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顾》阿叶的阿软

5、群英令

　　酒过三巡，此时席间的众人已是红光满面，等待着接下来天还珠重见天日的一幕。

　　那颗传说中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天还珠正静静地躺在一只木匣里，由仆从小心翼翼地捧到正中的花几上。镶满十二颗珍珠的木匣外，还锁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天机玄铁锁。传闻天机玄铁刀枪不入，除了与其对应的独一无二的钥匙，任何人都破不开这把锁。

　　陆鸿远端起琉璃盏，铿锵有力地道：“陆某不才，承蒙各位信任，担任武林盟主已有二十年。江湖中事，夕寐宵兴，未有含糊。武林盟能有今日，全仰仗诸位支持，陆某不胜感激。今由犬子追回天还珠，陆某愿将其赠予少林，以彰武林盟情义，请诸位同道见证！”说罢，豪饮一杯。

　　在一片的“盟主英明”声中，他阔步走到花几前，从腰间取出了钥匙，轻轻托起木匣。

　　咔嚓一声，天机玄铁锁应声而开，众人随着他的动作向里看去，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开启的一瞬间，陆鸿远的脸色忽由红转白，继而变得铁青。

　　众目睽睽之下，那只华美的匣子里铺着柔丝软垫，中心的凹槽本应是放天还珠的地方，竟然空无一物！

　　乌云蔽月，风雨欲来。檐下飘摇不定的宫灯被吹得忽明忽暗，这场夜宴已不复初时的轻松热闹。

　　所有人都盯着那只空空如也的木匣，心情复杂。大多数人都知道天还珠是由盟主亲自看守，如今失窃，不论是家奴监守自盗，或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似乎应该要向陆鸿远讨个说法才是。

　　“岂有此理！”陆鸿远脸色沉沉，眉心拧成了川字，周身散发出慑人的气场，几乎要将木匣捏碎。

　　陈大年愤愤道：“盟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天还珠丢了不成？”

　　有了第一声置疑，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如同闷雷一般笼罩在水榭之上。这架水上仙舟忽而化作江心上的一叶小船，浪打舷惊，摇摇欲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鸿远面上失光，当下沉声道：“来人！是谁将天还珠带过来的？”

　　管家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垂着头道：“回……回主子，是属下带来的。”

　　陆鸿远眼神锐利如钩，紧盯着他，“你一路可曾发现异样？”

　　管家斩钉截铁道：“未曾发现异样，木匣一直在属下手中，从严旭堂一路走到风雨榭，路上再没有见过其他人，也没有第二人经手，望主子明鉴！”

　　陆鸿远嗯了一声，不怒自威道：“你跟了我有三十多年，我若是怀疑你，岂不是是非不辨了？算了，你先下去！”

　　陈管家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回到了他身后。

　　张天翰抱了抱拳，“陆盟主看重的人，我等自然信服，只是鸣剑山庄守卫森严，偷窃了天还珠的到底是何人呢？”

　　这时，沉默半晌的四方楼楼主孟祁忽然起身，用嘶哑的嗓音道：“定是那关外的长生教，他们贼心未死！”

　　陆鸿远叹了口气，“陆某有失重托，愧对楼主。”

　　孟祁摇头，“此事本就是因长生教而起，他们不择手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竟不惜涉险来鸣剑山庄，可见天还珠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

　　空蝉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如孟施主所言，魔教阴险卑劣，就算盟主将天还珠赠予少林，恐怕少林弟子也是心余力绌，无力看守，盟主无需自责。”

　　可眼下毕竟不是为陆鸿远开脱的时候，见气氛胶着，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各位前辈，算起来天还珠丢失不过一日光景，此时还为时未晚。”陆峥缓缓行至陆鸿远身侧，面向众人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追回天还珠，避免日后造成更大危害。”

　　孟祁颔首赞同：“二公子所言甚是，追回天还珠，小则挽回武林盟颜面，大则事关中原武林安危，请盟主早日定夺。”

　　“请盟主定夺！”众人附和道。

　　“也罢！”见状，陆鸿远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块形制特殊的令牌，高举在身前。

　　见此令牌，宴上顿时噤若寒蝉，人人神情严肃。

　　叶疏予也向他手中望去，晦暗的灯光下，那枚手心大小的令牌通体闪耀着银色寒芒，再仔细一看，寒芒流光溢彩，一只错金猛虎跃然其上，眼睛处一颗血红的宝石若隐若现。

　　银色令牌、错金猛虎、血色玛瑙——只要是江湖中人，没有人不认得这块令牌，叶疏予也不例外。

　　“群英令！”有人惊呼。

　　群英令，历届武林盟主一生只可动用一次群英令。此令一出，可号令群雄，命令如山，不可违抗。

　　二十年前，前任武林盟主便动用过此令，召集千百名侠士共同围剿魔头。后因内部叛变导致魔头逃脱，中原正道折损无数。因为此事，不少人对武林盟失去了信任，从此脱离盟约，自立一方。前任盟主自知难辞其咎，便选择退位，直至郁郁而终。

　　二十年后，群英令再现江湖，势必又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

　　陆鸿远面色凝重，举着令牌道：“武林同盟听令！”

　　“我等听令！”乌泱乌泱的英雄豪杰齐齐站起，抱拳静候。

　　陆鸿远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日陆某动用此令，希望天下群雄助我夺回天还珠！夺回此珠者，陆某将许他一个承诺！此言已出，徙木为信！”

　　闻言，不少人双目绽光。天还珠能否起死回生还未可知，但得到陆鸿远的一个承诺，就意味着江湖地位、权利金钱触手可及，人生在世，这些东西有时远比起死回生要值。于是摩拳擦掌，纷纷应道：“我等接令！”

　　叶疏予隐在人群中，只见陆峥接过那只空匣子看了看，低声对陆鸿远说了声什么。对方脸色稍霁，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峥点头，接着便离开了风雨榭。

　　见他一走，众人自觉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为了抢占先机接连离席，“我等先行告辞，天还珠一事，请盟主静候佳音！”

　　陆鸿远目光如炬，抱拳道：“有劳诸位！”

　　叶疏予再次望向他，风雨榭中，那人两鬓微霜，眼角也添了许多细纹，已经年轻不再。可这具高大挺拔的身躯里依旧满盛着雄心壮志。

　　叶疏予心里清楚，陆鸿远是个执着近乎顽固的人，不达目的必定不会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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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下了一整夜，天亮时雨势才渐小。

　　洛阳城郊，叶疏予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撑着一把素绸伞，缓步走向雾雨横弥的竹林深处。尽管林中泥泞不堪，那一身兰色的轻衫却未溅上一颗泥点。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双脚看似行走在泥水中，却只是虚虚地踩着，一步也未落实。

　　忽而雨停，他似有所感地停住脚步，鼻翼间立刻沾染了竹叶湿润的清香。但在清香之中，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远处传来的那股浓重而粘腻的血腥味。

　　他松开那只握着伞柄的纤长匀称的手，身形蓦地一闪，瞬息之间便出现在十丈之外。在他身后，素伞飘飘摇摇旋如落花，轻巧地挂在了竹枝上。

　　叶疏予自幼练习千踪迷步，到如今已臻化境，又行了数里，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了一片被竹林环绕的空地。空地上，两具被雨水泡得狼藉的尸首横陈，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地面。

　　叶疏予看着这两具熟悉的尸体，并不惊讶。他上前，在松伯和红婆的腰间摸了摸，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发现，想必天还珠已被凶手拿走了。正欲起身，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叶疏予微微抬眼，只见来时的小路上出现了两个人。

　　走在前头的，正是陆峥。

　　“你是何人？”见有其他人在场，瘦小的护卫立刻将陆峥挡在身后，单手按在剑柄上，眼中写满了戒备。

　　“西辰，不要大惊小怪，这位朋友那晚你不是也见过么？”陆峥道。

　　“是。”名叫西辰的护卫耸了耸鼻尖，又退了回去。

　　“二公子，你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赶来的？”叶疏予不慌不忙地起身。忽视一旁的尸体，他身长玉立，身后是万顷竹海，风卷绿涛，青丝飞扬，如同一副绵延不绝的画卷，而他绝对是画中最惊艳的一笔。

　　“正是。”陆峥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叶少侠，可惜时机不对……”目光扫向地上的尸体，陆峥眉头紧锁，“玲珑阁失窃的那晚我就撞到了这两人，后来查过方知他们的身份，江湖人称梧州二老。天还珠失窃后他们就失踪了，据城中的暗线所说，他们逃进这片山后就再也没出来，竟然死在此处……”

　　叶疏予见他俯身在梧州二老的尸身上仔细地翻找起来，提醒他：“二公子，天还珠不在他们身上。”

　　陆峥摇头，示意他靠近，“我不是在找天还珠，你且看。”

　　叶疏予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梧州二老的喉间有一道薄而长的血痕，创口之深，几乎要把整颗脑袋削下，只留着颈后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