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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江澄还没有跨进门槛,甚至离着那大门还有十几里路,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气——劣质的胭脂水粉味,教人走起路来也飘飘然,恍若来到那个糜烂仙境。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打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这里夜间最是热闹,所以他特意挑着白日来,但玉打亭或许是生意好得出奇,此刻也是人声嘈杂,寻欢作乐声阵阵从里头传出来。

      醉如烂泥的客人跌跌撞撞向门口奔来,脸上还带着红晕,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总之是很懊恼的样子。更多新的客人结伴从四面八方赶来,一路上有说有笑,江澄赶在他们前面进去,一脸嫌弃地推开那要撞到他的醉鬼。待几个门生也进来后,他便不客气地把门甩上,就此谢客。

      原先带着笑脸迎上来的老鸨看清他的面貌,又看了看他的衣裳,顿时也是笑意全无了。在云梦混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这个眼力见,拿老鸨暗搓搓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江大宗主有何贵干啊?我们这里可是还有生意要做,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这老鸨倒还摆起脸色来了,算是个老资格,江澄黑着脸冷声道:“除妖。”

      老鸨脸色又是一变,心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干巴巴道:“我们这里哪里有妖,都是干了好多年的姑娘,这是哪里传出去的谣言。”

      她又转头对着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厉声问道:“桃红,你说说看,哪里有这种事?”不知是哪个贱人把这瘟神招来的,这下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耽误生意,恐怕还要得罪人。

      “狐妖,我说有就是有,你少给我废话。”江澄抱着臂,无视她自顾自走了进去,脚步沉沉,“若是没有妖,你要怎么解释在你们这里失踪的人?难不成是你们谋财害命,还把尸体藏了起来?”

      “这……”老鸨取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壮着胆子拦住他,劝道,“哟,那今儿真是不赶巧,我们这正好也有事。您若是要除妖,也请改日再来。有您江大宗主在,想必这妖几天内也不敢作乱。”她又朝一旁几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平日凶神恶煞,此时此刻却是大气也不敢乱出。

      江澄只消瞪上他们一眼,他们就更不敢有动作。“你以为我爱上这来?又不是要你的钱,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大事。”江澄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那股味道自从进来后就更重了,他只觉头脑有些发胀,气也不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这里也没有烟雾缭绕,他却感到视线都有些模糊,脚走在地上像踩在云朵上一样绵软。

      “把这里看好了,里面的人一个也不准放走,全部检查一遍,狐妖最是会骗人。”江澄扭头吩咐道,用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皱着眉头看着一直有异响的二楼。

      老鸨有些慌乱,急急说道:“那边没什么好看的,您若真是要查,我就领着您去姑娘房间里转转好了。”

      这老鸨虽是徐娘半老,却还风韵犹存,可江澄从她身上嗅不出一点妖气,也觉得不会有狐狸精品味清奇,所以懒得细究。只是他又往二楼廊沿下走了几步,眯着眼听着里头的东西。

      “乒乒乓乓”,是物件砸在地上的响动,好像还有男人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啜泣声。他正仔细辨别着,谁知下一刻紧闭的门就被撞开,他还没看清是谁,那人就一只脚跨到栏杆上,犹豫了一下,接着两只脚都伸了过来,纵身一跃,不偏不倚就朝着他砸了下来。江澄本来应该下意识躲开,但他不知怎的就出手接住了她。

      没有意料中那么沉重,怀里的是个少女,瞧着约莫十三四岁。只是她抬头的那一刻,江澄的神情有些恍惚。面若桃花,目若鎏金,眼角下一颗泪痣又长得恰到好处,衬出了风情,却不显得艳俗。在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她身上却没有一丝风尘气,因年岁而持有的娇憨幼态,更是让她与勾栏格格不入,像个误闯入这里的清白人家姑娘。

      两人偶一对视,她就慌张地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那双桃花眼含着泪水,眼底都是委屈,脸上的脂粉也都哭花了,双唇反而因为湿润而更加红艳,衬得皮肤更加白皙,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她头发有些散乱,衣衫被撕扯得不整,大半个肩膀裸露在外,脖子上还带着红痕,这副惨相,让人见了心生怜惜,又不住浮想联翩。江澄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明显与空气中的不同,但他的鼻子里似乎完全都被那股异香占据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甩了甩头,想要摆脱嗅觉的控制。

      她不过与金凌相仿年纪,甚至比他还要小些,可我究竟为何用这种眼光去看她?江澄懊恼地想着,在心里责骂着自己。

      本来接到人了就该放下才是,可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仅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了。那女孩也有些惊疑,试探性地扭了扭身子,但江澄纹丝不动,直到刚才楼上那男人骂骂咧咧地追下来,他才回过了神。那男人一副肥头大耳的样子,油光满面,一脸横肉,脖子都快看不出了,想必是个有钱的土财主。他身上还一股子酒气,连路都走不稳,冲下楼时庞大的身躯压得木制的楼梯吱嘎吱嘎地响,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掉下去。

      “他娘的,这小贱人跑什么!老子都付了那么多钱,你小子算哪根葱,哪儿冒出来的,还不撒手?滚滚滚!”他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指着江澄就破口大骂,唾沫星子乱飞。解了一半的腰带还松松垮垮地挂在那里,这副丑态着实惹人发笑。

      一旁的老鸨吓了一跳,赶紧赔着笑,劝道:“刘老爷,这位是……”

      “我呸,我管他是谁!”他伸手就要来抓,那手指粗得跟萝卜似的,女孩见到他就被吓得浑身发抖,惊叫了一声,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往江澄怀里钻。

      江澄直冒火,一掌打在他胸口上,把他打得往后倒。他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真刀真枪和凡人动武,因此收了力。

      “唉,江宗主您这是做什么,怎么出手打人呢?”老鸨赶忙去扶那摊在地上瞎叫唤的肉山。

      “看不出她不乐意吗?打算霸王硬上弓是吧,她才几岁?怎么下得去手?”江澄剑眉一竖,把那姑娘放下,藏到身后。

      “哎呦呦,您这说得哪里话,干我们这行的,这个年纪不小了。今儿可是头一回,价高者得嘛,谁想到这小妮子脾气这么倔的。”老鸨眼神开始有些躲闪,过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显出泼妇无赖的样子,“她从小就是我们养大的,和卖到这里来的没差,让她接个活还能挑三拣四的嘛?哪有这么好的事,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刘老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敢不从嘛。”她作势要去拧她的脸,被江澄一个眼神吓退。

      “哟,那您要是真心疼她,那干脆就买下来吧。不买的话,也就管不着这些闲事。”老鸨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听到这里,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女孩猛地抬起了头,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了抓江澄的袖子,泪水又泛了上来,满眼都是有些飘渺的希冀和小心翼翼的哀求。

      “江……宗主,求求您,帮帮我吧。”那小姑娘学着老鸨的叫法,压低声音说道,好像都不敢让他听到,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惹他不快。

      她说话声也像云朵一样软绵绵,毫无攻击性。

      这又不算是多么有效的激将法,即使是江澄这种脾气,也不该上钩的。但江澄好像也喝醉酒了一样,那股香味让他有种融化在这里的幻觉,于是脑子一热,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眉眼,牙一咬心一横,道:“多少钱,我给她赎身。”

      他可能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在勾栏做这种事,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大概是没脸去祠堂见父母的程度。但想到自己只是在见义勇为,又不是存着龌龊心思,和其他人不一样,就觉得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呃。”老鸨也没想到他真会应下来,有些为难地呛住了,像是在思考现在赎走和继续卖身哪个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但她看到那倒霉透了的刘老爷,混浊的眼珠子又转了转。

      就是有点可惜……脸蛋多漂亮……是个头牌的好苗子。

      “唉,江宗主,那我们这边细说。”她满脸堆上了笑,搓着手,弓着身子凑过来,“嘿嘿,您看嗷,我们也专门培养了她那么久,您看这……是不是……您不是还没娶妻,可以带回去做个妾嘛……她很干净的,又没接过客……”

      总之她是打定主意要狠狠敲上一笔,但她暧昧的眼神,露骨的言辞,又听得江澄气上头来,好像自己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登徒子,是来专门买女人行苟且事的。

      那女孩站在一旁悄悄整着自己的衣服,默默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满脸通红,不安地揉捏着自己的衣摆,时不时偷瞄一眼江澄。

      江澄最烦和这种人纠缠,若是定好了价钱,就不再多废话,反正这些钱他是不缺的,但若是再听下去,唯恐要折些阳寿。

      得了大笔钱财,老鸨笑得合不拢嘴,心满意足地去了,原来这年头还真有这种冤大头。至于除妖么,出师不利,江澄觉得今日状况不佳,此地不宜久留,来日方长,先回去稍作修整,再从长计议。反正手底下的门生查了一圈,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但总归还是有收获,江澄的自尊也不准他摆出丧气的样子。

      他做的是一件善事,遵从了家训,把一个小女孩从苦海中救了出来。难得管这种闲事,他觉得心情还不赖。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江澄把拳头举到嘴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有点不自在地开口道。他自认为自己对待小女孩没有那么凶,甚至可以算和颜悦色,语气也十分温和。

      只是后面的门生见了他的神情都是一脸悚然,惶恐不安地两两对视。

      那女孩听了却是遮着嘴轻笑了几声,一双含情目氤氲着盎然喜悦之情和感激之意,呢哝着三分暗含的敬佩和倾慕,像是生来就用作倾诉衷情的。

      她这次不躲也不闪,大方地看着江澄的眼睛,轻启朱唇道:“我叫罗敷,不是爹娘给的名字,是在这里的花名。”

      她说话时不紧不慢,本是很清脆悦耳的声音,空明澄澈,就像潺潺流水缓缓拂过无瑕的宝玉,沁人心扉。但在江澄听来,却是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份媚,乍一听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

      总觉得她不论是姿态还是气质,甚至连说话的腔调和音色,都与刚才不同了。

      只是那股异香在他们远离勾栏后就再也闻不见了,江澄觉得自己的神志又清醒了很多,他略一思索,觉得她刚才惊魂未定,自然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从容,也就不再细究。

      “我们现在要回去了,你自己可有去处?”就算是做了善事,再把人带回莲花坞却是不合礼数了,但江澄问这话时,却莫名想要听到别的答案。

      “小女子身无长处,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也不知道在外要如何活下去。”罗敷有些伤神,垂下头叹了口气,又抬起头仰视着他,“可公子已经买下我,我总得跟着您呀,不然这钱岂不是白花了。”

      从江澄的角度看过去,总觉得她说这话时勾了勾嘴角,眼里也有些狡黠,像某种灵敏的动物。尤其是她那双眼睛,他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摆脱了许久的香味霎时又萦绕在他鼻间,他当真觉得自己是中了邪,后面的事他都有些记不清,只知道自己大概是顺着她的意抱着她踩到了剑上。

      其实他若是仔细问问,就会发现,那天闻到香味的人只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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