识到大家看不到我，他们见到的是人偶自动在大街上东逛西溜。

　　我要赶紧回家，回到自己的小区。

　　我抱着人偶匆匆躲进云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