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长歌当哭 ...
-
南宁亦随着若秋席地而坐,想一想,又换一个姿势,曲膝跪坐。
若秋望一眼南宁,笑道,“如此正襟危坐,倒叫若秋不知从何处开始讲。”
南宁自斟自饮一杯,叹道,“此处阴寒,出去以后,我会让皎月换一处地方。”见若秋不语,又道,“你的故事,可是起于临国将军府遗孤被囚?”
若秋点头,“当日在徙国议事殿上,若秋自请救出两位稚子,是南宁亲眼所见,不必多言。而后车马疾行,抵达依朵边城。然战事告急,凡有船只自依朵渡口去往临国,必被扣押盘查,往来商队,除却那一心想借着战火大赚横财的,多半都已不再出船。我与父亲……”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与父亲商议,待得临国海军再攻,便让我混入战败被俘的兵士队伍,被押往临国拷问军机。岂料那场战役惨烈非常,依朵城为临军所占,父亲亦以身殉国。八月酷暑,乔装男人着实不易,我便买通了依朵城青楼的老板,让我以舞伎身份入内。”
南宁眉头一皱,忽而恍然大悟,“原来依朵城义名远扬的白衣舞伎‘长歌’便是你!”
若秋道,“义名远扬?那却实非若秋本意了。只因父亲……尸骨遍寻不得,无以拜念,故而若秋常穿素衣,以托哀思,那‘长歌’之名,亦是取长歌当哭之意。”
南宁点头,眉宇之间已有激荡之气,“我麒徙两国埋骨战场的好男儿,都不会白死!”
若秋垂下眼睛,继续讲述,“那临军元帅,正是临国忠勇亲王,入依朵城当夜犒赏三军,纵容兵士入城洗劫,但到得第二日便颁下军令,临军中再有扰民者,以军法处置。三日之后,命青楼一众舞伎入了府邸,我自在其中。那日因要表演击鼓豪情,若秋刻意换作男装。待得那府邸中一众将士醉的醉走的走,若秋已在柴房内躲到中夜,想要搜寻此处,望能寻到两位小公子的下落。”
南宁终究是坐得腿麻,扶墙站起来,原地走动,“不错,若要用以要挟,必须随从主帅行军,否则徙国难辨他们生死,也许反而不去顾虑。”
若秋道,“当夜我寻遍府邸,未见有稚子幼童,却偶遇忠勇亲王……”言及于此,若秋自嘲一下,“实则如此情状,又怎会是偶遇,定是我搜寻的动静惊动了他。”
南宁不说话,静静看着若秋柔和的神情。她喃喃道,“南宁,你不知道,原来世上会有人笑得那么……”
南宁轻声接口,“如沐春风。”
若秋一愣,看向南宁,忽而想起什么,“是了,南宁本是徙后娘家、临国将军府第一丫鬟,因随嫁徙后为徙王所认出,是早年有恩于尊王的贵人,后才封为长姐,号‘无双长公主’。你定是……见过他的。”
南宁淡淡道,“后来呢?他擒住了你,你又是怎样逃出来的?”
若秋一愣,片刻后道,“他没有擒住我。”
南宁看着若秋,低声道,“徙国民间盛传,依朵舞伎‘长歌’入住忠勇亲王府,后企图行刺,而被临军诛杀。”
若秋微微一笑,“不错,我留在了他身边。他说……”她顿一顿,声音略微低下去,“长歌身量修长,容颜清冷,作女扮男装,最适宜不过。”
她不再说话,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却又缓缓道,“他却是临军统帅,是我徙国万民之敌,是杀死我父亲的元凶!若秋虽然……”
裴若秋忽然望着南宁的眼睛,坚定道,“若秋虽然倾心于他,却断不会忘却何为小情、何为大义!”那一股出众的清正之气,便又会聚眉眼,摄人心魄。
南宁走上前去,俯下身来拍一拍她的手,“我知道,我信若秋。”
裴若秋一介女儿,坦然承认自己所爱,已是气概卓然;更莫说……自爱人身旁救走将军府遗孤,身受重创而不言悔。
南宁道,“当日你所受之伤足以致命,他竟……如此狠心。”
裴若秋淡淡一笑,“若秋本是寡淡之人,有与南宁的风雪之夜,有与……他的一段时光,今日纵是冤死,亦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
自密室出来,南宁抚上小腹。
密室阴寒,她虽已刻意避免似从前般席地而坐,但仍是觉得冷到了骨头经络里去。
她望向遥遥天际,不知君宇此刻,奏本是否已批复,军事是否已商榷,饮食是否尚妥帖。忽见身侧一众黑影闪过,随行而来的玄衣死士,竟然齐齐跪在面前,“夫人!”
饶是她耳力不及常人,此刻却也听见了震天喊声,蓦然回头,但见乌玛城门外,天际处一片火光。
临军攻城!
“徙王何处!”南宁疾走如风,高声问道。
“徙天尊王率众将军城楼抗敌!”
“随我去城楼!”
“是!”
“暗道物资,运输情况如何?”
“夫人,粮草运送完毕,只强弓箭矢尚在途中,长矛铁剑,更在其后。”
南宁冷笑一声,“恐怕此番攻城不为战胜,而是在耗费我军物资。那忠勇亲王一向行军谨慎,此刻围城不过数日,又怎么会有一举拿下的雄心!”
“夫人!您身体……恕臣下无礼,臣下愿背夫人去城楼!”此语一出,不只是说话之人,一众死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南宁停下脚步,这才发觉脸上已然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冬夜寒风,更显刺骨。小腹中隐隐作痛,已然双腿乏力。她望一眼远处城楼,忽而安定下来,淡淡道,“我们回宫。”
“夫人……”一众死士猝不及防,纷纷愣在原地,“回麒宫还是……”
“废话!”南宁道,“我哪里还有力气钻那么一条长而又长的洞?”又挥一挥手,“罢了,留两人在我身边,其余人去城墙帮忙,有那眼力过人臂力无双的射杀了忠勇亲王,便来领赏!”
众死士面面相觑,都知南宁又在玩笑,只眼下临军攻城略地,她方才明明焦急万分,此刻却为何又懒洋洋拂袖而去?
当下不敢怠慢了指令,一个一个,展开轻功奔赴城楼而去,徒留两人在南宁身边,不远不近随着她慢慢走着。
行到一处回廊,南宁已然体虚力竭,勉强靠在一根朱红圆柱上休息。两个死士一路冒汗,内里衣衫,已然尽湿。权衡再三,对视一眼,一人离开。
南宁“咦”了一声道,“十一怎自己走了?”
留下的死士道,“夫人,十一去去就回。”
南宁皱眉,“十九,你说十一莫不是要替我弄顶轿子来吧,这短短几十步路,未免多事。”
名唤十九的死士不敢多言,僵立一边,想片刻之后怕免不了要受那当胸一掌。
果然便有人一袭玄袍,乘着夜色而来,遥遥望见南宁惨白脸色,怒气浮现眼眸。数百米距离,不过眨眼之间他便已立在南宁身侧,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南宁惊呼一声,待看清来人,不免目瞪口呆,“君宇!”
君宇怒极不言,带着南宁飞身离开,徒留十一与十九两人立在原地,轻轻吁了口气。
“慢着慢着,去我卧室,该是从这个拐角过去,而后……”南宁被君宇抱在怀中,犹自叫嚣。君宇却一纵身跃上屋顶,平稳行进间,不忘瞪一眼南宁。
“呃……”南宁知道自己理亏,立刻闭嘴。
片刻之后已到了南宁居所,君宇即刻为其输入内力。南宁但觉四肢百骸,一道暖流通体而过,小腹疼痛消失,想来不过是阴寒导致。
南宁这才问道,“君宇你怎在此处?”
君宇却不回答,右手为南宁把脉,神情略微舒缓。南宁正要开口再问,君宇已然起身,拂袖离开。
“这……”南宁呆坐当场,片刻后歇斯底里,高声喊道,“十一!十九!给我滚出来!”
便有两个身影跪在门外,声音战战兢兢,“夫人……有何吩咐?”
“你们有什么瞒着我,还不给我从实招来!”又道,“他都现身了,你们还替他隐瞒?”
见那两人还不说话,南宁“哼”一声,“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十一即刻便回,可见他离此处不远;如此轻易寻到他,可见他平日里此刻便在那地方;他熟知我卧室所在,显见得不是来过就是做了准备;他来了、来了又不理我……”南宁气急,随手将一个杯子砸到门上,“砰”一声碎了一地。
门口跪着的十九忍不住道,“夫人,主上他……是还生您气呐!”
南宁道,“奇了,他生我什么气!”立刻想到自己带着皇儿私出麒宫,千里迢迢不说,还日夜兼程来了乌玛城,顿时嘴角有些抽搐,声音也软了下去,“唔,那又如何?”
跪着的十九到底年幼,竟“嘿嘿”笑了两声,脑门上立刻给一旁的十一敲了一下,于是那声音便越发委屈,“自夫人抵达乌玛城,主上夜夜自暗道而来。即便是主上内力深厚,从麒宫到玉泱城再通过暗道到乌玛城,也要耗费小半夜呢!主上每次来的时候,夫人都睡下了。”
南宁心中一软,嘴上却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跪着了,我要睡了。”又道,“那他现在,回去了?”
听见门外一声“是”,南宁颓然躺倒,一下用棉被盖住了脸。
莫非每夜来,不过是为我输入热力再行把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