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民同袍》玉落清明

2、大厦将倾

　　天公作美，直到回家贺服都没有遇到大雨，免去了他成为落汤鸡的惨剧。
　　虽然细雨一点一滴地渗透进衣服里的滋味，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到家后，贺服把买来的食物先放到了厨房，然后才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房价得到控制后，房地产商们怕房价低了后也只能面对一群买不起房的单身穷人。
　　于是他们想出了“缩小房屋面积”的销售方式，一群房地产商开始出售一层两户的，四五十平方米小型住宅房，果然得到了很多单身年轻人的喜爱。
　　毕竟房价是低了，但物价却是高了又高，各行各业比着赛看谁更卷更贵，就连一个新品牌的冰淇淋都要几十块一盒，但味道却还不如五毛一支的小布丁！
　　于是很多年轻人还是喜欢自己单着。

　　有闲钱买个自己的小窝，给自己买点好吃好玩的不好吗？
　　想什么下一代，单身不贵族吗？
　　单身我还是个买得起漂亮衣服，吃得起满汉全席的小富婆。
　　但一想到小孩，我就觉得自己活得不如家里的狗。
　　结婚小孩不如家里有条狗，行业内卷不如自己创业当老板。

　　县乡的高速发展，让很多从前经济一般的小地方都繁荣了起来，虽然内卷依旧严重，但就业机会的大量增多，也让跟不上内卷潮流的人有机会就业赚钱，基本糊口。
　　穷人是开不起公司，但小摊经济的百花齐放，那是一个婀娜多姿啊！
　　我卷不到亿万小目标，但我铺个小摊也能一天赚个七八百啊！
　　就业的选择多了，卷不到白富美，我还是能卷成黑瘦苦嘛！

　　贺服目前既是个单身贵族，也是个选择了毕业创业的网店老板。
　　因为他经常需要自己在家制作汉服，于是便买了个六十平方，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型。
　　他自觉自己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如果他的店铺不要面临倒闭的危机的话，那就更好了。

　　花洒的水哗啦啦地打到贺服白皙的肩背上，有的也落到了光滑的瓷砖上，奏出了一段寥落的曲调。
　　贺服站在水中，闭眼感受着水流浇在肌肤上的热度，心里一片平静。
　　轰隆隆！
　　迟来的惊雷声伴随着瓢泼的大雨倏然而至。
　　猝不及防的招呼声，“砰”地撞上了玻璃窗，惊醒了水中人闭目静心的思绪。
　　水中人浑身一抖，苍白的手指握上花洒开关，往里一按。
　　屋内的水流声渐渐停止，断断续续的滴答声伴着屋外倾盆的雨声，敲击在人空旷的心中。

　　没过多久，穿上睡衣的贺服来到宽敞的厨房，就着这提神醒脑的雷雨声当伴奏，给自己炒了一盘回锅肉烧豆腐。
　　水池旁就是空着的料理台，此刻上面正摆放着两盘菜。
　　菜不多，一个自己炒的，一个是开袋即食的柠檬味无骨鸡爪。
　　贺服搬来一个小圆凳，放到料理台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白米饭。
　　蒸得香喷喷的白米饭，配着香嫩的回锅肉、焦软的豆腐块，再加上酸甜可口的小鸡爪，贺服一个人欢欢喜喜地吃了两大碗。

　　作为一个美食爱好者，贺服本来很喜欢闲着没事给自己炒菜做饭吃，时间足够的话他还喜欢自己研究一些甜点。
　　可惜这半年对汉服店的打理让他感到身心疲惫心力交瘁，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自己，安静地做一顿饭吃了。

　　“还是自己做的饭菜好吃！”
　　吃饱喝足后的贺服望着眼前的残羹冷炙感慨。
　　吃了半年的外卖，他都快忘了自己做饭原来是这么得好吃了。
　　看着狼藉的桌面，贺服又开始一天内不知第几次的发愣。

　　“贺服你还在开汉服店啊？能赚多少？”
　　“大家都忙着工作，谁还有空关注汉服圈的事啊！没事看个短视频轻松一下不好吗？”
　　“她啊？早就退圈了。不是怀念以前在汉服社的生活，这次我也不来了。”
　　??????
　　这次去辛理市参加汉服社的聚会，贺服本来是想看看当年一起热爱汉服的朋友们，希望借此可以重燃对汉服创业的热情，但就像罗化说的，他只是觉得更加的心灰意冷了。
　　当年百来个人的汉服社，现在来参加聚会的也就一二十个人，其中一半是为了社交，一半的一半是为了好玩，剩下的才是怀着对过去的怀念而来的。而真的还惦记汉服本身的，可能也就只剩贺服一个人了吧。
　　就连爱热闹的方曼曼都没来，罗化更是劝贺服不要去，去了也只是失望罢了。
　　可是贺服不死心地还是去了，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他大概不会去第二次了。
　　估计汉服社的聚会，也没有第二次了吧。
　　可这才刚毕业一年啊，人心变化怎么如此之快，快到等不及一颗小树的成长便已枯萎。

　　未关紧的窗外忽然刮来一阵凉风，把呆坐着的人给冻醒了。
　　他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双手撑着料理台，慢慢地站了起来，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
　　看了一会儿窗外黑黝黝的景色，贺服垂眸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关上厨房的灯光，贺服走进自己漆黑的工作室。
　　他的工作室就是屋内大厅，左墙的前方有一张大的方形桌子，桌面上堆满了各色的布料，桌子对面是挂着的一排排色彩各异的汉服，大厅中间是一台缝纫机，而缝纫机的正前方是一个装着落地窗的阳台。
　　此时劈天裂地般的惊雷倏地在他耳边炸响，漆黑的窗外猛地闪现一大片的白光，瞬间夺目的白光映入眼帘，似乎要顺着无神的眼眸，直接蔓延进人灰蒙蒙的心底。
　　原本做饭时已经决定放弃了的贺服，在这片刺目白光的照耀下，心中又忍不住开始动摇了起来。
　　摸着手中的白布，贺服想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件汉服。

　　从他十四岁得到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汉服开始，他便开始喜欢上了有着自己民族骄傲的汉服，为此他自学了服装设计和制作，甚至在暑假努力说服了父母，让他们同意他去报班学习素描基础。
　　他大学时更是在汉服社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个人在大三的时候信心满满地选择了创业，开了他人生中第一间属于自己的汉服店——与民同袍。

　　一开始的时候，贺服他们像很多初创业的人一样，遇到过很多问题。
　　不知道一个网店该怎么去开，于是查了很多资料，请教了有经验的学长学姐。
　　他们不仅不了解要到哪里去找优秀的合作对象，更是因为对行业了解的不够详细，不会谈判技巧而屡次被不良商家各种坑。
　　创业的开始虽然辛苦，可眼见着眼前的成果从无到有，大家都充满了成就感，一腔热情满怀希望地期盼着自己的汉服店，可以发展壮大，可以从网店到实体店，可以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店到开遍全国的大店。
　　店铺初开张的时候，因为衣服的质量好设计优，网络宣传到位，以及汉服社朋友们的大力支持。
　　所以贺服的汉服店“与民同袍”也火过一段时间，但还没等大家高兴多久，现实的残酷便兜头砸下。
　　汉服行业的多样发展，畸形的内卷，让想单纯以“设计和质量”为主来取胜的“与民同袍”，竞争不过其他的汉服店。
　　恰好这时候大家又面临毕业季工作就业的问题，在这样内忧外扰的环境下，有些当年选择和贺服一起创业的同伴们，已经不再单纯的怀着对汉服的热情去经营汉服店了。
　　他们开始以纯粹商人的角度想着如何降低衣服成本，然后使劲地去宣传品牌理念的优胜，之后又想着虚抬衣服的价格好以此赚更多的钱。
　　为此，贺服和他们有了分歧。
　　因理念不合，他的创业同伴团队出现了第一个选择离开的人。
　　情怀大于商业经营的贺服，眼看着更多的同伴们相继地选择了离开。
　　而在汉服行业内的畸形内卷，和虚荣崇拜的大环境下，让许多原本一心一意好好做汉服的小商家们也纷纷有心无力，最后都在无能为力中纷纷地倒闭了。

　　当初和贺服一起创业开汉服店的伙伴，最后只剩罗化一人。
　　而后，原本一直支持贺服的罗化，也在对行业的失望中选择了离开。
　　一直以“让大家了解汉服的民族美，把汉服普及到全国人民的日常生活中”为理念的贺服，至今还记得罗化半年前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贺服，你不要再一厢情愿了。”
　　“不止你一人觉得汉服很美，具有深远的寓意。”
　　“但现在大多数愿意为汉服花钱的人眼中的美，和你心里的美是不一样的。”
　　“她们在意的价值，和你在意的价值，完全不一样！”
　　说到此处，罗化表情有点激动。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真的对着汉服只讲它的情怀了，商家们都是打着情怀的名义，然后去赚取‘汉服高傲化出圈’带来的大量金钱罢了！”
　　“恕我直言，你就是有大量的钱不计成本的投入其中宣传，也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地愿意‘为你的情怀’而买帐。”
　　说这话的罗化，表情变得有点冰冷了。
　　“以前汉服圈的姐妹们讲的是情怀，现在已经出圈的汉服圈里。”她心灰意冷地道。
　　“讲的是虚荣！”
　　“你看看现在多少姐妹们带着对汉服的怀念，离开了这个圈子。”
　　“而能留下的，都是人名币玩家。”
　　恢复了平静的罗化悲凉地开口：“真正喜欢汉服又没钱的同袍们，现在都不再以自称‘我是汉服迷’为荣。她们只会在心里欢喜，然后又在表面静默不语。”
　　最后，贺服听到罗化无力地对他说话的声音。
　　“我累了。”
　　“贺服，你什么时候，会累呢？”

　　一直以“把汉服普及到全国人民的日常生活中”为理念的贺服，耳边回想着罗化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他在心里不停地反问自己。

　　“贺服，你心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