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空】渡心》Natsukiyou

11、第十一回 皂天旗扬易四时 金刚棒落失神通

　　万妖国。
　　“将军，你看看我们统领的万妖国。你不喜欢这里吗？”万妖女王见通臂整日闷闷不乐，为了哄他开心将万妖国变成了世外桃源。
　　通臂偏头看向挽着他的女王，这个女人对他是极好的，可这份情沉重的让他承受不起，“我和你，是如何相爱的？”
　　万妖女王微微一僵，通臂猿猴前世根本没有见过她变成人形的模样，何谈相爱。抬起头羞涩一笑，“将军，你忘了吗，你救过我，我便对你心生爱慕了。你出战的时候，我跟着你；你无事的时候，陪我出游，”说到这她微微红了脸，“共乘一骑，你抱着我。”
　　“是这样吗？”通臂猿猴尝试在脑中搜寻着，他并没有女王说的那些记忆，只记得女王曾经帮他将金箔分给世人。“许是我忘记了吧。”
　　“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没有那般爱你。”通臂拉开女王，疑惑地开口。
　　女王猛然抬头，那双眼睛里除了有对她的情意外，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将军，你在说什么。”
　　“唐三藏念紧箍咒的时候，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我以为我会很想念你，可我脑子里只有孙悟空跪下的情景。”
　　不……
　　“我分不清是我头在痛还是心在痛。”
　　不会的……
　　女王上前拉住通臂的手，贴上她的脸，无措地开口，“将军，你看看我，你只是不记得了。”
　　他抽回手，丢了句“天凉，回去吧。”
　　万妖女王沉默地看着通臂离开，视线渐渐模糊。
　　“女王，您怎么哭了？”
　　哭？她怎么会哭，变成蛇妖的时候她没有哭，被迫嫁给那个丑陋的男人她没有哭，执掌万妖国后，她是万人之上的万妖女王，更不会哭。可这些是什么？
　　万妖女王擦去脸庞的水痕，撤了法术，满眼杀意。万妖国本就是遍地白骨，何必用青山绿水遮掩。
　　她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踩着尸骨得来的。
　　不过是多添几具罢了。
　　“把梦魔给我叫来。”

　　“悟空，悟空。”唐三藏见悟空心不在焉，叫了他几声。
　　“师傅，怎么了。”孙悟空回过神来，“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化缘。”
　　“等等。”唐三藏制止他起身，“牛施主打包的干粮还没有吃完。”
　　“那我去看看有没有妖精。”
　　“悟空，我佛常说七苦，你可知是哪七苦？”唐三藏看向悟空。他这个徒弟天资极佳，悟性最高，本该是最有希望成佛的。
　　“悟空，不知。”孙悟空咬了咬唇。带通臂回来那晚，师傅将他叫到一旁，劝他莫要动情。他当时顶嘴道他只答应护送他上路，又没有皈依佛门，不愿抽身。师傅只是悲悯地看他，和他说人生七苦。
　　唐三藏也不恼，淡淡地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由爱故生忧，悟空，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大王，我有一颗万妖蛇丹，你吃了它，便能将万妖金丹的法力发挥到极致，就能打败孙悟空了。”
　　通臂猿猴揽住眼前的女子，柔声道，“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万妖女王靠在他胸膛，眼神冷漠，声音含笑，“杀死孙悟空是大王毕生所愿，能帮到大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大王，等你打败孙悟空，吃了唐僧肉，我们……”
　　“不行！”
　　万妖女王抬头看向通臂，梦魔的法术不可能失效。
　　“凭什么孙悟空取西经成佛，而我要当妖精。我不仅要打败他，还要代替他去取西经。”通臂被仇恨遮蔽了双眼，一心想着报仇雪恨。
　　“你说，到了雷音寺，如来看见我会是什么反应？”
　　万妖女王悬着的心落下，唐三藏吃不吃本就无所谓，展颜微笑，“无论大王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通臂猿猴扛着皂天旗，站在山崖上俯视赶路的师徒四人。
　　“大王，您现在已经能吸尽天下神仙妖魔，连孙悟空都无法将他们打出，您还不动手吗？”梦魔站在一旁，女王让他盯紧通臂猿猴，势必杀了孙悟空。
　　“此事万万不可。”黄眉心中焦急，师弟突然铁了心要捉唐三藏，他无奈只能跟来。“师弟，你不能伤害唐三藏。”
　　“你说什么？”通臂收了笑靠近他，“我通臂猿猴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
　　“大王现在是万妖国的国王，你这个神仙在这指手画脚些什么？”不能让黄眉老祖坏了女王的好事，要把他从大王身边赶走。梦魔正欲挑起两人对立，见通臂猿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作罢。
　　他眯起眼看向下面，手玩着头上翎羽。他早已对山谷动了手脚，孙悟空他们每走一步，地形都在变化。
　　“不急，我还没玩够。”

　　“这个山谷这么大的吗？走了几个时辰还没走出去？”猪八戒走了小半天，嚷着腿疼，唐三藏便决定停下休息片刻。
　　“老孙看这山谷也不大，没道理现在还走不出去。”孙悟空也隐隐约约觉得此地不太对劲，又用火眼金睛看了，没什么问题。
　　“师兄，不然叫土地出来问问了？”八戒捶了会腿，拆了包袱里的干粮分给大家，见孙悟空也看不出端倪，拿着香蕉走到他旁边，提议道。
　　孙悟空觉得有理，金刚棒一砸，将土地打了出来。
　　土地捂着头晕头转向的，见是孙悟空，恭敬地小跑过来，“大圣爷，找小仙有什么事啊？”
　　“我问你，这里可有什么妖精？”
　　“大圣爷，天蓬元帅，这里没有妖精。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小仙还要赶去搬家。”
　　“哎，好端端的，你搬什么家？”八戒闻言来了兴趣。
　　“还不是那个通臂猿猴了。”土地无奈地摊手，“他不知发什么疯，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害得山峦河流、石林阡陌不断的变化，我只能跟着搬家了。说来也奇怪啊？”土地捋了捋胡须，“大圣爷你们不走了，地形变化就停了。”
　　“怪不得我看不出。”孙悟空了然，转头去和师傅道明情况，“通臂做了手脚，将我们困在此地。”
　　“大师兄，这法术你不能化解的嘛？”
　　孙悟空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我虽有火眼金睛七十二变，可通臂移山换海之法非是幻术。”
　　“那怎么办啊？”沙僧连忙去看告急的干粮，没成想刚刚八戒已经把最后的干粮吃完了，“二师兄都叫你不要吃那么多了。”
　　“喂，老沙，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还以为走出这个山谷就有地方化缘了嘛。”
　　“还不是二师兄你路上动不动就喊饿，把干粮全吃了。”
　　“谁说我吃光了。”八戒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半个大饼，这本来是他留着晚上偷吃的，“这不还有半个，出不去就等师傅饿了给师傅吃喽。”
　　悟空不敢离开过远，在周边探查后才发现果然地形有异，已经找不到他们来时的路了。回想一路上他与八戒打闹拌嘴的也没留意，加上此地林木繁多，地势复杂，竟也没看出大家行了这么久，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唐三藏见悟空垂头丧气地回来，想是他未能寻得出路，安慰道，“悟空，通臂猿猴施主只是困我们在此地，你也莫太过忧心。”
　　“师傅，正是他什么也不做，我才担心。”悟空低下头，开口道，“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通臂了。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师兄你别这么说，所谓一日夫妻……”看悟空向他看来，八戒怂怂地改口，“我是说就你俩之前那个关系吧，他再怎么疯也不会对你痛下杀手吧。”
　　“可他上一次，可是把大师兄打吐血了来着。”
　　“那个，老沙你可以不说话的。”八戒翻着白眼，这种时候了就不要伤口上撒盐了。耳朵上忽然有点点凉意，八戒摸了摸，似乎是水，抬头只见漫天飘着白白的雪花，伸出手去接，片片雪花接触到手掌的瞬间就化为颗颗水滴滚落，“哇，这什么东西啊。”
　　“二师兄，我知道，是雪。”沙僧记着二师兄叫他不要说话，又慌忙捂住嘴巴。
　　“我知道是雪来着嘛。”八戒看了眼沙僧，他当然知道这是雪，只是这种时节怎么会下雪呢。眼看雪越下越大，明明是盛夏时节，转眼变作了寒冬。八戒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师兄啊，我算明白了，通臂猿猴想冻死我们。”
　　“师傅，你没事吧！”他们三人是仙体都尚觉得有寒意，何况是肉体凡胎的唐三藏。听到老沙焦急的呼喊，这才注意到唐三藏已经冻得有些神智不清。沙僧紧紧抱着他，唐三藏不停地发抖，牙齿打颤，“悟空，为师好冷……”
　　孙悟空见此变成了一座庙为众人遮挡风雪，可他到底是石猴，又不是石头，怎又会不惧寒呢。
　　“大师兄，你把庙门关上啊？师傅都冻成这样了。”
　　“二师兄啊，大师兄也怕冷的啊。”
　　“他又不是真的猴子，他是石头来着嘛。你见过石头怕冷？”
　　“二师兄，你说的也有道理哦。”
　　“别吵……”孙悟空冷得浑身发抖，寒风如刀割般刮过他的脸，碎雪裹挟着寒意钻进衣服。
　　“大师兄！”
　　沙僧抱着师傅，猪八戒连忙去看变回人形倒在地上的悟空。他的身子很凉，没有温度，蜷缩成一团，连鼻息都微弱地吓人。“大师兄，你别吓我啊。”八戒试图让他暖和过来，可悟空只是紧阖着双眼，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二师兄，大师兄怎么了？”
　　孙悟空一直是四人的主心骨，他们困于此地，师傅又命在旦夕，全指望大师兄救命。可如今大师兄自身难保，他和老沙更没能耐出去。
　　如此，唯有一计或可一试，豁出去了。
　　想罢，猪八戒朝天比了个中指，破口大骂道，“通臂猿猴，你是不是人，感情没了情分总还在吧，你非要搞死大师兄是吧。”
　　“啊，你是畜生来着嘛，哪懂得什么情分。我大师兄怎么说也放了你两次，你懂得知恩图报吗。”
　　“你不懂。畜生都会结草衔环，你连畜生都不如。”
　　“二师兄你在干什么？”
　　猪八戒朝沙僧使着眼色示意他一起骂，嘴上骂声不停。“你是什么，你猪狗不如。”
　　沙僧虽不明就里，还是跟着骂了起来。可叹他词汇匮乏，骂来骂去就一个疯猴子。

　　“大王，那两个臭和尚居然敢骂您，不如让属下去捉他们回来让大王处置。”
　　“看来还是不够冷啊，”通臂眼神一冷，“让梦魔把皂天旗再摇大力点。”
　　“师弟，你这样会冻死他们的。”黄眉见通臂听不进劝告，提醒道，“你不是要代替孙悟空去取经吗，唐三藏死了还怎么取经？”
　　“你说的也有道理。”通臂坐在石头上，单手撑着下巴，指节敲了敲脸颊，似是在思索，“我在葫芦里受尽冰火之苦，既然不耐寒，那就看看他们耐不耐热了。”

　　“二师兄，真的有用诶，太阳出来了。”忽然雪住风歇，拨云见日。沙僧指着天上的太阳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有救了。”
　　“算那死猴子有点人性了。”八戒低头去晃悟空，他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了，“师兄，醒醒。”
　　孙悟空迷茫地睁开眼睛，不冷了，八戒和他嘟嘟囔囔说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他看着天上，见太阳在越变越大，苦笑道，“八戒，他不是良心发现了。”
　　“师兄，你说……”八戒顺着悟空的视线看去，原来他们刚刚经历了极寒，一时也没发觉天气在越来越热。“他是真的想玩死我们啊。”
　　酷热并不比严寒好受，未多时几人皆是汗流浃背，通臂又变走了河流，连口水也不给他们留。呆在原地不是办法，不尽快走出去更是死路一条。
　　“大师兄，不然去找观音菩萨帮忙了。”猪八戒看了看嘴唇因缺水而干裂的师傅，撞了撞孙悟空，“师兄啊，师傅重要。”
　　孙悟空侧目望着唐三藏，他如何不知找观音菩萨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可通臂堕入妖道，又频频阻拦取经，若被观音擒去，必免不了处罚。
　　他曾经大闹天宫被如来压于五行山下，饮铜汁食铁丸，风吹雨打五百年。他受过，也知道有多苦。
　　“大师兄，师傅昏过去了！”老沙抱着不省人事的唐三藏哭着。
　　这无不提醒着他，如果再犹豫下去，唐三藏真就再也醒不来了。
　　师傅于他有恩，遭逢此难全因为他。
　　孙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松开了握紧的拳，“老猪，投降。”
　　“大师兄你说什么？那个疯猴子不会放过你的。”八戒好歹历经千世情劫，经此一遭也看出通臂是真想置悟空与死地。偏偏孙悟空是个死心眼的。
　　“大师兄二师兄，观音大士不会坐视不理的，大师兄你筋斗云那么快，还是去找观音菩萨帮忙吧。”
　　“听我说，他目标是我。”孙悟空笑笑，顺顺老沙乱糟糟的头发，“他是来找我报仇的，和师傅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可是，大师兄……”
　　“行了老沙，师兄说投降就投降了。”情之一字，不知所起，猪八戒苦恋嫦娥多年，也知嫦娥妹心中未曾有他，只是一往而深罢了。

　　“你，把他的七十二变给我打出来。”通臂猿猴坐在案桌上，半靠着身后的佛像，随意地指了指八戒，懒散地开口。
　　猪八戒知道通臂猿猴不会轻易放过孙悟空，可他没想到，这只猴子竟然能那么过分。
　　“我？”八戒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一甩衣袖指着他，大骂，“死猴子你要不要这么过分？我忍你很久了耶。你要取西经，好，大师兄让位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死肥猪你讲什么？”通臂变了脸色，转而又挂着笑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你。”
　　八戒见状往悟空身边躲了躲，撺掇着，“大师兄，这你还忍？”
　　“怎么你们想反悔？”通臂不在意地笑笑，“牛魔王铁扇公主乌鸦精还有听谛都在我肚子里，你以为不耍诡计，能打得过我。”
　　“大师兄可是齐天大圣，打遍妖精无敌手，怕你啊。”
　　通臂眯起眼睛，盯着老沙，声音没有情绪，却是动了真的杀意，“你说谁是妖精。”
　　通臂说的对，真动起手他没有把握赢他。何况每打败他一次，到头来却是把他推进了更深的泥潭。
　　“不就是七十二变。”孙悟空不动声色地将师傅师弟三人护在身后，咧嘴一笑，“你放人，老猪就动手。”
　　“好。”通臂拍拍手，大笑，“你两次废我法力却没杀我，我向来恩怨分明，只要你自废法力，我便放人。”
　　“不过，要拿金刚棒打。”通臂拿起金刚棒扔到猪八戒面前，“捡起来，打。”
　　金刚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挨着即伤，打着即死。孙悟空纵使有金刚不坏之身，打下去也得半死不活。八戒呆呆地看着，目光无措地投向悟空。
　　“打。”
　　“不可以啊，二师兄。”沙僧张开双臂挡在孙悟空和八戒之间，用力摇着头。
　　“通臂猿猴，贫僧已经答应做你的师傅，你何必如此为难悟空。”
　　“打，八戒。”
　　黄眉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七十二棍打下去怕不是生生把孙悟空打死，出言劝道，“师弟你已经打败孙悟空了，没必要要他的命，把他赶回花果山就好了吧。”
　　“没听见大王说打？猪精你还不动手是看不起大王吗？”梦魔见通臂沉默连忙催道。
　　“我叫你打，八戒！”
　　孙悟空推开沙僧，召回金刚棒，塞到八戒怀里，站得笔直。
　　所有人都在看。
　　八戒咬牙握住金刚棒，往孙悟空背上打了几棒。棍起棍落，他痛得发出闷哼，直直望着眼前的通臂，昂首挺立。
　　通臂扬起得意的笑容，挑衅一般对上那双澄澈金眸。
　　“你没吃饭吗，打大力点啊。”
　　猪八戒别过头去用力打了一棒，孙悟空终于站不住了，单膝跪在地上，攥着拳头，脊背挺直，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那双金眸隐约泛着水光，又因着主人的倨傲，半滴泪也不曾落下。
　　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虚汗沿着额角滴落，痛呼声紧锁在牙关内。
　　他不会低头，不会求饶。
　　他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通臂忽然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把孙悟空逼入绝境如何，废他神通又如何，那个猴子一身傲骨，他半分也折不了。
　　他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胸腔有些闷闷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一棒打下去，孙悟空支撑不住，虚弱地扑倒在地上，额头磕破了。他强撑着站起来，颤颤巍巍的。
　　沁出的血珠滚落在那张脸上，孙悟空苍白的唇翕张着。通臂想的是，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带你取经？大王，他现在是废人了，干脆杀了他。”
　　“你在教我做事？”通臂斜瞥一眼说话的梦魔，报以轻蔑的笑，“猪八戒能喂妖怪，沙僧能抗行李，龙马能当脚力，孙悟空，你能干什么?”
　　金刚棒一棒打在地上，一声巨响，激起扬尘。
　　孙悟空揪着通臂的领子将他按在他身后的佛像上，抬眼瞧他，回之以蔑视的笑，“没有神通而已，挥动金刚棒的蛮力多的是。”

　　那双金眸迸发的光似要灼了他的眼，晃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