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莺时三月

63、相携（一）

　　最初闻到的，是一种淡淡的冷香。

　　那香气淡得几乎难以捉摸，闭上眼，那味道宛如遥远悠扬的琴声，勾人心弦，让人心醉神迷。眨眼的功夫，那香气渐浓，飘渺琴声似乎错觉般，加入了另外一种旋律后，渐渐纷乱颤抖，最深处的梦境裂开一道缝隙，心神在那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模糊的香气如平静的湖面，被陡然坠落的石子搅碎了一汪春水。
　　古琴声渐渐明晰，宛转悠扬，宽阔苍凉。

　　淡淡轻烟自玉熏炉中逸出，初始似雾般轻盈，一缕亭亭的香烟，宛若少女纤细的腰肢；接着又飘出一缕，两道香烟缠绕如舞姬袖间的玲珑披帛，在香炉上盘旋；再接着又是一缕，香烟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散去又聚来，源源不断，缭绕不绝。

　　顾千芊和宋云舒对视一眼，两人皆屏息，静静地，认真地，虔诚的看着那香烟由淡转浓，最后汇聚成一缕，幽幽向外飘去。

　　引魂香，顺着此香，你可以找到返魂香共鸣最浓之处。

　　两人顺着引魂香指引的方向，小心往前走。

　　屋檐下的灯笼幽幽，月影绰绰，院中的花木植草愈显葱茏，院中的小路更显深幽，两边的走廊尽头，因照不进光，看起来黑洞洞的，像一张噬人的大嘴。

　　一直来到一间密室门口。

　　这间密室正是此前顾千芊存了疑点的房间，她用迷香迷晕了门外的看守，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房间正中摆台，被人用朱笔画了密密麻麻的香符文，摆台上有个青瓷瓶，房间内香气浓郁，而这个香气，正是她很熟悉的梦中的那缕冷香。

　　她梦中一直闻到现下房中的这种香气。

　　在共情香的作用下，幻香术引发了返魂香的香境，引她入了梦中往事。

　　萧承祯竟然将装了玉姬夫人骨灰的青瓷瓶藏在此处，还设了数重幻香术的结界，不让任何人靠近。

　　顾千芊看向宋云舒；“这里的幻香术结界，好像已经被破解了。”

　　宋云舒目光看向摆台正中的青瓷瓶，轻声道；“这便是玉姬夫人的骨灰。”

　　“我找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心思，夫人被困在这里这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

　　宋云舒撕下青瓷瓶上的一张幻香符，目光复杂：“世人都说玉姬夫人是祸国妖姬，心肠歹毒，但我记忆中的她不是这样，宋家被抄家时，她费尽心思保下我，隐瞒了我的存在，将我秘密养在宫内。我印象中的夫人，耐心温和教我写字作画，从来不发脾气，但她似乎从来不快乐，总是忧郁神伤……”

　　“后来她暗中以玉先生的身份，与五皇子萧湛做交易，助他弑君夺位，新君继位后答应她，会好好照顾我，后来我被先帝送到我叔父那里……叔父也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教我画画，告诉我他和夫人过往的点点滴滴，只是，他在牢中受过折磨，身子一直虚弱，夫人去后他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便也跟着去了。”

　　“我叔父临死前，和我说他曾无数次做梦，梦见夫人的魂魄被禁锢在某处，不能安宁，他要求我，一定要查明真相，将夫人的尸骨好好收敛。”

　　“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线索，怀疑到萧承祯身上。所以我假意投诚借雪舟公子的身份和他合作，一方面是先帝让我暗中监视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夫人的尸骨。我借惊鸾令之事与他周旋许久，终于寻到了破解之法——”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突兀的鼓掌声，两人惊愕回头，看向门外。

　　“好一个故人情深，真是感人啊。”萧承祯破门而入，雪狼白灵跟在他身后，他面色冰冷如霜，嗤然一笑：“你觉得玉姬夫人温柔可亲，可惜在我心中，她却是个恶毒至极的女人。”

　　“她为答目的不择手段，为了争宠将亲姐姐的孩子丢入狼窝，让那孩子受尽了苦楚，后宫与她有过不和的妃子，皆明里暗里受过她香蛊的摧残，现在她尸骨被禁锢此处，不得超生，这就是因果报应，是老天对她行事狠毒的惩罚。”

　　萧承祯身后齐齐站了一排侍卫，皆持长刀待命，盔甲在暗夜中泛着寒光。

　　“宋云舒，你欺瞒我这么久，既然我已经知道惊鸾令只是一个幌子，就没有必要留你的性命了。”萧承祯阴寒一笑，他缓缓拔出腰间长刀：“一切到此为止。”

　　顾千芊挡在宋云舒前头，大怒：“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你知道你亲姨娘玉姬夫人为了你的前路殚精竭虑，费了多少心血？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那都是为了给姐姐复仇，都是为了给你铺路！你难道要辜负她的一番苦心，要和自己人自相残杀吗？”
　　“你个白眼狼！啊呸，白灵都比你有人性！”

　　萧承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哼一声：“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也配称为亲人？如果我对她还有什么感情，还便是恨。”

　　“如果不是她枉顾姐妹情，对死去姐姐的孩子不管不顾，我也不会差点死在狼窟中，她身为宠妃权势滔天，却不愿施舍给那个孩子一丁点温暖与照顾。如不是老太妃还存了点善念，愿意接手照顾，我早就死在冷宫阴暗的角落，被人唾弃，即便死了也不为人知！”

　　顾千芊跺脚急道：“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想不明白呢！”

　　“是玉姬夫人知道自己身份尴尬，知道这孩子跟着她注定会遭罪，这辈子恶名永远洗不清，若是有意抚养，她这个母妃的存在才是他致命的污点。所以她必须先为他铺好前路，设计让孩子被永寿殿的太妃抚养，这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萧承祯不以为意：“口说无凭，我不会相信你。”

　　“当年我被她牵制受尽了折磨，要不是我的雪狼替我挡了一刀，我早就没命了。”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宋云舒开口：“那我便告诉你，救你多次的雪狼白灵，其实是因玉姬夫人的心头血香蛊所附。”

　　“她当时为了给姐姐报仇，扳倒昭贵妃，万不得已，将你作饵抛入狼窟中，但她怕你受到伤害，以大减自己寿数为代价，用她的心头血制成香蛊给雪狼服下，让雪狼通灵性护你平安。”

　　“她后来和先帝合作，有一条要求也是保全你，不然你以为照先帝的性子，你筹谋帝位的心思，对公主下手数次，为何次次都放过你？她辜负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现在尸骨上的幻香术已解，香蛊已散，你的这条雪狼白灵，也要死了。”

　　萧承祯手中的长刀哐当落地，他后退几步，喃喃道：“你说什么……”

　　雪狼白灵的眼神似有悲伤，它静静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神渐渐暗淡，那灰败之色愈来愈浓，光芒如风中烛火般飘摇散去，雪狼的身躯缓缓倒地，再也没了气息。

　　萧承祯半跪在地，颤抖地探向雪狼的鼻息：“白灵！”

　　宋云舒冷冷道：“老太妃死前是不是和你说过，玉姬夫人心思狠辣，对所有稍有过节的妃嫔都下过蛊毒，连她也不放过，被下了阴毒的云密奇蛊。这个对你宠爱万千的老太妃，是不是让你在玉姬夫人死后，一定要将她的尸骨夺过来，用幻香术禁锢施法，方可避免施蛊人死后，香蛊反噬，让中蛊人不得安宁？”

　　萧承祯猛然抬头，双目满是猩红的血丝。

　　宋云舒怜悯道：“事实的真相是，老太妃先前跟本不愿意照顾你，之所以愿意接受柔妃的孩子，是因为玉姬夫人威胁她，给她下了幻香蛊，她骗她，这个蛊只要她好好待你，便不会发作，但若是她察觉到你过得不好，便会让她生不如死，饱受折磨。”

　　“老太妃每日过得心惊胆战，自然对你是百般疼爱，有求必应，她心中惶恐蛊毒发作，恨玉姬夫人，更怕这蛊毒在她死后会让魂魄不宁，便听了游方妙香师的说辞，求了个偏方，在施蛊人的骨灰下咒，禁锢她的灵魂不得超生，以压制此蛊发作。”

　　“迦灵公主来到珩国皇宫，用尽诡计，废了数位皇子，用心头血和雪狼下蛊，她知道自己复仇的代价，为了不拖累你，只能和你保持距离。她心中有愧，一心想要保全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她已尽全力。”

　　“玉姬夫人她，其实是个偏执的疯子。她一意孤行，从未想过后果，更没想到会被你恨了这么多年。”

　　萧承祯艰难稳住身形，一脸难以置信，声音沙哑：“这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