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悲凉》爱茵

69、爸爸

　　第六十九章
　　赵美儿和戴万生最终没能等到戴宏下来帮忙，等了三四分钟，这个家中的最积极分子一反常态迟迟没下来，母子俩于是合力把一箱腊肉抬上了三楼。
　　对于戴万生来说，家里的来客纯粹是陌生人，可是对于赵美儿来说，是惊奇是疑惑，戴省长怎么会在她家，他们没那么熟吧。
　　“戴省长，您——”接下来她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之后突然意识到他也姓戴。
　　可是戴省长的眼里，是惊喜是感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她能够确定，这是在亲人之间才有的表情。
　　“你是我的好儿媳！？你是我的乖孙儿！？”儿子站在母亲的身旁，十三岁的儿子已经比三十三岁的母亲高了。
　　儿子望望母亲，母亲望望丈夫，丈夫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悲伤以及愤怒。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老头躬身对着戴万生。“戴万生。”“万生万生，万物苏生。好名字，谁给你取的孩子？”“我爸爸。”“取得真好。”他摸摸孩子的头，然后握住赵美儿的手：“我可以叫你美儿吗？”
　　赵美儿望向戴宏，他的脸上浮现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可是今晚，它反复出现在他的眼里。这些年，在只有他一个人时，他是不是常常这样，到底曾经，他经历过什么样的往事，她对他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但不管怎么样，对方都是长者，所以她回：“可以的。”
　　“美儿，谢谢你，谢谢你给了宏儿一个家。知道他有你和万生这样的家人。我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您——请坐。”她对他打着请的手势。他没有动，他摸摸裤子的口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金黄色的小巧精致的怀表。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东西，他跟随了我五十多年，万生，乖孙儿，爷爷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块怀表是个旧东西，你不要嫌弃。”
　　万生不敢接，望着他母亲，他母亲望着他父亲。
　　“——您不要这样，这是您最珍贵的东西，我们不能收。”。
　　这一辈子，她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天天喊：爸爸，爸爸，爸爸——
　　要是天天都有爸爸喊，这将是一件多么幸福多么美妙的事啊。可是她这一生，喊爸的时光太短暂了。可是戴宏喊爸的时间，就比她多了吗？！
　　她是没了爸爸可喊，可他是有爸不喊！这是为什么？
　　“万生，让爷爷高兴高兴好不好，给爷爷点面子。”
　　“您还是先坐吧，您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老头终于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
　　自然，赵美儿没有示意儿子接下那块用金子打造的怀表。不管它值多少钱。
　　赵美儿五指扣住戴宏的五指，拉着他过去，他不动。
　　“听话，宏哥，跟我走。”她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里全是母性的温柔，他没办法拒绝。
　　于是他们十指相扣坐在了老人的对面。
　　“请问您要喝什么茶？”赵美儿问戴正阳，然后侧脸看向戴宏，他眼睛望着别处，脸上满是愤怒和悲伤。
　　“白开水就好，晚上喝茶不容易睡着。”
　　“请问您喝热的温的还是凉的。”
　　“温的。”
　　“万生，给爷爷倒杯温开水来。”
　　她的儿子照做了，然后问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你们喝什么茶？”
　　“我们还是喝五香茶，是不是宏哥。”
　　她先看向自己的儿子再看向自己的丈夫，他还是悲愤地望着别处没有回应。
　　“你们还是共用一个杯吗？”
　　“当然儿子。”
　　万生果真用陶瓷杯给父母泡了一杯无比清香的热茶来，恭恭敬敬放在父母中间的桌子上。
　　“谢谢儿子，继续去和朋友们玩去吧儿子。”
　　万生乖顺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跟爷爷说再见。
　　“您有什么指示吗戴省长。”
　　“没有，我就想来看看你们。”
　　“好，我明白了。那么我想说说话，可以吗？”赵美儿望向戴正阳。
　　“美儿你请说。”
　　“我下面说的都是推理猜测，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爸爸您的批评指正。”
　　喊出“爸爸”两个字，戴宏又和赵美儿斗争了。他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赵美儿没有同意。
　　“你叫我爸爸了，美儿我太开心了。”
　　“您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为好。我和戴宏结婚十四年，您第一次出现，不要告诉我您没有空或者您找不到您的儿子。我们结婚之前我告诉他我是孤儿，他也告诉我说他也是孤儿。”
　　“我说的是实话，我父母确实都不在了。现在看来他说的是假话。以我活了三十三年的人生阅历与人生经验，我爱人是这个人世间品德最好的男人，没有之一。然而今天我才发觉，这么一个忠孝两全的男人却要诅咒自己的父亲，不能不让我生疑。”
　　“您一出现，我爱人就如此的反常，您看到了吗，他的眼神里流露的，全是愤怒和悲伤，我和他生活了十四年，我之前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之所以如此愤恨您，我想，肯定是因为曾经他深深爱着您，所谓如今恨之深，全都是因为曾经爱之切。因为曾经爱之切，所以如今才会恨之深。”
　　“这么多年来，您的事业一直蒸蒸日上，之前您认为您过得很风光，您自然也觉得您很牛逼，其实您的成绩，跟您真的没有太大关系。”
　　“今天东海省的成就，甚至全中国的成就，只跟中华人民共和国独立于世界之林的那一天有关系，只跟中国在朝鲜打败美帝国有关系，只跟改革开放有关系。”
　　“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您做得到的事，张三李四甚至王二麻子都做得到。您儿子不仅道德高尚，能力也非同凡响，他有力挽狂澜安邦定国之才，可是他的一生，却屈就成为了一个高中老师，这是为什么，您有细想过吗，午夜梦回时，您痛心过吗？”
　　“如果您真的爱他，如果您一直爱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您都可以来找他，如果您做了伤害他的事，您也可以乞求他的原谅，您可以像牛皮糖一样时时赖着他。我不相信，以他的睿智之商，以他的慈悲之心，他不会不原谅您。”
　　“而您之所以今天来找您儿子，是因为您终于发觉，您这么多年来为之倾注了所有一切的所谓的亲人们根本就一直只是在利用您。而很快，您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因为再过一年，您就要退休了，只要您退了休，您就只是这大千世界里的甲或乙，您和马路上所有的老头一样，也许您还不如他们，他们还有家人煮着热饭热菜等着他们，而您的家里，不见得有。”
　　“至于您儿子，您放心，我会对他好一辈子，我们不仅这辈子是夫妻，下辈子也一样，还要做夫妻。”
　　“不过您自己，您也不要太担心，要是没有人照顾您，您就到您儿子家里来，我会伺候好您的。”
　　赵美儿终于把戴正阳说到崩溃。他终于灰溜溜地走了。不过这一切，不是戴宏想要的结果，也不是赵美儿想要的结果。谁不愿意爹娘恩爱，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