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吻我》宴钧

29、第029章

　　地铁上没有空余座位，所幸乘客也并未挤满这节车厢，空间还算宽阔。

　　郁尘然与江遇站在靠近车门那一处，郁尘然轻轻倚靠着座位旁那块玻璃板，低垂着头自顾自听歌。

　　江遇站在他正前方，与他相隔很近，他们之间的缝隙中再也不可能插得进来第三人。

　　可郁尘然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哪怕两个人的身体相靠再近，他们的距离实际终究还是一步步正远离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江遇明白的。

　　他也明白，这距离恐怕以后也再难变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逐渐离自己而去，伸出手也再难抓住。

　　心脏又是蓦地一阵抽痛，他匆忙转过头去，在漆黑的玻璃窗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尽管今早已收拾过自己，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体面，但现在再看，他这张脸怎么仍如此颓唐，一夜未眠的疲态丝毫遮掩不住。

　　短促两眼之后，他将视线移开，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郁尘然身上。

　　他对自己这张脸没有任何深究的想法，只想趁着这个短暂机会，再多看郁尘然几遍，将他的样貌铭刻在自己心中。

　　分都要分开了，尘然就快去往另一座城市，与他极难再相见，这么做又有什么作用，江遇不知道，他只是遵照内心驱使，自欺欺人地想以这种方式将郁尘然永远留住。

　　就像拍下一张照片，只要不删除不撕毁，这张照片就能被永久留存下来。

　　只可惜，照片终究只能是一张照片。

　　耳机里始终流淌着节奏轻快的纯乐，一首两分多钟的曲子已被循环数遍，演奏者指尖飞舞，似是也要带动着听者与之一同起舞，哪怕只是简单跃动。

　　而今日这位聆听者的情绪却丝毫未能被曲调感染，让他愉悦起来，郁尘然神色始终淡漠，他也暗自试过，强迫自己高兴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骗不了自己，今天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不知单曲循环多少遍之后，他关了这无趣的音乐，取下耳机。

　　抬起头时，他恰好对上江遇那道竟裹含着留恋与不舍情绪的目光。

　　对方眉心紧皱着，眼眶泛着很轻微的红，看向他的眼神好似受了委屈，像只知道自己将要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郁尘然心头猛地一震，双目竟也在刹那间热了一下，那句话说出口时语气却依旧冷淡，“看够了吗？”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就已调整好自己，不让此刻距离自己咫尺之近的那个人瞧出任何破绽，捕捉到自己情绪上的险些失控。

　　江遇的回应让郁尘然有些诧异，他眼看着他摇了摇头，回答：“看不够。”

　　看不够，那么以前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偏偏到了今天才想到要来后悔……

　　郁尘然心里分明有话想要吐露，却并未反驳，只佯装满不在乎地开口：“好，那你继续看，随便你吧。”

　　而那番话又被他埋进了心底，自知多说无益，指责无益，哪怕是狠了心的咒骂，至此也已毫无益处。

　　难道自己骂了，就能彻底解了恨？

　　于是，他都随江遇去了，随便对方做什么，只要不出格，爱怎么做怎么做。

　　在此之后，未剩多少的时间里，郁尘然闭了眼，脚下地铁的晃动因而更加清晰，仿佛天地都在旋转。

　　他看似无所谓的态度也让江遇的心又凉了余下半截，江遇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笑容，忘记时间流逝，只继续安静地注视着他那张至少看起来还算平和的睡颜。

　　-

　　郁尘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下的地铁，但当江遇看起来明显是要随他一起出站时，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与对方再说过任何话，就此默认了对方跟随自己的行为。

　　江遇也识趣地没有开口，至少前半程的路，他与郁尘然之间还算平静，一切相安无事。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边，那是一条江遇从不曾与郁尘然共同走过的路，对于他而言，这条路如此陌生，可一眼仿佛就能看到尽头。

　　他知道自己与郁尘然很快就将左转进入小区，很快又将在那栋楼前停下脚步，就像自己与郁尘然的婚姻一样，很快便将走到尽头。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那股淡淡的隐痛其实已伴随他一路，是持续着的长久的抓挠，刺痛却是猛而烈的一瞬直击。

　　“你怎么回去？”

　　街道上一片静悄悄，他与江遇之间的氛围始终冷静而诡异，却在这时终于由其中一人来打破。

　　郁尘然对这条路很熟悉，只是看一眼路边其中一家店铺的招牌，已知道距离他们楼还余多少步，仿佛经由他精准计算过。

　　其实这一路过来，他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还是在这一次时开了口。

　　这是突如其来的开口，江遇微垂的眼皮猛地抽动一下，身子一顿，匆匆抬眼看向身旁的人，回道：“坐地铁回去。”

　　郁尘然不看他，也不问他“怎么不开车”这种毫无必要的问题，遥望一眼侧边餐馆，心下踌躇着，但这个念头，终是被他定了下来。

　　他看向江遇，神色淡然地停下脚步，“我有点饿了，你呢？”

　　江遇反应也快，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理解了郁尘然话中的意思，哪怕心存怀疑，怀疑是否自己多想，却仍立刻问他，“我也是，想吃什么？”

　　整个世界忽然又没了声息，连同风亦静止，江遇忐忑等待着。

　　不知多久之后，江遇终于等来郁尘然的回应，看见他朝内侧抬了抬下巴，轻说一声“那边吧”。

　　江遇循着他视线望去，穿过叶片稀稀拉拉的树，看到不远处伫立着的一排餐馆。

　　两个人从前方狭窄小路拐进去，一路往里走。

　　郁尘然不问江遇想吃什么，径直在一家面馆门口驻足。

　　他看也不看身侧的人，又迈出步伐。

　　江遇匆忙看了一眼这家店铺的名字——林家麻辣烫，跟在郁尘然身后走进去。

　　虽已接近午饭时间，店内却冷清，空座不少，只有一位顾客默默坐于角落背对他们吃着午饭。

　　郁尘然选了个靠近门口的座位，不问江遇的意见，“就这吧。”

　　江遇轻轻点头，又随他先去选菜。

　　之后，两个人就在最初选定的位置前落座，面对面。

　　江遇在默默观察着郁尘然，郁尘然却失神地望着门外，思绪不知已飘向何处。

　　他就这样凝视着郁尘然安静的脸庞，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他的鼻唇，就如在地铁上时那样，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他觉得自己可恨又可悲，偏偏在快要失去时才明白要珍惜，可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还在学校的时候……”

　　郁尘然突然的开口让江遇双眸登时亮了起来，他认真在听，对方声音却停了，久未再响起过。

　　“尘然……”江遇用力按捺住心下波澜，终于在半分钟过后轻唤郁尘然名字。

　　郁尘然偏头，与他的视线在半空相触，从他眼中，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知道，江遇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的故事在江遇那里只是一潭毫无意义的死水。

　　可有些话，他还是说了下去，就当是无聊时的闲谈吧。

　　“那时候你最喜欢学校食堂的三个窗口。”

　　江遇轻点着头，笑容又攀上他脸颊，认真倾听的模样只让郁尘然感到可笑。

　　“一个麻辣烫，一个卤肉饭，还有一个炸鸡。”

　　这几个窗口江遇隐约有些印象，大学里他去过这些窗口的次数确实不少，但记忆错乱，画面里大多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人，又或者是与其他室友一起。

　　他垂下眼，盯着桌面一个点，用力去回想，终于在那个他自己身旁，看到了一道极为模糊的影。

　　他知道那个人自然会是郁尘然，可惜那道影实在太过模糊，糊作一团，仅凭肉眼根本无从辨认。

　　当他重新抬起眼时，郁尘然便顺势问了下去，“你还记得我最常去哪个窗口吗？”

　　江遇没有出声，眼神却也并不闪躲，他在想，用力地想着。

　　那双眼里递出的信息并不是迷茫，郁尘然明白，这个问题他根本就回答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多问这一嘴了。

　　他知道，尽管已经走到这一天，好像大家都该彻底扔掉那些挂念的东西，可自己，大概还是不甘心吧……

　　“是大众菜。”给出答案后，郁尘然陷入了沉默。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亦是。

　　直至那两碗飘香的麻辣烫被老板端上来，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郁尘然转头说谢，拿起一侧醋瓶往自己那份中加了些，翻搅两下。

　　有一瞬，江遇能感觉到这个动作对于自己来说十分熟悉，眼前似有一道影，与这两秒的郁尘然重叠在一起。

　　他呼吸一滞，鼻尖倏然泛酸，有些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尘然，我很快会想起来的。”

　　听到这句话时，郁尘然只是无力扯了扯唇角，没有再说什么，兀自低头慢慢去吃这顿于他而言味同嚼蜡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