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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春风皆入梦 ...

  •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沿着满檐的红灯笼,走过贴囍的窗棂,推开扇门上的大红对联,便看到摆着酒壶和瓷盘的圆桌,以及垂泪的龙凤烛。

      这,是谁的婚房?

      “是山水哥吗?”有细语如风,飘入了程山水的耳廓。

      辨识出声源方向,他侧头探去,发现房中立一屏风,映出人影绰绰。好奇促使他深入房间,一步步走近直至越过屏风。

      轻曼罗纱之下,鸳鸯锦被之上,一人身着嫁衣,只端坐着,就看得出窈窕之姿。只是这嫁衣有些许特别,头盖金线绣帕,却未加凤冠;身穿绯色礼袍,而未着霞帔。

      这,又是谁的新娘?

      回望窗边的铜妆镜,程山水看清了他自己。穿着款式相似的红色礼袍,头戴冠冕,腰别红花,与这满屋的喜庆融为一体,俨然是新郎的装扮。这竟是,他的大喜之日?

      程山水再三眨眼,镜中景象始终不变。他吃惊地看向喜床上的人,努力去分辨其身份。一时之间,婚房内一片静谧,只有烛光摇曳的声音。

      单单能观察到的,只有拢袖下的一双手,如玉温凝且骨节分明。这玉指略有些长了,但结合身形,倒也能理解,应该是个高个女子。

      不是,这什么情况?程山水搞不清局势,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己怎么会在成亲呢?又是和谁呢?他满腹疑惑,却因红盖头掩住了另一人的容貌,无法得知真相。

      若他心无杂念,倒也可断然离去。可偏偏他怀有痴念,勾得他几欲伸手,想看看那盖头之下,是否是他的心中人。

      “冒犯了。”先礼后兵,索性便探他个究竟。程山水甚至忘了挑,直接上手就掀开了绣帕。

      一点朱唇,一挺娇鼻,两眉如黛,雪肤透粉。最让程山水看呆的,是那双美凤眼,微微上扬,末梢含红,盛着满汪汪的笑意看着他,轻声唤道,“山水哥。”

      “榆儿?”这双眼,即使隔了八年时光,他也认得真切。这分明就是他的小榆儿。他是在和榆儿成亲?

      “看傻眼了?”常榆自己拿掉半启的红盖头,站起身来与程山水面对面。

      走之前,小榆儿比自己矮了半头,如今,竟到了自己的眉骨,堪堪算是差不齐了。怎么长这么高了啊?还是他的小丫头吗?

      常榆走近一步,又近一步,直到呼吸缠上程山水的面庞,稍稍再前就会触碰到。“春宵苦短,你怎如此呆愣?”

      程山水早已不知如何反应,喜悦冲走了惊讶,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心跳得有多快。他抱住眼前人,甚至还想品一品那薄唇的温度。

      不,他怎能如此放浪?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脑海中的旖旎思绪。他微微低头,就要唇瓣相印时,低垂的目光看清了那纤细的脖颈,那是,长着喉结?

      他猛得松开人,仔细看了看眼前人。这张脸过于姣好,雄雌莫辩,但依然能看出常榆的眉目都和幼时相似,只是年长后消减了两颊的虛鼓,五官更为立体,增添了英气和锐利。

      确实有些像男子。

      “怎么了?”

      这声线清朗,因为柔情小意而过于温和,但仔细分辨时,还是能听出少了女子的媚与娇,多了沉音,更偏向为男子的声音。

      “怎会是男子?你到底是谁?”程山水眼中带上戾气。

      “我是常榆啊,我本就是男儿身。”那人的语气有些无奈,却也诚恳。

      “小榆儿是男的?”程山水无法相信,即使那人再次点点头,他还在追问,“怎么可能?我们一起长大,我还说过回去要娶‘她’的,‘她’又怎会是男儿身?不,不可能。”

      常榆紧跟着他的后退而前进,“这都是真的啊。而且你看,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山水哥,我就是常榆。常榆是男,还是女,很重要吗?”

      常榆的反问让程山水哑口无言。重要吗?他心心念念的小榆儿,是男或是女,不都是小榆儿吗?

      不,不重要,都是他喜欢的人。

      察觉到程山水慢慢敛起胁迫的气势,常榆笑了笑。他不再逼近,而是后退。那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解开腰侧纽扣,任衣袍散了一地,像是在为程山水铺路。

      直至碰到床边,常榆便勾起薄唇,深深地望着程山水,“已是夜半更深,山水哥,你还不珍惜这新婚之夜?”

      热意席卷了程山水全身,他失了神地跟着那脚步,走向罗床。青丝纠缠不清,无上的春意,连月色都不敢惊扰,只有烛火照出人影翻滚难休。
      ……
      “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练功!”

      “哇,师父你吓死我了。”

      朴素的房间内,一位白须鹤发的长者背手立于床边,怒瞪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青年。那青年一骨碌翻身跃起,躲到床最里侧。

      深秋的清晨已有寒意,霂羽山山顶更是低温,不过十五岁的青年从不在意。可此时,程山水明显感到一片凉气。他低头,发现自己下身的衾衣湿了一块。再定睛一看,床上也一片深色。

      “哟,大师兄尿床了。”有声音从他们头部传来,长者和程山水一起抬头,看到一位穿着练功服的精瘦男子蹲在房梁之上。

      程山水抬手就是甩了一粒玉石,那是他藏于内袖的暗器。“二狗,你瞎嚷嚷什么呢?”

      “嘿嘿。”焦剡刚接住师兄的攻击,却又被师父的内劲打了下来。

      “焦剡,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学做梁上君子。像什么样子!”

      “师父,你就放心吧。”焦剡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又不是什么君子。”

      “哈哈哈哈哈。”
      “别挤别挤。”
      “看清了吗?大师兄真的尿床了吗?”

      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毛脑袋趴在门边上,探向屋内。席满汉转身怒斥他们,“都给我滚去练功!”他又踹了一脚刚站稳的焦剡,“还不把师弟们带走!”

      程山水站在席满汉身后对他们扬了扬拳头,作势让他们好瞧。一群人哄笑着跑远,只留下席满汉留在程山水的房间里。

      程山水讪笑着挠挠头,“那个,师父,徒儿想换身衣服,您老要不先回避一下?”

      席满汉瞪着他,“待会我再收拾你。快一点去后山!”

      “哎好里,师父慢走不送。”

      等程山水赶到练功场时,五位师弟正头顶木桶、扎着马步,还能顾得上对他挤眉弄眼的。程山水去拿起被余下的木桶,里面盛满了水,一看就知道是最重的那一个。

      这群臭小子,每次都要师兄背最大的锅。哎呀,师父怎么一早就那么大火气。

      “小事忌浮,大事忌躁。你们自己看看自己,成天窜上窜下的,一点也不稳重。”席满汉从徒弟们的身边走过,开始了每日多遍的碎碎念。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众人额角都渗出豆大的汗珠,但身形极稳,气息也依然匀称。只是发力导致的有些热,其实他们一点也不累,早都习惯了这种类似惩罚的练功方式。

      席满汉的教诲终于要收尾了,“出门在外,我说得这些你们都要记住,听见了吗?”

      “听见了!”程山水反应最快,当即作出回应。其他人才被他的这声吼提醒了,从放空发呆中回过神来,此起彼伏地接上,“听见了,听见了……”

      “好了,今日晨练结束。那你们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吧。”席满汉面向他们,示意他们可以放下头顶的木桶了。

      听见师父说“晨练结束”,六个人立刻精神抖擞地恢复站立,腰背皆挺得笔直。看到师父挥挥衣袖,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去饭厅。不知道阿灶师叔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众人推搡着刚准备迈开腿,突然意识到不对。程山水扭回头问道,“啊?下山?我们去哪啊师父。”

      席满汉扶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没隔三秒,脸都气红了,“我刚刚说话你们都没听见是吗!那你们还答应那么利索!我说让你们下山去历练啊!”

      “哦哦哦,”程山水揉了揉耳朵,师父一把年纪,嗓门倒是挺大的。“那去哪啊?”

      席满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才说,“青禾镇。”
      ……
      另一边,程家村的一户庭院中,有个中年男子从飘着炊烟的厨房中走出来。他端着一碗汤药,脚步促急而汤水未见波动。

      中年男子走入阳面的竹屋中,刚掀开珠帘,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年正睁眼盯着上空。

      “小榆?你醒了?”那男子声音雄厚,饱含惊喜。

      中气十足的喊声让常榆回过神来。他偏过头,想看向门口,却硬生生止住动作,甚至闭上了眼。“爹?”

      那声音离他近了些。“哎,是爹爹。你感觉如何?哪里难受啊?”

      常榆听得真切,是爹爹的声音。可他不敢睁眼看,害怕又是幻听。他刚一睁眼看到竹床时就已经楞住了,这分明是程家村的小院,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可是,他闭上眼之前是在京城,是在那最高的楼塔之上啊。为何他又出现在了程家村?而且,爹爹不是已经,已经……

      “小榆,怎么不说话啊?你别哭,怎么了,头疼吗?”常封走到床边,看到眼角溢出泪水的常榆,顿时手忙脚乱。

      这下常榆察觉到自己身旁真的有人,才敢睁开眼,对上了常封关切的注视。他抬起手,“爹,真的是你啊。”

      常封放下药碗,用另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感受到正常的温度,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已经退热了。怎么?烧糊涂了?当然是爹爹啊。”

      “爹爹。”原本悄然滑下的泪珠,顿时连成线,常榆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他拦腰抱住常封,“爹,爹,我以为我在做梦。”

      “不哭了不哭了,不管做什么噩梦都不要怕,爹爹永远会护着你。”看到常榆哭,常封的心里就酸苦到绞痛。他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但只要看见那双眼里存着悲伤,他就急慌了。

      被父亲长满茧皮的大掌抚摸着头顶,常榆的泪浸湿了他的衣衫。“我知道的,我知道爹会保护我,一直都会。”

      出现在这里,常榆不知道是梦还是幻境,也不知道这虚无能坚持多久。他连眼前的景象都不敢相信,哪里敢去奢想是什么重生之奇。

      可是,他早就抱着赴死的决心。所以不论此间是真是假,都该是他在人世的最后时光。那么,大概是上天垂怜他,赐予了他这样的机会。他应该珍惜这个机会,去做些什么。

      既然出现在程家村,那就说明还是他十五岁之前,也就是说,很多事还没有发生。

      “爹,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常榆重新坐好,认真地看着常封。

      “你个傻孩子,不就昏迷了一天吗?现在还是裕广五年,九月初四。”

      太好了!是他十三岁的这一年,正是一切平静被打破的开端。

      程家村到京城,快马加鞭需十日;如今九月初四,也就是说他从这里出发,会在初七遇见从京城而来的人马。而三天,他能到的地方是——青禾镇!

      常榆当即翻身下床,找出衣服穿上。常封被他一会低头沉思一会风风火火的,给搞迷糊了。“你刚好,这是要做什么?”

      “去青禾镇。”常榆忙着收拾行李,“爹,咱家的马喂饱了吗?”

      被他的焦急所感染,常封不自觉地就帮他收拾东西。“喂过了。咋?你还要骑马啊?不是,你这刚病好,就……”

      “爹,我有非常急的事情要去做,很复杂,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说到这,常榆手上打包行李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看常封还不算显老的面容,语速慢了些。“如果我还能回来,一定好好孝顺你,保护你。”

      突然的温情让常封更加不知所措,“榆儿,你到底要去干什么?爹和你一起。”

      常榆制止了他,“爹,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的你无法离开程家村。”

      贸然入世,就存在被别人认出身份的风险。想到这,常封愣了一下。但此时他觉得常榆要做的事更危险,值得他豁出一切。“我不放心你。”

      常榆已经走向马棚,常封跟在他后面十分心急。他笑着安慰父亲,“我的身手是你教的,韬略是程叔教的,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翻身上马之前,常榆抱住了父亲。“爹,这些年我很想你。”想到那些如今不知何为真何为假的过往,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一定会再回来见你的,放心吧。”

      松开父亲后,常榆身姿矫健、丝毫不见半分病态地跃上马背。

      “驾!”红马如火,冲出小院。经过院内的兵器架时,常榆伸手就取走了最长的青龙戟,手掌翻滚挽了个花,背于身后。

      看着呼啸而去的少年英姿,常封原本在思考常榆说过的话,想捋一捋头绪。突地,他双目圆张,像是受了惊吓。

      是啊,常榆的身手是他教的。他教过骑射、剑术、套拳等等,以保证常榆有能力自保。但他,并没有教过常榆如何用戟。

      单刃青龙戟,双刃方天戟。那可都是常家的绝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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