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商央

21、步步为营

　　窗外又在下雪。
　　上一次下雪的时候正是十一月二十，君宇那时问我，国号叫宁安可好。我还记得他曾经说，不消多久，就可以护我一世安乐。
　　他此番回国，定是要安排继位之事了。而蓝微尘，恐怕便是君宇自蓝氏一族的死囚中救出，专用来在这段时日里保护我的吧。
　　此时耳畔忽有一声轻叹，我俯身，正看见颜颜缓缓睁开眼睛。
　　她道，“宁儿，我全记得。”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那么她脑中……
　　她又复闭上眼睛，“其实那日下雪，便已有人替我拔去了脑中巫蛊。只是我一直不愿做自己，才装作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她喃喃自语一般，一直不停地说下去，“为什么我竟是这样一个人……宁儿，你总说我爱哭，但我现在却再也哭不出来了，我……都认了……他正是在下雪那日吐血晕迷是不是？是了，那正是我去除巫蛊，想起从前的时候……我不该，不该在乎他，是我害得他心脉虚耗……”她顿一顿，仿佛从身躯里发出了一声呜咽，“是我……克他……”
　　我将头枕在她脸侧，轻轻抱住了她，“颜颜，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便什么也不怕，好不好？”
　　她将脸转过来与我对视，“宁儿，如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她却又摇一摇头，低声道，“幸好你不是我。”
　　我一字一句道，“如若我是你——我便以己之力，对抗天命！”我闭上眼睛，感觉到颜颜暖暖的呼吸正拂在我的脸上，“我遇见锦哥哥了，我知道他的天谴是什么了……如今，我也知道你的天谴了……颜颜，我们去找毒尊，我们去找《墨灵诀》！”
　　颜颜却忽然想起什么，“我在玉泱城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碧眼妇人，天下碧眼之人不多，她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徙天•碧莲？”
　　“徙天•碧莲在玉泱城出现……”我重复了一遍，有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毒尊会与玉泱王有往来？”又问，“她去找玉泱王？”
　　颜颜点头，“唔，说是找玉泱王，但其实是找君玉的父王，像是有事相求。”
　　“这便更奇怪了，徙天•碧莲若是在毒尊身边，又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老王爷相助呢？而且，她竟然与老王爷有这般交情？”
　　“这我便不知道了，她走之后没过几日，老王爷便让君玉派人找‘藤萝香’。”
　　“‘藤萝香’？”我惊道。
　　“你听过？”
　　“唔，《五国志记》上说，‘藤萝香’与‘紫云香’都是当世奇香，而且这两种香颇有渊源，可以互相诱引。就是说，在一种香在场的情况下，另一种香即使被人隐匿，香味也会被诱引出来。”
　　“但是……”颜颜奇道，“若徙天•碧莲千里迢迢去玉泱王府只为了讨要‘藤萝香’，不是很奇怪么？‘藤萝香’除了能诱引‘紫云香’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这个……”我摸一摸鼻子，“《五国志记》上没说……但是，会不会是和公子有关呢？”我又想起君羽的师尊来，“对了，原来这世上除了公子，还有人能用‘紫云香’。公子说这‘紫云香’得是练了一定的武功，才能附着在身上的。”
　　“《弓梳神策》？”颜颜惊呼。
　　“普天之下，又怎会有弓梳岛外的人，能练《弓梳神策》呢？”我笑起来，不免有了自豪之意，“公子也是这三百年来，惟一练成神策的呀。”
　　“唔，应该是另一种武功。”颜颜也点头。
　　“等等，是谁为你拔去了脑中巫蛊？”我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颜颜摇头，“我一直背对着他，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中途我晕了过去，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去除这巫蛊的。”
　　“哎哟——”失望之极，我又滚回颜颜身边，“那徙天•碧莲有没有说找到‘藤萝香’的话，怎么给她？”
　　“她说，她住在徙国北林墨沼。好似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她说若找到了‘藤萝香’便派人在林外巨石上用朱砂点一个‘清’字。”
　　“好，就去那里找她！”决定了这个便立刻想到一个实质性问题，于是很狗腿地凑上去道，“那个……她武功如何？你和蓝微尘能应付么？”
　　颜颜一拍我的头，“她跟你一样——”
　　“好哎！”我在床上跳起来。
　　颜颜看着我笑，忽然道，“真奇怪，自从出岛，我便渐渐哭不出来了，而你，反而成为一个爱哭的人。”

　　今夜月黑风高，大约适合……拜访。
　　“凤舞姐姐，你可欠着我好大的人情呢。”我站在徙国复辟同盟盟主的议事大厅里，眯着眼睛，童叟无欺那样笑。
　　徙和•凤舞歪躺在那张铺着虎皮的梨花木贵妃榻上，黑衣的下摆长长萦绕在裸着的双足边，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乌发上那枚赤红的孔雀翎耀然生泽。
　　真正是春色无边。
　　她半眯着眼睛向我看过来，微微扬手凌空一抓，竟解了我束发的七彩缎带，缓缓绕在手指上，柔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被你骗了？弓梳宁当真是红妆胜青衣呢。”
　　我一摸头发，如今是完全披散下来了，索性我留发不长，亦只到肩背而已，饶是如此，也不免被耳边掠过的掌风吓了一跳。
　　“那傻小子是你送到我手上，还附送了控制他的方法。”她撩一撩衣衫，懒洋洋坐起来，懒洋洋道，“这些我都猜到了。”
　　“唔，姐姐料事如神。”我立刻跟风拍马屁。
　　她轻轻一笑，眼神掠过我的脸，“也及不上你步步为营。”言毕扬一扬手中缎带，“麒国太子所赠？”
　　看我站在原地打定了装傻充愣的主意，她自顾自道，“这七彩缎带，是出自罕国第一织娘文清音之手，原本是千金难求，但岛国罕乃麒国附属，麒国太子索求一条小小缎带，想来也不会太难。”
　　她忽然道，“我开始知道弓梳岛在干什么了。”她微微凝眉，若有所思，“弓梳锦要我一手建立徙国复辟同盟，弓梳宁又令麒国太子百般宠溺，弓梳岛这般拉拢徙国与麒国，意在……临国？”
　　是锦哥哥要她建立复辟同盟？
　　难怪行踪缥缈行事莫测的凤翎妖瞳，竟会插手徙国朝堂之事，我还以为……是她师傅毒尊的意思。锦哥哥这样做，是出岛之前公子授意的么？那么扬哥哥此刻在临国，难道又是公子布下的内应？
　　便听徙和•凤舞道，“弓梳岛一向不问世事，所谓五国三岛，弓梳岛却既不自立为国，又不顺从于五国之一，再加上常人难以经过海雾与洋流入岛，实在已被众人当作世外仙岛。但临国民间却传言弓梳岛于十四年前为临国太师临佑•铁蒙攻陷，岛主弓梳极不敌惨死，而当时只有八岁的弓梳隐便被那太师立做了傀儡岛主，又将弓梳隐的母亲带回了临国以要挟他乖乖听话，是也不是？”
　　我不置可否，索性挑了张椅子坐下，听她继续往下说。
　　“此传言一度让麒国极为恐慌，因临国与麒国乃当世大国，五国三岛，惟有此二国可以相互抗衡。临国乃岛国，与麒国更是隔了徙国与墨国，想要陆攻，难上加难；虽有强悍海军，但苦于麒国青城死守沿岸，一直不能对麒国造成威胁。如此一来，两国已相持百年。但若传言为真，临国攻陷弓梳岛，则一定会将此岛用以操练海军，而麒国恐慌之处在于，弓梳岛离麒国都城麒城甚为相近，若临国能从弓梳岛来袭，恐怕麒国不敌。”
　　我打一个呵欠，见她紧紧盯着我，从来便秋水一般朦胧多情的眼睛，此刻却灼灼生光，像是在等我的反应。我只好回答道，“唔，也许是，也许不是。”又补充道，“又或者，你可以去问问锦哥哥么！”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换了语气，“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哎哟，可算被我等到了。”我站起来伸个懒腰，“都有点犯困了……”见她面色不善，忙道，“嘿嘿，我来见两个人。”
　　她很敷衍地应了一声，又回复了妩媚缱绻的姿态，柔声问道，“要先见谁？”
　　“皎月。”
　　“好吧，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站起来轻轻甩了一下袖子，又柔柔抚了一下发鬓，“若一会儿她要杀你，我可不会来救你。”
　　我额上开始冒冷汗，嘴硬道，“我自有办法。”
　　她微微一笑，将七彩缎带递过来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