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高校》斯文天许

21、忘川

　　鬼林里瘴气幽幽，何肆灰色的眼睛颤了几下，微弱的光线照在视网膜上，滋味并不好受。

　　“花孔雀……”
　　奚风侧颜白皙俊秀，被他一米九的大高个死死压着，说话都有点喘，“你把墨镜戴上，站好。”

　　何肆全身上下就一条长裤，墨镜掉水里面了，他也懒得管眼睛的毛病，精壮的肩背肌肉宛如铜墙铁壁，毫无罅隙的把他堵在胸膛和树干之间：“你真这么绝情？”
　　“……”

　　奚风轻轻吸了一口气，用力挣脱出一只手，勒痕未消的手腕蒙住何肆的眼睛，瞳孔黑如幽井：“你真打算变成一个瞎子？”

　　何肆露着下半张脸，红润的薄唇徐徐扬起，握住奚风的手往下扯：“谁告诉你的？”

　　你还挺关心我……

　　明明心里有我还这么嘴硬……

　　能换奚风一句心疼，何肆觉得自己就算真变成瞎子也不亏。

　　奚风抽出手，揉了揉手腕，转头看他：“眼睛疼吗？”

　　何肆满不在乎地笑：“这点光还不至于失明。”

　　摘掉碍事的墨镜，何肆看东西反而清晰了很多，高挺的鼻梁让眼窝更显深邃，睫毛覆下来，双眼皮窄而清晰的一道褶，用美来形容他的长相丝毫不违和。

　　大概骨子里的野性难驯中和了皮相之美，更有蓬勃男人味的字眼来表述他最为合适。

　　避免他再提刚才的话题，奚风捡起掉地上的骨刺，往左腿上的刀套上一插，摸着后颈往前走。

　　何肆咽喉一动，默默抬脚跟上。

　　·

　　张一扬是被火辣辣的烧灼感唤醒的。

　　他费力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呆在布满蜘蛛网的山洞里，巨大的蜘蛛网粘着他的四肢手脚。他就像一只渺小的苍蝇，动来动去也无法挣脱。

　　“救命，救命啊。”
　　张一扬不想变成蜘蛛少女的美餐，带动着蛛网一起抖个不停。

　　他叫了一阵安静下来，发觉人面蛛不在洞里，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学渣大脑转得飞快，明白狠不下心是逃不走的，咬牙抬起一只手。

　　皮肤被撕扯的痛感顺便全身，他吱哇乱叫着放弃了挣扎。

　　冷静下来后，张一扬看见洞里破旧的蛛网上粘着和他一样的人，全部都是年轻的男人，像被妖精吸走精元的人肉干，瘦成了难看的皮包骨。

　　碗口大小的彩色石头在地上涌动，他惊恐地发现，那些石头竟然是一只只活蜘蛛！

　　张一扬吓得魂不附体，晕了又醒，醒了大叫一声又晕过去。
　　反反复复，死去活来。

　　……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奚风弯腰钻过气生根交织的笼，停了下来。

　　何肆看着东南方向大榕树下不起眼的石洞，低声说：“过去看看。”

　　刚一走进去，洞里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大概是腐肉和蜘蛛群的味道，奚风捂着口鼻连退三步，退回了洞外，歇了进去救人的想法，在洞外弯腰干呕。

　　何肆顺着他的背拍了几下：“这么娇贵？”

　　“我受不了这个味。”奚风好半天才直起身，皱着眉头，当真像娇气的小少爷，“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想起了什么，何肆的笑淡了些，轻描淡写说：“如果秀秀在这里就好办了。他噬魂兽的血脉能镇压千妖百鬼，更别说是一群毒虫。”

　　奚风心中微动，沉默了片刻，单手拔出腿上的骨刺，左手横握，虚空重重一挥。

　　冰蓝色的刀光将空气割裂，撞向多人合抱粗的大榕树，慢慢地，撑天柱般巨大的榕树从中间横错开，摧枯拉朽般砸向大地。

　　庞大的凶煞虚影嘶吼着窜出刀身，后爪刨地，脊背下压，仰头嚎叫。

　　地狱亡魂匍匐拜倒，山崩地动，鬼门震颤，警报声响彻十九区。

　　远处的榕树林之外，乔笙吓得抱住了两个小姑娘，茫然看着天地，压着她们的脑袋往怀里护。

　　在何肆震惊的眼睛中，在枯叶漫天飞卷的石洞前。
　　奚风缓缓收了刀，在晦暗的天光中看了他一眼。

　　“这把刀，是你身上的骨头？”何肆眼角反射着星点湿润的亮光。

　　“花孔雀，”隔着三步远，奚风笑了笑，和他面对面相望，“找了我这么多年，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的声音如清泉般好听，娓娓道来：“秀秀是我的前世，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秀秀——”
　　看到他唇角的笑，何肆的心一阵揪疼。

　　冷风漫卷旋转直上，拂过奚风发红的眼尾，“你找了我二十年，可是我却把你忘了，是不是很不公平？”

　　“不会，我甘之如饴。”何肆朝他慢慢走近，“秀秀，我们之间没有不公平，认出你的那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奚风抬起手，制止他往前走：“别过来，这把刀出鞘必须见血，你站远点。”

　　何肆顿住脚步，朝他伸出手：“把刀抛给我。”

　　凶煞的吼声惊动了洞内的蜘蛛，潮水般的毒虫拥挤着往外逃，出了洞口就分成两股，涌向左右两方，宛如两条奔涌的溪流。

　　奚风没有听他的，调转刀刃，在掌心轻轻划了一道。

　　“秀秀，你干什么？”何肆生气地走过来，抓着他的手，看见殷红的血液不断从掌心滑落，血珠连成了线。

　　血液让地面缓缓凝结成冰，朝四面八方晕染，坚冰咔嚓咔嚓爬上树干，结出了一簇簇水晶花。

　　“我只是确认一下，”奚风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秀秀。”

　　“那还用说？”何肆劈手把他的刀夺下来。

　　就算转世变成一个普通人，灵魂是亘古不变的，轮回多少次都一样，奚风的身份只是一次体验而已。

　　“你的心脏和别人不一样，现在知道了？”何肆哄老婆似的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下次别这样，我还得给你包扎。”

　　奚风似笑非笑，倒也没推开他：“救人要紧。”

　　张一扬睁开双眼，看见头顶繁茂的枝干根系，愣了好一会儿。
　　看见奚风和何肆两位大佬靠着树站在一边，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得救了，抱着俩人的腿使劲嚎。

　　“从现在开始，你们俩就是我的再生爸爸！呜呜审判长真是大好人啊！”

　　何肆笑了笑：“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被扣工资。”

　　奚风无情地收回了脚：“回去酒店洗个澡，太脏了。”

　　·

　　容留处的亡灵客栈快要挤爆时，工匠园那边终于赶在九月之前把审判天秤做了出来。

　　张一扬虽是爱打架斗殴的精神小伙，倒也没犯严重性的错误，挑了个穷小子的人生去投胎了。

　　乔笙这辈子是大明星，下辈子无法再选择一样的剧本，由于赚的钱一部分做了公益，资助了四个孩子上学念书，积累了福报，起点要比多数人高，投胎到二线城市大富商的豪宅里，成了落地呱呱大哭的小公主。

　　孟照影在鬼榕差点消失，审判时神情呆滞痴傻，沙蕊替她选了个家境富裕的好人家，就算生下来有先天疾病，命也不至于很苦。

　　至于奚颜……

　　“我想去大海里，做一只自由的大乌龟。”小姑娘坚定地说。

　　这话一出，震惊了一群人。
　　亲哥奚风：“？”
　　不亲的哥何肆：“……”

　　柳泽川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想当王八的。采访一下，我能知道原因吗？”

　　奚颜抬起下巴：“乌龟命比天长，遇到危险还能缩在龟壳里，海那么大，到处都能安家。”

　　何肆扭头看奚风：“我怀疑死门里那群大乌龟给了她灵感。你妹妹认真的？”

　　奚风靠在他后面的椅子里：“要不你去劝劝？”

　　“行吧，虽说要充分尊重亡者的意见，谁让她是你妹妹。”何肆把头扭回去，拿着六个剧本走向奚颜，“明星，摄影师，律师，画家，首富千金，大老板……这可都是富婆的命，一个都看不上？”

　　奚颜：“我不喜欢钱。”
　　何肆还想再挽救一下：“动物比人低一阶，下回想当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奚颜已经想明白了：“我就要去海里。”

　　小姑娘这么坚持，何肆没辙，只好在文件上盖了动物玺。

　　按照惯例，审判后在亡灵宿舍休息七天。
　　奚颜回人间游走一趟，奚风亲自送她走转生桥。

　　吊桥的下方是忘川河，六十年代之后改名净灵湖，能洗去今生所有记忆，两手空空离开灵界，开启下一段人生。

　　迷雾笼罩着长长的转生桥。
　　到了告别的时刻，奚颜依依不舍地回头：“哥，你别送了，回去吧。”

　　奚风轻轻应了一声：“嗯。”
　　却没走。

　　他站在空旷的吊桥上，看着雾气中的妹妹，笑意淡淡的：“如果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奚颜用力点点头，挥了挥手，“哥，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做兄妹。”

　　后勤组的李知慧站在忘川尽头，等待奚颜洗去记忆后带她去投胎。

　　“你是孟婆吗？”奚颜好奇的看着女警安。

　　李知慧被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早就习惯了，指着文件回答：“孟婆这一职位已经没有了，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好啦。”

　　奚颜接过来看了看，按照要求签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见哥哥还在原地。

　　她弯唇笑了笑，转头跳进了净灵湖。

　　再次上来时，她两眼空茫，什么都不记得，更不认识桥上的哥哥，茫然地跟着李知慧往隧道走。

　　亲眼看到妹妹的变化，奚风淡淡想：我也会像她一样，忘记何肆么？

　　在净灵湖畔站了半个小时，奚风转身往回走，看见何肆站在前面等他。

　　“人的生命很短，分离也是难免。”何肆摘下墨镜走过来，勾着他的肩往怀里搂，“别伤心，这是好事。”

　　奚风低头笑了：“倒也没特别伤心。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审判。”

　　何肆无声看了他两秒，松开他的肩，“也没多久。差不多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我就让你离开这里。”
　　奚风：“？？”
　　何肆笑：“西游记没看过？多么接地府的优秀作品啊。”

　　奚风表情逐渐变木：“花孔雀，算你狠。”
　　“别气，”何肆按住他的后颈拉向自己，照着嘴唇亲一口，“主人爱你。”

　　“你这是以权谋私，我要向上级投诉你。”
　　奚风脸色依然很绿，对某人真情告白无动于衷。

　　“随便投。”审判长语气饱含温柔，连哄带亲，一步步把他抵栏杆上，“这里权利最大的就是我，我何肆还能委屈你？”

　　奚风收敛了唇角的笑意，扯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何肆低头一看，任由他牵着手，穿过转生桥。

　　“干嘛去？”
　　“找沈希文，投诉。”
　　何肆笑起来：“顺便弄个小红本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