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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三 匪石 ...

  •   我心,匪石。

      “大师兄,你要不给师傅他老人家道个歉吧。”八戒暗暗瞧了眼师傅,借着给孙悟空递香蕉的空忍不住劝道。前几天夜里模模糊糊似是听见师傅训话,他支起耳朵听了一嘴,愣是给他吓清醒了。
      “我就是故意惹他生气。”孙悟空晃悠着,歪着头咧嘴露出白晃晃的尖牙。“他管这管那,连妖精都不许我打死,啰嗦死了。”
      猪八戒收回手往孙悟空身侧一坐,刚想劝他几句,眼角余光瞥见通臂猿猴回来,嘴欠地调侃了句,“你要死要活的相好的回来了。”
      孙悟空面上一恼伸腿就踹了猪八戒一脚,远远瞧见师傅看过来却是未出言训斥,只淡淡道了一句上路了便拿着禅杖先行了。
      他萎靡不振地垂下目光,连手里的香蕉都没心情吃了。

      此前通臂问路回来之时说离比丘国不远,可按着众人的脚程,却也在日暮时分才到达王城。
      八戒肚子饿得急,见到了街市更是催着快行。沙僧憨厚耿直,行了多时,看家家户户门前放着鹅笼,还用彩缎遮盖着,困惑地问道,“这里人家怎么家家户户都养鹅的。”
      “养鹅来吃的嘛,还能看门。”猪八戒在高老庄给人当女婿时,负责帮老丈人下乡收租。那里的村民家家都有养鹅,那些鹅一看见他来就乱叫,对外人凶悍的很。想到这,猪八戒有些疑惑地去掀笼子上的布,“这里的鹅怎么不叫呢?”
      “你干什么呢!”八戒还未上手,便见这家主人出来斥道。身后的妇人不似主人这般凶恶,面有愁容,手上拿着小孩子爱吃的果子。
      唐三藏举步上前正欲赔礼,却见孙悟空拽了拽他袖子悄声道,“师傅,鹅笼里面皆是孩童。”
      见三藏看来,面上疑思未定,许是不信他的话。孙悟空急声向主人问道,“你们这里可是有什么妖怪作恶,尽管说出来,今日碰上我齐天大圣算是他倒霉。”
      “你这小和尚瞎说什么,这里哪有什么妖精,快走快走。”
      “难不成将自家孩子养在鹅笼里是贵地习俗不成?”通臂护着悟空被那家主人抓着门外的扫帚赶着,看那妇人似是被提起伤心事泫然欲泣,又高声道,“眼见母子分离,你为人丈夫,于心何忍?”
      “娘亲!”稚童的一声呼唤引得众人侧目。原是唐三藏打开鹅笼,将那名孩童抱了出来。孩童约莫三四岁光景,脚刚落地便欢快地向那妇人跑去。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唐三藏摇摇头看着那妇人悲痛不堪地抱着孩子,那家主人也直声叹气。双手合十问道,“这位施主,若有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贫僧几位劣徒颇有降妖之能,或可帮到施主。”
      “对啊对啊,我大师兄是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什么妖怪都能收服的。”
      “若是妖怪作恶便好了。”那家主人丢下扫帚,连声叹息,挥挥手驱赶着,“师傅你是过路人,莫要多管闲事。”
      孙悟空正欲理论,被通臂暗暗捏了捏手。看师傅虽面露悲色,却是不再过问,只能默默跟上。

      “佛渡众生,”通臂一撩衣摆,与孙悟空并排而坐,“重在众生自渡。”
      据驿丞所言,此方并无妖精作乱。只是国主无道,喜爱炼丹,一心想要求仙问道、长生不老,甚至不惜以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为引,谋求长生之药。
      孙悟空未抬头,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向静寂的王城。家家户户院门紧闭,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罕见人影,偶有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
      月上中天,黯淡的月光照不亮昏暗夜色下,暗潮涌动的都城;远处的山林只见黑黝黝的一团,分不出与夜幕的边界。由远向近,由近及远,只是与夜色浑然一体般的漆黑一片。
      已是深夜,待他们明日倒换过关文,便会启程。
      “在佛祖眼里,是千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一人的性命重要。”
      通臂被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师傅教他行善积德救济万民,除妖是善举,伤人是恶行。然世人逐利,鼠目寸光,残害异族乃至同类,手段之残忍比起妖魔有过无极。师傅也教他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不可扰乱。可这世间往往可怜之人逢难,可恨之人长命。比丘国主身居高位是前世修来的福报,造杀孽无数也有来世偿还。

      可稚子何辜?
      被他杀害的幼儿何辜?
      痛失骨肉的百姓何辜?

      “我知道是一样重要的。” 孙悟空扬起脸来,将手撑在屋脊上,上身微微后仰。
      天上那弯明月日复一日地盈虚消长着,亘古绵长,不曾停歇。
      “无论是恶人还是好人。”
      他顿了顿,如星般的眸子在月下格外清亮,流光溢彩,似有光芒万丈。“可我不觉得。”
      “你拦我伤害猎户,说他们只是迫于生计,”孙悟空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悲伤转瞬即过,澄澈干净的双眼直直看向身侧的人,“现在,你也要拦我吗?”
      孙悟空说的是闯入花果山围捕猴子的猎户。那些猎户将捉来的猴子或拆骨剥皮,或训练卖艺,以谋取钱财。纵然他们不对在先,到底他们是人。悟空若是伤害他们,便是一笔杀孽。
      比丘国主是人,一千稚子也是人。
      通臂察觉到孙悟空的意图,定定地望着他。他知道,按照师傅的教诲,他应该阻止悟空的。
      可此刻那双若琉璃般晶莹剔透的金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唯有他。
      “悟空,”
      就像悟空眼中,真的只有他一样。
      通臂定了定神,下定决心般将手伸向孙悟空,“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师傅不会赶我走的。”
      孙悟空只是移开视线,似是没头没脑地说着。半晌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可无论是放低了的音量,还是紧抓着瓦片的手,都昭示着他心中的忐忑。
      通臂缓缓地将目光收回,重落至掌上。
      那是悟空主动拉他,穿过指缝十指相扣,像是亲密无间情浓意浓的情人。他微诧地望去,见他举起两人相牵的手炫耀似的晃了晃,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在白衣僧人愈发铁青的脸色中,悟空扬起眉头笑得恣肆,似是浑然不觉气氛的胶着。
      他顺势握紧悟空的手,趁着猪八戒搀扶走唐三藏给他顺气,偏头轻擦过悟空的侧脸。
      而悟空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你师傅,可有为难你?”
      刚才唐三藏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悟空便跟着出去了。他放心不下,便也偷偷跟了过去。许是夜色过暗,悟空的火眼金睛也未曾发现他。他听见了唐三藏的苦口相劝,也应该明白为何在唐三藏拂袖而去的背影里,手上的温度会骤然消失。
      通臂回过神来,安抚地将手覆上孙悟空的手背,问道,“你何不去问问圣僧?”
      “他会逐我出师门的。”
      “可是悟空,这是金蝉子的劫难,不是你的。”通臂哑然失笑,揽着孙悟空的肩将他拥入怀中,“抉择不是由你来做,而是圣僧。”
      “师傅不会理我的,我惹他生气了。”孙悟空松口吐出了纠结数日的心事,摸了摸头上的金箍,“我这么气他,他连紧箍咒都不念了。”
      “气你,故意惹他生气?”通臂迎上孙悟空疑惑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我看得出,圣僧自然也看得出。”

      孙悟空在唐三藏房门前犹豫着,几次抬手复又放下。隔着房门,依稀可见里面昏黄的烛火摇曳着,窓纸上映着师傅盘腿打坐的身影。
      “悟空,进来吧”
      师傅叫他了。
      师傅好几日不曾搭理他了,化斋问路都是喊八戒去。孙悟空手一抖,喜上眉梢推开了房门,利落地认错,“师傅,悟空知错了。”
      转动佛珠念着经文的僧人止了经文,平静地开口,“悟空,你没有错。”
      “悟空真的知错了,悟空不该和师傅顶嘴,不该气师傅,”唐三藏的平静反倒让孙悟空捉摸不定,他急忙跪下,“师傅要是生气,念几百遍紧箍咒悟空都甘愿受着,不要不理悟空,也不要赶悟空走。”
      孙悟空紧张地抓着唐三藏的袖子,他明白师傅一定是对他失望至极,才会连紧箍咒都不愿意再念。
      “悟空,为师不是生你的气。”唐三藏缓缓抬手,摸了摸孙悟空头上的金箍。“为师是生自己的气。”
      “若是为师没有欺骗你带上金箍,你就不必入我佛门,也不必取西经。你喜欢谁,便也喜欢了。”
      唐三藏将视线下移到孙悟空脸上。悟空从来不会刻意隐藏情绪,高兴难过全写在脸上,一览无余。他一开始确是不喜欢这个徒儿的,觉得他劣性难驯,难以管教,可正如观音大士所言,悟空无父无母,缺乏管教才会扰乱天庭,酿下大错。若是好好雕琢,入我佛门,于悟空于众生皆是一桩幸事。自上路以来,虽与悟空摩擦不断,他也渐渐明白,悟空少年心性,爱玩爱闹,却是有颗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正因如此,他才不愿轻易念紧箍咒。
      “师傅,通臂说世间有灵之物皆有情,出家人也可以还俗。为何,我不能,因为我是石猴,我是石头,我的心也是石头吗?”
      可也正如观音大士所说,取经之路是对悟空的一场历练。路上种种,所遇众生,皆是磨难的一部分。
      “你虽是石猴,也是灵猴,自然是有情,也能有情。”
      可为何,偏偏是情劫。
      “只是悟空,情太苦了。” 唐三藏凝眸,只是轻揉着孙悟空的头发。眼前这个活了八百多岁的齐天大圣,心智上也还只是个孩子。
      “师傅,悟空不明白。师傅救我出来,悉心教导悟空,悟空很感激师傅。八戒虽然缺点多,老沙脑子笨,和他们相处悟空也很开心。通臂陪我玩,找妖精给我打,我……”孙悟空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观察着唐三藏的神色小心解释道,“悟空谨记师傅教诲,没有伤他们性命。”
      唐三藏点点头,“为师不愿你对妖精赶尽杀绝,是想你明白生命之可贵,想你常怀悲悯之心。你能将为师的教导放在心上,为师很欣慰。日后为师即便不能切身教导你,也能放心了。”
      “师傅,你要赶我走?”孙悟空听出唐三藏言外之意,执着地坚持着,“悟空没有伤人。”
      “师傅并非是要赶你走。你可记得为师曾教导过你,取经之事兹事体大,唯有牺牲小我,方能成全大我。”
      那是蜈蚣精假扮师傅以假乱真,火眼金睛难识,紧箍咒也难以分辨之时,师傅教导他的。
      他也是靠此,分辨出真正的师傅。
      师傅发愿往西天取经,其心何坚,其志何笃。他悲悯的是天下苍生,而绝非是个人。
      见孙悟空点头,唐三藏才继续说道,“悟空,对于取经来说,你也好,为师也好,都是小我。”
      牺牲小我,方可成全大我。
      孙悟空震惊地猛一起身,见师傅仍是平淡的口吻,他颤声问道, “师傅,为什么恶妖可以杀,恶人不能杀。”
      “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对妖对人,都不应以杀止杀。若他能迷途知返,应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若他不能,便要渡他回头。”
      “为师过往太执念于取得经书,乃至迷失了本心。取得经书是为普度众生,救万民于水火。何为众生?这比丘稚子是众生,国主一人是众生,悟空你也是众生。地藏王菩萨曾许下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渡一人与渡千人,实乃殊途同归。”
      “师傅,这种人你渡他干什么。为了一己私欲,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好心渡他,他怕是反过来要杀你,再说你还要取经的。”
      “悟空,你还是不明白。道之所在,即心之所向。取经人可以是为师,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千千万万怀有慈悲之心的普通人。若为师渡不得他,身死于此地,这是为师命该如此。若舍为师一人可换得千人的性命,为师甘愿赴死,你明不明白。”
      “悟空不明白。”孙悟空负气地别开脸去。这种抉择他师傅怎么做得了,还是得他做才是。稚子要救,师傅也绝不能出事。
      唐三藏见孙悟空眼睛转着,便知他打着什么主意,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悟空,这世间许多事情,并非是你一棒打杀可以了结的。”转了话头道,“且说你与通臂猿猴施主一事,你可记得为师说过什么?”

      夜色很暗,月光很亮。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堆放着废弃的佛像,散落的木料,横七竖八,错落无序。家具上结着的层层蛛网在月下泛着银光,厚重的灰尘在空中飞扬着。
      孙悟空将视线游移回唐三藏身上,见师傅背光而立,似是气极,一言不发。他忽然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太过分了。急忙甩去道歉的念头,满不在乎地说道,“师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去睡觉了。”
      “悟空,感情之事绕不开一个缘字,缘起缘灭只在须臾之间,你可有问过你的心?可有正视过你的心?”

      风过林梢,落叶辞柯 。通臂将他困在逼仄的一方空间中,他下意识地抬头,面带愠色地瞪他。光影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交错在通臂脸上,他呼吸一滞,心跳一下一下地渐渐加快。也许是气氛暧昧地适宜相吻,也许是他脑袋晕晕地钝于思考,便松了齿关,放他舌头进来,环上他的腰回应着。
      后背被稻草扎着有些不舒服,细密的吻转落在颈侧蹭带着些许痒意,通臂的手在他身上抚摸着,渐渐向下。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似要冲出胸膛。
      亲吻戛然而止,呼吸间的热气喷洒着。
      “悟空,你想证明什么?”

      孙悟空抬眸,沉默不语。

      唐三藏慈爱地摸了摸孙悟空的头,半晌才听见孙悟空的回答。

      “师傅,我不知道。”

      “大师兄,你嘀嘀咕咕些什么啊?”离开比丘国后,孙悟空就一直怪怪的。不过,与唐三藏关系倒是缓和不少。猪八戒撞了撞孙悟空,“师傅不管你了?”
      孙悟空一时不防被他撞个趔趄,提肘就照他肚子来一下,“死猪精关你什么事。”
      猪八戒揉揉肚子,心里暗骂他死猴子就会欺负人,看我不整你。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转便是计上心来,痛心疾首道,“师兄呐,正所谓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你这个情况呢,一看就是情路不畅,郁结于心。”
      “二师兄不对啊,”沙僧见二师兄拉着大师兄背着师傅说悄悄话,便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听猪八戒说孙悟空情路不顺,站出来义正严辞地反驳道,“大师兄和通臂猿猴感情不是好着呢吗?”
      “多嘴!老沙,你懂什么是情吗!我好歹前生是天蓬元帅,历经千世情劫,每一世都肝肠寸断,深受情伤。”八戒说着捂着胸口作悲痛状。又见沙僧听得一愣一愣,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他也不演了,拍了拍他肩膀,“来来来,你听我给你讲我和嫦娥妹。嫦娥妹对我一见钟情,情根深种,都怪那个该死的吴刚,横插一脚,横刀夺爱……”
      八戒喋喋不休地和沙僧讲那段讲了不下八百遍的老掉牙往事,孙悟空心烦意乱地捂住了耳朵,拉长了声调,“八戒——”
      “诶,师兄你叫我啊,”猪八戒适时停下,殷勤地揽着孙悟空的肩,挤眉弄眼,“要不要我这个情感大师给你出出主意。”
      孙悟空转了转眼珠子,思考了片刻,泄气般开口道,“八戒,你说你历经千世情劫,那你说怎么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
      “师兄,这个好办,”猪八戒搓搓手,当即给他出了个主意。
      孙悟空皱起眉,不满道,“你出的什么歪主意。”
      “对啊,这样捉弄他不好吧。”沙僧老实本分,听到八戒说要孙悟空变作通臂猿猴旧情人去试探他,连连摆手。大师兄这个暴脾气,搞不好要闹出人命。
      八戒有些没趣,随口道,“大师兄你不想确定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难不成你要确认你是不是喜欢他?”
      见孙悟空还真点了点头,八戒又出了个主意,“这喜欢就是心动嘛,你亲他有没有,有没有那种感觉?”
      “哪种感觉,你说明白点。”
      “我明白了,二师兄是说呢,你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你亲他,感觉是不一样的。”
      “老沙这脑子都听明白了,”八戒转头道,“师兄这有什么好证明的?”
      “可去哪找人让大师兄亲呢……”
      随着沙僧的话,两人视线齐齐落在出主意的人身上。
      孙悟空当即否定,“不可能。”
      他还没嫌弃孙悟空呢,孙悟空反而先嫌弃上他了,猪八戒竖起中指,“喂,死猴子,我告诉你,你就是变成嫦娥妹,也不可能。”
      “你皮痒了是吧,叫谁死猴子?”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沙僧赶忙劝架,拉住孙悟空指了指不远处打坐冥想的师傅。
      八戒自然只是逞些口舌之快,可不想真和孙悟空动起手来,见沙僧拉住了孙悟空,连忙转移话题道,“大师兄,说起来通臂猿猴化斋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我怎么知道。”孙悟空嘴上说着,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通臂之前离开的方向。离开比丘国已有三日,也该快到下个国家的国界,化斋理应不需走太远才是。
      “该不会去约会情人去了吧。”
      猪八戒贱贱的声音打断了孙悟空的思绪。他活动活动手腕,转眸看向猪八戒,“你今天是不是真要我打你几棍?”
      “二师兄你少说两句,”沙僧拽拽猪八戒,又拽着孙悟空示意他看,“大师兄,回来了。”
      孙悟空瞥了一眼,见通臂给唐三藏递了瓜果便径直向他而来。心里在意猪八戒的话,便没接他的瓜果,倒是猪八戒拿了香蕉边吃还不满道,“怎么天天吃水果啊?师傅老沙和我又不是猴子,要吃干粮的嘛。”
      “悟能!为师常说出家人耳不闻五声食不闻五味……”
      猪八戒本意是搬出师傅当挡箭牌,反倒被师傅训斥一番,缩头缩脑地听着师傅训话。
      唐三藏训话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通臂悄悄拉上孙悟空手示意他跟他走。
      看通臂终是停下了脚步,孙悟空别扭地抽出手,正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总不好直接发问你干嘛去了,倒显得是他吃味不是。忽见通臂递了个桃子给他,更是有些生气了。追他的时候知道前后殷勤,到手了拿个桃子就想哄他,“我不想吃。”
      “花果山的桃子。”通臂轻笑,用衣袖擦了擦又递过去,“我看到附近山上的桃子结果了,便想到你该想吃花果山的桃子了。”
      “你去花果山了。”孙悟空一怔,接过了桃子。这桃子又大又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确是他花果山才种得出的桃子。
      他随唐三藏上路已有两年多,此地距离花果山应有两万余里,纵是腾云,来回一趟也须得不少时日。
      怪不得通臂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走了这么远给你摘桃子,悟空你连一口也不愿意尝吗?”
      明黄色的穗子垂坠在他眼前,通臂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他的含笑的声音一样柔和。
      孙悟空忽而想起八戒所说的心动,探身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心虚地埋下头啃着手里的桃子。
      暖风阵阵,骄阳和煦。他不知道,他的耳朵尖应是比他手中的桃子还要红上几分。
      “然后呢?”
      猪八戒听到孙悟空说到这兴致勃勃地追问道,被孙悟空一把推开,结束话题道,“什么然后,没有了。”
      “不是,师兄,你亲他啊,”猪八戒比划着,问道,“他没有反应?”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大师兄你确定你喜不喜欢他了吗?”沙僧这话一针见血,原本轻快的气氛忽而凝重起来。
      孙悟空点点头,又摇摇头。
      猪八戒看他摇摆不定,有心搞事,又提议道,“师兄啊,照我说的,你不如探探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要是他不怀好意,那你还烦恼什么。”
      “二师兄,我觉得不怀好意的是你诶,让大师兄假扮那个雀仙去试探,这招也太损了吧。”
      “那换一个,”猪八戒拍了拍手,凑到孙悟空旁边打算给他再出个损招,“正所谓呢,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他追你这么下心思,肯定是想和你,”猪八戒拿手比喻了一下,见孙悟空和沙僧看得懵懵懂懂的,不可教地甩甩手,“就是想睡你。”
      “二师兄,他们每晚睡一屋,那不是已经睡了吗?”
      “他没有睡我。”孙悟空倒是听懂了八戒说的睡并不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他虽是不懂情情爱爱,可他又不是傻子。脱了衣服要做什么事,他没见过总也听过。通臂平日里是爱对他动手动脚占他便宜,可晚上说睡觉真就只是抱着他睡觉。
      “你俩好那么久,他不碰你?”猪八戒难以置信地看向孙悟空,左右瞧了瞧他道,“师兄你不是美猴王吗?照你们猴子的审美,你应该不……”见孙悟空面有不悦,猪八戒改口道,“师兄你当然是非常俊俏,俊俏无比。”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把你追到手又不想睡你……”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孙悟空扫他一眼,“通臂是佛门弟子。”
      “师兄啊,出大问题。”见孙悟空傻乎乎的,猪八戒颠颠几步又凑了过来,“你看看牛哥和牛嫂,他们以前情意绵绵的,牛哥腻了就和玉面狐狸勾勾搭搭的。牛哥人虽说是花心了点,可他是正常男人。这男人嘛,温香软玉在怀,不起色心要么是他不行,不然就是他对怀中人没兴趣。”
      “二师兄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诶。”
      “我好歹历经千世情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为了增加可信度,猪八戒还搬出千世情劫佐证道,“师兄你信我肯定没错。”
      孙悟空看猪八戒说得煞有其事,有几分被说动,一骨碌坐正起来,“八戒,你鬼主意多,那你说怎么办。”
      “有是有,不过就是怕师兄你不行,”见孙悟空上钩,猪八戒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字,□□。”

      通臂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轻搭在他胸前。孙悟空抬起眼帘,对上通臂的视线。
      “通臂,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拐你跟我私奔。”
      “你想得美,我才不和你私奔。”孙悟空瞥他一眼,开什么玩笑,他可是齐天大圣,跟人私奔这种事亏他说得出来,“老孙答应过观音菩萨,要护送我师傅去西天取经的。”
      “啊?不和我私奔啊,“通臂故作惊讶地笑,低下头靠近怀中的人,”那你不想嫁给我?”
      “不想。”孙悟空转眸看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伸手圈住通臂的脖颈倾身便吻了上去。
      入夏的夜晚尚有凉意,夜幕之上星子漫天,隐有点点星光闪烁,夜幕之下流萤飞舞,一明一灭一尺之间。
      通臂搂着他的腰和他接吻,忽而将他压在身下,暧昧地贴近他的耳朵。
      “嘘,有人在偷看。”
      通臂说着朝不远处丢了个法术,紧跟着便响起拍打蚊子的细微声响,掺杂着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咒骂声。
      是八戒。好啊死猪精胆子真大,敢来听他的墙角。孙悟空暗暗记下,明天一定要揍那家伙一顿。
      不过现在,四目交汇。他手撑着通臂的肩膀主动索吻,暧昧的气氛正如复燃的火星般纠缠着在晦暗的月光下疯狂滋长。

      通臂的目光紧紧望着那双澄澈的眼,天真懵懂,不沾尘埃。
      “通臂施主,贫僧有话和你说。”
      那是在比丘王宫,白鹿变化的国王被悟空识破仓促而逃,孙悟空性急去追,眨眼便不见了踪迹。他本欲去寻,而唐三藏,忽然叫住了他。
      “悟空身世可怜,涉世不深,你三言两语便可哄得他对你死心塌地,可你对悟空,有几分真心?”
      “你于弥勒佛坐下修行百余年,已是半仙半佛。若你潜心修练,成佛只是指日。若你执念悟空,自损梵行,便与我佛无缘了。你不妨扪心自问,如此可值得?”
      “值得,圣僧。”
      “可这对悟空,未必是值得。”唐三藏劝导无果,只是摇头。“悟空心中所想,他尚且不知,又如何能做出选择。”

      “通臂?”
      悟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在看什么?”
      孙悟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出声打破了沉默。
      通臂牵起笑容,揶揄道,“我在想,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得了便宜还卖乖,”孙悟空有些微恼,伸手去解通臂云肩的系带,“不许说你不想要我。”
      “想。”通臂忍住笑意,按住孙悟空的手,“但不是在这里。”
      “悟空,我喜欢你,不愿委屈了你,“通臂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这种事是要两厢情愿的,我要了你便会对你负责,娶你为妻。悟空,你愿意嫁我吗?”
      嫁人。
      孙悟空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通臂。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娶妻亦或嫁人为妻。可月老既然给他牵了红线写了姻缘,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会和通臂成亲。
      通臂低头看悟空偏头不答,收了笑意轻声道,“好了悟空,我方才是逗你玩的。”
      来日方长。
      “我们回去吧,悟空。”
      孙悟空由着通臂牵着他走,不由得抬眼去偷瞧他,暗暗和他置气。
      什么叫逗他玩,哪里好玩。

      “师兄,这这这,这可不好玩。”猪八戒眼见孙悟空脸上扯着标准的假笑,手上活动着金箍棒,便知道是冲着他昨晚听墙角这事来的。这死猴子变蚊子作弄他还不够,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八戒,昨晚的墙脚好听吗?”
      孙悟空笑得让猪八戒后背生寒。他来打水走得有些远了,依着这个距离,即便飞奔回去找师傅救命也得挨上他几棍。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猪八戒扑通一声跪下,扒拉住孙悟空大腿,佯装抹泪道,“师兄啊,那哪是我听墙脚。那是我担心你,我怕他霸王硬上弓,你打不过他,我去帮你啊。”
      “你个猪精向来贪生怕死,哪有这么好心。”
      “师兄你这么说可太伤我心了。好歹师兄弟一场,师兄你什么事我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假话。”
      猪八戒连忙改口,“尽心尽力,亲历亲为……”
      “还是假话。”
      “喂,出谋划策总是有的吧。”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孙悟空本就只是拿金箍棒吓唬吓唬猪八戒,点了点头道,“八戒,你再给我想个办法,我今天就不打你。”
      “我问你,怎么试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的?”
      “好办,装病。”猪八戒这回倒是认真起来了,“你看他是不是紧张你关心你,为你忙前忙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不行!我是齐天大圣来着嘛,神仙怎么会有病生?”
      “师兄,我是让你装病啊?假装,假装生病你会不会?”猪八戒本欲和孙悟空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装病,毕竟这事他最在行了。转念一想,就孙悟空这死脑筋,和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口沫,敷衍道,“那这样吧,师兄你诈死骗他。”
      可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猪八戒要是知道孙悟空真一声不吭玩装死,他倒是宁愿花费口舌好好教教他怎么装病。
      “二师兄,你说大师兄不会出事了吧。”沙僧拽着八戒小声道。是日他们路经车迟国,与此国国师结下梁子,愈演愈烈,连赌多场,早已不再是普通的赌斗。
      “不能吧,”八戒探头看看寒冰池,踢了个石子下去,连个水花也未曾溅起,便也有些底气不足,“他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车迟国王挥手叫了侍从去捞尸骨,见一无所获,更是以为孙悟空当真丧命于此。大喜道,“来人,拿这几个和尚下去。”
      两边侍卫心有忌惮,畏畏缩缩,不敢上前。那妖精国师目睹兄长接连惨死,一心报仇,当下便要这一行人偿命。
      对着寒冰池若有所思的通臂见国师几下就将猪八戒掀翻在地,转手更是欲向唐三藏下手。连忙上前半步,出手化解了他的招数,幻出金鞭与其相斗,不消几个回合便将他绑了。
      “羊力,我看你是羊精吧。”通臂提着国师将其扔到殿上,对那国王道,“你好生昏庸,先前两个国师皆化了动物尸骸,你不信亲眼所见,反倒信他的鬼话。”
      国王见国师被擒,大惊失色,不知他意欲何为,慌道,“小师傅与国师赌命,生死皆是天意。师傅不若放了国师,寡人放你们西去,你们西去去吧。”
      世人自作眼盲,再多劝告都是无济于事。通臂将目光转向寒冰池,已是如此局面,悟空还想看什么。
      总不能……
      他眼神一沉,转身向寒冰池而去。
      是真的出事了……
      纵身跃下。
      这池水比一般的水要冷上许多,可于他来说,也只是冷上一点罢了。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可以视物,只是水下光线昏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以目光搜寻着,水中没有活物。却见空空荡荡的池底,投射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似是浮沉的人影。
      孙悟空只是闭上眼睛,集中感官于双耳,听着上面的细微动静。跳下来的时候他玩心大起,想下潜看看这池子有多深。正欲出水便听那国王急不可耐地宣布他死了。索性将计就计,看看他打得什么主意。
      打斗声忽而停了,八戒老沙没什么本事,想来应是通臂出手擒了那妖精。
      孙悟空如此想着,又听那国王执迷不悟偏信妖精,便恶劣地想上去先吓吓他,再帮他斩杀了那羊妖。刚打定主意,就听见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落水。
      以那妖精的本事,在这池水中不消片刻就应化皮去骨,尸骨无存。
      那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孙悟空缓缓阖上眼睛,放任身子被水流拉扯着向下,渐渐落入池底,一点点被池水吞没。
      手心突然被拉住,一股大力将他向上拽起,对方的手稳稳当当护在他腰间,随之唇部贴上一片温热。柔软而灵活的东西撬开齿关,畅通无阻的进入。真气随着唇舌的纠缠正源源不断地渡入他体内。
      他不能在装下去了。
      孙悟空睁开了眼睛,与通臂目光交汇。水下狭促的封闭空间让人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压抑感。隔着朦胧的光影,也看不清通臂的表情。
      那妖精玩弄的小把戏伤不得通臂,更是不可能伤得到他。
      “我……”孙悟空支吾着,不是有意捉弄的话到了嘴边兜兜转转了几圈还是说不出口,“我是齐天大圣,不会有事。”
      “我知道。可你先是孙悟空,然后才是齐天大圣。”
      “听不明白?”腰上的力度收紧,通臂再次堵上了他的唇,津液交换的水声压过了耳畔所有声响。
      那隐约含笑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让他脸颊发烫。
      “我的,悟空。”
      孙悟空怎会听不明白。齐天大圣是他身上的光环,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责任。他是齐天大圣,理应做他该做的事。要保护师傅平安西去,要扫清一切障碍无所不能,要神通广大救万民于水火。
      要像所有人期望的一样去做,因为他是齐天大圣,是他们的守护神 ,不能让他们失望。
      “你可有问过你的心?可有正视过你的心?”
      师傅的话犹在耳侧回荡,那是他一次次逃避着、无法去做出回答的叩问。
      他不知道,他的心,应该是什么。但至少,那颗心是有温度的,会对通臂心动,此刻正在他胸腔中一下又一下的加快,跳动 。
      那不是石头。
      孙悟空被牵着的手微微一动,弯曲指节回握住对方手掌。
      绝不是石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番外三 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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