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第五十七章 ...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年轻的女警察温声问他。

      刚才已经说了太多话,喉咙痛的厉害,黄芩摇了摇头。

      女警察笑了笑:“好,等你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我们会再来一趟,你好好养身体。”

      黄芩点头。

      从警察过来到现在,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这种感觉无异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中了五百万,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

      护士进来给黄芩换点滴,他看着对方娴熟的手法。张了张嘴,只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单音,然后他就像突然离魂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

      “有什么需要帮助吗?”护士温柔的嗓音响起。

      黄芩回过神,垂下眸子犹豫了片刻,然后看向护士的脸:“借一下手机,谢谢。”

      真的拿到手机后,黄芩却不敢把那串熟悉的数字输上去。他的手抖动得厉害,分不清造成这种现象的源头,到底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兴奋多一点。

      原本应该点击屏幕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一只耳垂——那里原本有一枚耳钉。现在不仅耳钉不在了,耳洞也因为长时间没戴耳饰快长回去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小坑,要仔细摸才摸得到。

      护士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正要出声询问,却看见对方把手机递了回来。

      “抱歉,我……现在不太想打这通电话。”

      话说完后,他又陷入了那种离魂状态。护士只当他才经历过不好的事情,还没从那种痛苦和混乱中回过神来。

      黄芩住院这段日子里,警察联系过他好几次。他的意愿很强烈,就是一定要送黄寻荣进去。最开始还会有人劝他,可能是亲子告父这种事太不符合伦理。可没人能劝得动黄芩,后来就没人会劝他了。

      出院那天他找了一个公共电话亭,给丁言一拨了失联以来的第一个电话。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然后听见了对方大声的呼吸声。他不知道那个人刚才正在上课,看见陌生号码连跟老师说一声都来不及,起身就朝外面跑。

      电话里传来了丁言一试探的声音:“喂,你好,我是……”

      “丁言一。”黄芩说。

      那一瞬间电话里突然就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在听见对方声音的时候,思念就像缠上来的菟丝子,绞进肉里勒在骨头上,然后溶入骨髓中。四肢百骸又麻又痛,恨不得立刻见到对方才能罢休。

      黄芩握住电话的手心出了很多汗,滑腻腻的。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同样也是滑腻腻的。

      “你嗓子怎么了?你……你爸有没有打你?这几个月你怎么过的?你现在在哪里?”

      过了几秒,丁言一的问句一股脑地抛过来,语气中的焦急怎么也掩盖不住。

      黄芩用拳头抵了抵自己喉结下方的位置,怕自己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确定自己稍微平静了一些后,他才说:“我……没事。”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你在哪里?我在订车票,把地址告诉我,我来找你……”

      “丁言一。”

      黄芩开口,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

      “黄芩?”丁言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我们今年春节的时候再见面好不好?”

      这句话说得艰难,黄芩说完后,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去了一样。他的手剧烈颤抖着,差点儿握不住电话。

      他真的想见对方快想疯了,明明丁言一的声音就在耳边,明明一张车票就能让他的想法实现,可是他不能。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是见对方的最佳状态。

      以前看电影的时候,主角受到创伤后怎么也不肯告诉自己的爱人,让对方蒙在鼓里,他只觉得这种行为很傻逼。如今他自己成为了那一类主角,他却发现的确开不了口。

      “什么意思?你爸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听得出丁言一很着急,好像恨不得从电话里钻出来,握着他的肩膀面对面追问他。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就……等一等,等到今年春节,我就来找你。”

      “等什么等,你给老子把地址说清楚!黄芩,不是你说遇到什么事要一起承担吗?我草你大爷的,你在搞什么?”

      黄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快要哭出声了。抢在出声之前,他一咬牙挂掉了电话。耳边安静后,他和丁言一也彻底分隔开来。

      从电话亭里出来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被遗忘在那里了一样。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朝下面掉,他蹲在街边抱着头,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这通电话的后劲比他想象中的大,以至于时间过了很久他都无法平静下来。他是真的很想立刻见到丁言一,可真见到了之后呢?他们不能接触、不能牵手、更无法接吻。那三个月留下来的后遗症,会让他们两个陷入一种难堪的处境。

      这一切都与丁言一无关,他不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等他平静下来后,周围一堆路人面露关切地看着他。有人在劝说什么,他没仔细听。木着一张脸缓缓站起来,蹲久了后的腿没有力气。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亏有好心人扶了他一把。更庆幸的是,扶着他的人是一个女人。

      道谢后,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一家纹身店。他要打耳洞,把快长好的地方重新刺穿。当初他们选的耳钉是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款式,这家店里也有,他买下了一副。

      在同一个地方二次穿孔会比第一次痛得多,他没听店员的劝告,不顾耳垂还在流血硬是换上了才买的枚银耳钉。换好后,他用棉签擦去边缘的血迹,盯着镜子看了很久。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他却觉得哪儿都不对劲。伤口的疼痛蔓延开来,连带着半边脑袋都在疼。耳畔嗡嗡作响,他伸手去摸了一下耳垂,却仿佛被烫了一样缩回手。

      “兄弟还有什么需求吗?”

      男店长突然拍了拍黄芩的肩膀,他猛然后退好几步,撞到后边刚才给他穿耳的女店员,差点把人家给撞倒。

      顶着两道异样的目光,他连道歉都没来得及说,转头跑出了店。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奔跑让他想到了在学校的时候,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丁言一,并决定豁出一切,就当他为自己大胆地自私一回。

      重新回到那个电话亭,他还没等气喘匀就开始摁号码。

      这次的电话几乎是一秒接通,他笑着说:“丁言一,我很想你,我来找你吧。”因为气息不稳,这句话说得不太流畅。

      对方可能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转机,惊喜地说:“行啊!我在C大,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好去接你,要不还是我过来吧?我来接你过去……”

      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丁言一刚才哭过,这鼻音太重了。黄芩感觉喉口突然发苦,眼睛热了起来。

      “别啊……用不着搞这么麻烦……”

      黄芩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但他愣住了。

      通过电话亭的玻璃墙,他看见外面正站着一个男人,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如同蛇类一样冰冷。和对方对视就如同被蛇信子舔舐了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男人正在逼近,而他自己正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让他立刻想到了被关在房间的时候,难以克制的恐惧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他飞快地放回电话,迅速冲出了电话亭。

      “黄芩!”男人在叫他。

      很多天没看见黄寻荣,他明显老了很多。鬓边新长出来的全是白头发,脸上细纹比起之前多了一倍。眼球上全是红血丝,眼下一团乌青。

      “白眼狼,居然敢告我!”他开口。

      黄芩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路人很多,黄寻荣应该不会像那次一样,给他扎麻醉针把他强行带走。可他对这个人应激性地感到害怕,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脑海中重现了那三个月的经历,无尽的痛苦和折磨施加在他的身上。他无法逃脱也找不到人可以求救,绝望和窒息感像蛛丝一样牢牢裹着他。

      只是想想,黄芩都觉得心有余悸。他没说话,就这么防备地盯着黄寻荣。

      “黄芩,什么样的儿子会想到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的老师是这样教你的吗?”

      黄芩依旧没说话,脑子里在思考现在该怎么办。自从警察出现后,黄寻荣就和那伙人一起不见了。他以为他们一起逃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回来。

      他有些后悔,刚才跑出来之前应该先报警。他不是打不过黄寻荣,而是他的害怕让他无法面对黄寻荣。当然,他也不是很想亲自对黄寻荣动手。

      “我养你那么多年,要是养条狗还得知道护主。黄芩,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真后悔当初把你留下来!”

      有路人因为这边的动静围过来,这对黄芩来说其实是有利的。虽然那些人的目光扫来扫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但他现在没精力去管这些。

      他垂着眼,一天让人看两次笑话,也是没谁了。

      “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黄芩终于开口,他盯着黄寻荣的脸,平静地说,“我也想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爸,你来告诉我吧,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黄寻荣箭步上前揪住黄芩的衣领,他恶狠狠地说:“你是我的儿子,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黄芩用力拨开黄寻荣的手,忍着强烈的不适后退好几步,脸上的嫌弃和厌恶怎么也掩盖不住。

      “我好恶心啊,你说得我都要吐了!你以为我多想成为你的儿子?我出生的原因你不是清楚得很吗?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从出生到现在,最恶心的就是有你这么个爸!你说我是白眼狼,那也总比你这个变态好吧!你以为伪装起来就没人知道你的本质了吗?自欺欺人!”

      恶毒的语言脱口而出,黄芩也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违心的,什么话能让黄寻荣难受,他就说什么话。

      黄寻荣抖动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黄芩,一张脸上老态尽显。自己的这个儿子叛逆、不服管教,他们以前吵过的架数都数不清。可黄芩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尖锐的语言,就算他被自己打得进了医院、被自己转走了所有积蓄、被自己耽误了没能填志愿,他都没有说过这种话。

      倘若黄芩此刻能听见黄寻荣的心声,他一定会觉得很讽刺。没能填志愿的时候他恨不得杀了黄寻荣,这些话他不是不想说,他是不能说。每天雷打不动的电击和催吐药,是个畜牲也会知道痛的,更何况他是个人。

      看热闹的人见黄寻荣的样子可怜,开始对黄芩指指点点。

      被人议论的主角却没有丝毫动容,他一脸冷漠地站在黄寻荣的面前,继续说:“像你这样的怪物,活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活该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见鬼的前男友,你活该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这些话说出来后,报复的快感夹杂着难过涌上心头。看见黄寻荣不好过的样子,他并没有很开心,但也没有太大的负罪感。

      黄芩这次算是实实在在地刺激到了黄寻荣,要是在以前,黄寻荣早就扑过来动手了。可现在他只是佝偻着身躯,默不作声。

      黄芩没兴趣继续站在这儿被人当猴子看,他扒开人群抬脚离开。

      指指点点的声音随着他的行走而逐渐变小,黄芩感觉头脑里像是有千万条丝线一样交织在一起,乱七八糟分不清楚。有很多小时候的回忆,也有很多长大后的回忆,反正都不怎么美好。他摁了摁太阳穴,试图把那些让他烦躁的东西都清空。

      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了出去。

      “嘭!”

      一声巨响过后,黄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像是被撞碎了。有很多温热的液体正在从他的身体中流失,他痛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却还是固执地看向了那辆粘着血液的面包车。驾驶位上,黄寻荣像一个人偶一样僵着,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

      很多人都在围着黄芩,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他用力呼吸着,每一下都扯得胸口生疼。很奇怪,发生了这件事,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有多恨黄寻荣,而是惦记和丁言一的那通电话还没有讲完。

      身体太沉重了,他试图爬起来给丁言一回电话。但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这么沉重,就好像一副拘着他枷锁。

      直到体温慢慢变低,眼前出现很多密密麻麻光点。他动了动唇,最后放弃了。

      丁言一,我不能来见你了。

      今年除夕,我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