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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9 诺亚的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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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嗒。
是血滴落的声音吗?我有些迟钝地思考到。
直到从天上掉下来的水珠淋湿了我的头发,那种冰凉的感觉才让我清醒了一些——不是血,是下雨了。我下意识地抬头,感觉到一滴雨水突然滴在我的眼球上,有点疼,然后我才愣愣地闭上了眼睛。
下雨了啊。我默默地在心底又重复一遍,这时候连续作战几个小时的疲惫才一拥而上。
我把打湿的头发往后捋去,途中感觉到手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摊开手心一看居然是某只咒灵身上的一段什么,恶心得我忍不住把它扔远后还快速地甩了几下手。没有人体依附的咒灵残骸很快变成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有点冷。我感觉到手渐渐有些麻木。
假如一般人也能看到我身上的咒灵残秽的话,也许马上就有一杯热乎乎的茶喝了?屠宰场工作人员的衣服估计都比我现在的干净。
我苦笑了一下,不禁又抓了抓头发确定再没什么东西粘着了,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脏兮兮的衣服上挪开,定在对面绿灯里的小人图标上,脑袋放空。
对面有栋写字楼,所以下班的职工们在马路的另一边熙熙攘攘地聚成一团,然后在绿灯亮起的瞬间一片地朝我扑来,竟然让我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人太多了,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只余下重重叠叠的人影在我眼底映成了一片模糊的灰黑色。他们脚步匆匆,甚至来不及朝没打伞的我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
……我也去买把伞吧。就顶着这副模样。
反正,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加快脚步穿过人群,眼神四处乱瞟想赶紧找个便利店——等、等下!一道冷光突然从我的脊椎骨冲上头脑。
那个人是……?
我的眼神定在某张侧脸上移不开,不敢置信地狠狠眨了眨眼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重新确认。
但是,他转过身去,看不见脸了。他要走了。
不不,说不定是我太累、看错了。看错的可能性很大。应该是看错了。或者是某个角度长得像的人也说不定。
因为、因为,我居然在路上,看到了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
“爸爸!”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脚踝,我却无暇顾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冲上前去了。
“爸爸,等等我!”
我像被丢下的小狗,闷着头跟着眼里唯一的人影向前跑。恍惚之间,我仿佛听到了爸爸又用轻柔又温暖的声音喊我的名字、看到了爸爸给我折纸飞机时骨节分明又宽大厚实的手、感觉到了爸爸把小小的我抱在胸前时那待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等等我、等等我啊!不要走!
我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
那个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和十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咬着牙,努力在雨水和人群中辨清他的踪迹,然后毫不犹豫地追上去。脸上流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者是咒灵被稀释的血,我已经分不清了。
脚步声、人群的说话声、雨声、车鸣声等等等等都变成脑中无意义的巨大的轰鸣声,只剩下一个突出的谁的呐喊在不停地重复着:不要走!不要走!
周围的人群终于渐渐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人走上了一座公寓,进入了一个房间。
门是半合的,我没有多想,颤抖着手旋开了门把手。
——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上,那个人平稳地站着,然后因为听到了声响,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他露出熟悉的笑意,用熟悉的声音亲切地喊我:“小北(きちゃん)——”额头上有一圈仿佛神刻下的刺青一样的十字。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静静地对我说:
设计这一切的人来了。
“爸、爸爸……”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此时此刻,不管是死而复生的故人,还是公寓门后诡异的沙滩,全都在告诉我一个事情:有古怪、快离开。
可面对这个人,我的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脚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趔趄地只能朝他的方向前进。
“爸爸……你没有死。”
他笑着走近我,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轻轻地搭上了我的额头,然后向上顺着头发安抚地摸了摸。
心还在犹豫,身体却已经僵硬着顺从地蹭了蹭那只手掌。
那只手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宽宽的、暖暖的。只要牵着他的手,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掌侧和虎口处有刮痕一样的伤疤,是经常用线斩杀咒灵留下来的勋章——我擅长用咒力线祓除咒灵,就是爸爸教我的。
“不害怕吗?”
顶上传来的声音被特意放低放轻了,透出温柔的怜惜。
“……有一点。”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爸爸,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哎呀,那群家伙果然向你们说我死了啊。”爸爸拉着我在并排的两张沙滩椅上坐下,朝远处大喊:“漏瑚,麻烦你拿两杯橙汁来!”
漏瑚?
我警惕地看过去,一个佝偻的老人打扮的身影慢慢靠近。然后,随着距离更近,我看见了它的独眼,以及它身上突然爆发的特级咒力——是咒灵!特级!
我用力地拽起爸爸的手要他跑起来。
怎么会,明明之前没感觉到除了我和爸爸以外的任何“核”的——
“啊,不用担心。”相握的另一只手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制止了我的动作,“小北,是同伴哦。”
同伴?
和咒灵吗?
但是、是爸爸说的……我犹豫地放下了手,挡在爸爸身前。虽然我知道以爸爸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是我想要保护他。
那个脑袋是富士山形状的独眼怪又收回了咒力,在我的感知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合理怀疑刚刚是它故意要恐吓我。
它现在又表现得极为温顺,把色泽漂亮的橙汁放在了桌子上,耷拉着眼睑看了我一眼后,没说什么离开了。
……就那么离开了?
我迟疑地望着那个矮小的身影。
爸爸拉了一下我的手要我坐下,也拉回了我的注意力。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橙汁,像是借此平复情绪,然后才用似有千言万语的怀念的眼神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地开口,“小北,你长大了。”
“嗯。”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立即感觉到眼眶发烫,赶紧也喝了一口橙汁转移情绪焦点。
“那一天,我是去出任务,你还记得吧?不——我以为我是去出任务、去杀死咒灵,事实却是有人要杀死我。”
“为什么呢!爸爸没做什么坏事啊!”我急急地接上话,捏紧了拳头。
“对吧?我也觉得我为咒术界付出挺多的吧?但是,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太努力了——”
啊,对了。那些人,咒灵太多了不好、太少了不好、维持稳定也不好,是相当麻烦的一群人。但是,我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就只是因为、这个?就要把刀挥向同伴?”
“你觉得那些咒术高层有把我们当作同伴吗?小北。我不想你知道这些的。你该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孩子,过着普通女高中生的生活啊。为什么要做咒术师?”
“我、我应该在这里啊!”大脑一片空白,我脱口而出我当时回答夜蛾校长的理由,“爸爸,我能看到它们,我根本不能做普通人的——而且、而且,爸爸,你也是个咒术师啊!老师也是个咒术师!”
“‘老师’?”
“是九十九由基老师。爸爸,你死……你失踪之后,妈妈太爱你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无法继续养育我……嗯,总之,老师当时和妈妈谈了什么,从那以后我就跟着老师了。”
“那么,你有试过用你的术式,制造咒灵吗?”
“……什么?”我有些怀疑我的耳朵。
“是,‘制造咒灵’。咒灵并不全是坏的家伙,不如说,比起很多人类,它们更加纯粹,你不要在最开始、还未认清本质时就秉持着偏见。刚刚那个咒灵你看到了吧,它是为了大义而生的。”爸爸把视线投向远方,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我当初能活下来,也是被咒灵救下的。”
“你的术式是‘具现咒法’,就是用咒力具象化物质,但是又区别于我的‘构筑术式’,更像是塑造、模拟……普通人看不见、而且你能让具现化出来的物质再次消失。那么,咒力是情绪产物之一、咒灵也是,它们本质上并无区别,按此推论,你也可以用咒力模拟出咒灵的形态。”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是,我……”
“小北,你感到害怕吗?”
爸爸朝我露出笑容,和小时候我们一起搭建积木时一样。“爸爸不会允许那群家伙继续好好活着的,你可以帮帮爸爸吗?”
“小北(きちゃん)——きた(北)——きた(来了)——你的这个名字,就象征着你应该做一段新历史的领导者。”
“更何况——我会陪着你的。”
“嗯。”我低着头,看向自己交握的双手,指尖用力得发白。
……
“爸爸。”
犹豫了很久,在要离开的时候我终于开口问他,“你额头上那一圈刻痕,是什么意思呢?”
他似乎是始料未及,又像觉得这个提问细节得可爱,愣了一下后竟笑出声来,“小北。”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收敛了笑意,像教堂的神父回答教徒无知的疑问时显得那样哀怜而神秘,慢慢地回答我,
“——是神的指示哦。”
“……这样啊。”
不知为何,在那样的庄重中,我竟感觉到强烈的非人感与陌生感。我慌乱地低下头躲过他灼灼的眼神,像船堂皇地避开暗礁,再慢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我们不一起回家吗?”
“不,我还有要做的事。”
“……哦。”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还活着’这个事情哦。就和以前的很多事情一样,当成我们父女之间的小秘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