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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三十年首辅的府邸坐落在北城,朱红大门嵌着铜环,双狮镇在门前。阖府迎恭迎魏好时下朝,一盏盏的灯笼火光越发明亮,犹如水银泻地一般,更加显出夜色的浓黑。

      红灯影里,青鸾瞧见魏景月伴在陈季北身侧,眉心里却紧紧蹙起。转眸时和正在为魏好时穿上官靴的陈季北对上,不由浅浅一笑。

      但,想来因为心急加上心疼,额角上沁出微微的汗,映着两颊微红,如同红色的丝,绣在如顶好的羊脂白玉一样瓷实的底子上头。

      宫中最好的绣娘,绣出的物件从来不是凸出来,而是嵌在其内,仿若和底子融合。

      就如眼前一双人一般模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青鸾头痛欲裂,强颜含笑,却只有愁苦倍加。

      魏景月和陈季北搀扶着魏好时,从福身施礼的青鸾身前走过,恍如未见。

      相府石阶和朱门上,浮光掠影的灯光荡漾着明灭似的波澜。一品的绯红官袍,三尺袖宽如朱鹮的长翅,从青鸾眼前拂过。

      青鸾缓缓起身,遥望着魏好时蹒跚的背影,许久,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老了,银雪似的长髯映着那胸前径五寸的大独科花,一步一步起伏中,颤巍巍地,煞是刺目。

      曾经锐利的眼,在阅尽宦海中的钩心斗角后,眼角都有些下垂了。像是画轴子里的绢鼠色,无可避免的灰败了下去。

      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她的视而不见吧?

      青鸾没有去下人们为昌郡王与郡王妃准备的房间歇息,而是顺着记忆回到那座偏僻的院落。

      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早就花满枝头,洁白如雪的花瓣零落一地,偷偷掩着端着油灯在门前等候她的哑娘。她消瘦得不成样子,眸子也失了神采,却在见到青鸾的刹那,泪盈满眶,又生生的忍下了。

      十年前的匆匆出嫁,青鸾带不走哑娘,除了死没人能将她带出这座相府。因为知晓了太多不堪的秘密,而被毒哑了声音,失去名字的女人。青鸾无力带走她。

      还是那所阴冷的堂屋,青鸾站在青石方砖地上,连绵乍停的雨水潮气还浸在地面,透着几分寒意,青鸾内心里思虑纷纷,愈发觉得衣衫单薄,骨子里禁不住微微发颤。

      哑娘早早已备妥盥洗用水和桌上饭菜。

      一如当年,和她一起用饭,然后服侍着她梳洗睡下。

      虽是茶饭怎生咽,睡起无滋味,青鸾还是躺在床上,一心一意的让自己进入了梦境。

      梦里,她又闻到寡淡的芳馨,有什么微凉地落在睫毛上,让眼前的事物濡湿似的模糊。一时间她以为是雪和霰子,随着风一同迎面扑来。抬眼看去,却是那株老梨树,盛放高悬。

      有阴影笼罩过来,疑似花动影移。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我可怜的青鸾。”

      哭泣的声音,像风雨中的落花,原本是天上的云,碾碎了迫落到这人间,无所依凭的凄伤。

      睁眼时,青鸾并不觉得自己哭了,可触手时枕巾却是湿的。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青鸾坐起来拉开绣着柳叶的帐幕,出神望着窗外。

      哑娘正背对着她,找出久已不用的妆盒,轻轻放在妆台上。觉出她醒了,转身后不觉一愣,青鸾长发如织,似整匹的黑练,更衬得唇色苍白。

      哑娘就对青鸾笑笑,仿佛是抱歉惊扰了她。

      青鸾叹了一声,才对哑娘道:“不妨事,我已经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立时有几名侍女掀了帘子鱼贯而入,侍候了青鸾梳洗后,便又将一个覆了红纱罗的托盘呈到青鸾面前,回禀道:“王妃,今日是每年宫内照例的春日宴,郡王爷让奴婢们给您送来簪饰。”

      每年三月初四的清明之后,普通人家这个时节不过是赏玩些桃杏梨花,而宫里窖中花树尽出,修饰了圆圃、台榭、药栏,架起凉棚。在高玄宫内几乎足不出户的青帝,每年此日圣驾幸回御花园,咸赏新培出的牡丹花会。

      于是,宫中一年几次大宴,皆始于这日的春日宴。

      这样年年的盛事,有品级的命妇皆要进宫赴宴,服饰虽按常例为便服,但也一丝一毫出不得差错。

      青鸾陡然明白了什么,坐于凳上怔怔地瞧着那托盘半晌,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室内就剩下她和哑娘,青鸾才猛地掀掉……

      稀薄质差的嚣纱片子,力道便是再大,也不过是浮絮轻软,飘飘落地。红若珊瑚的颜色,如烟散开,似是在青砖上染着上簇新的血迹子。

      托盘里是一枚花簪。

      中央的牡丹仿若盘大,娇艳动人。周遭是一朵一朵细小的花瓣串成四五串流苏,尺余长,若是簪在鬓间可悠然飘散到肩胛。碎金般的阳光照拂在其上,花瓣单薄的如一块块透明的琉璃。

      瞧着极为华丽,其实值不得什么,不过是绢纱费了心思裁成。

      只是,不名贵不打紧。可,这是一朵赵粉。

      赵粉。

      她悲伤地合上眼。

      正室为红,妾滕为粉。

      青鸾颓然地双手掩面,再也无法掩饰自己。

      哑娘呆立一旁,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把她抱入怀里。

      “帮我梳妆吧。”青鸾冰冷的手幽幽抚上来哑娘,低下头,话说到后来像是含在口中似的,每一个字音分外哽咽模糊:

      屋内昏暗,为了对镜梳妆将窗大开,满树的梨花开得几近鼓翅,风若透明色的衣袖,轻轻一个触碰,就会飞落一串。

      宛如泪滴。

      青鸾欲泣的眼反倒流不出泪,只是空洞地望着明亮晴好的天色,瞎子一般。

      哑娘拿着杨木梳子将青鸾的发,缓慢的一点一点梳成整齐发髻。然后咬紧唇,将绢花赵粉轻悄地簪在她的发上。

      起了云翳的镜中,暗淡地犹如淡淡污渍,将赵粉蒙尘。

      但,青鸾柔软的眼波,明亮而又美丽。

      直到青鸾整装出去,哑娘才对着铜镜中昏蒙的影子,在晨风落花声中,把脸深深埋在双手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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