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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外篇一:灼灼其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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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以后,便是立春。天气逐渐转暖,树桠上也抖出新枝,几星绿意探出头来,迎接落下的绵绵春雨。
雪花纷飞的季节过去,夙阑城一扫战事阴霾,恢复了昔日的繁荣盛况——而这,全仰赖他们伟大的霞云宫主,以及座下的文判、武使们。
如今,夙阑各个街头巷尾,都弥漫着洋洋喜气。大人们忙着扫家居、贴年红,孩童们则穿上新裁的暖棉袄,凑到一块儿嬉笑、打闹,别提有多快活了。
然而,随着年夜的脚步慢慢逼近,也有人变得愈加压力烦躁——比方说,频频出现在宫中各个角落、忙前忙后的某位文判大人。
“——制作甜米糕的材料,准备好了没有?”
“回大人,都准备好了,就待明日午时开工。”
御厨们看着穿梭在食材间的人,小心翼翼地回应着,生怕再被挑出什么毛病——好在这回,那人很快就检查完毕,踏出火灶房,拐向桃林间的空地。那儿只摆了几方食案、座席,仅几人立在原地窃窃私语,显得空荡又冷清。
“这宫主以下的席位,怎么全空置着?”
“这……宫内人数变动太大,坐席方面,还得再……”
“上周吩咐的事,到现在还没做好?俸禄涨了,脑子反倒糊成粥了吗?”
身着墨衣的人疾声厉色地说着,然后抬起笔,在密密麻麻的卷轴上多添一条。
“算了,一会儿把名录送到花雪殿,由我亲自安排。”
“……是,谨遵雪判大人命令。”
“哼。”
雪华沉着脸,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轶命,道:
“年市的摊位斗争,处理好了没有?”
“那事,风判早就解决了。巡逻卫兵的班次也已调整,应不会再出乱子。”
“如此便好。”
雪华捏着眉心,又道:“祭祀用的酒呢?可寻着了?”
“桃花酿没找着,倒是找到了几十坛青梅酒,先凑合着用用。”
一旁的凌攸插了句嘴,顺带接过雪华手中的卷轴,道:“华吟,你歇一会儿吧。过年就图个开心喜庆,别把自己累垮了。”
“谁说我累了?今年不过少了个人,才……”
雪华话没说完,自己便心情恶劣起来。一旁的凌攸则心领神会,拍了拍他的肩,道:
“我明白,但这些事本不在你职务范围,尽力做好就行,别苛求完美了。”
“——我至今方知,这等琐事处理起来,居然如此费心劳神。”
雪华脸色难看地说着,伸手将卷轴抢了回来。
“从前我总以为,他不过无所事事,总挑轻松的活儿干。可原来,是我自己太狭隘了。”
闻言,凌攸叹了口气,道:“你与他性子本就不同,不过各有所长、各尽其责而已。若要他待在殿中批阅文书,怕是只干三日,便直接遁逃出宫了。”
他顿了下,见雪华顾着阅览卷轴,便往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张糖饼,道:
“忙了一天,还没吃上饭吧?这是我请火灶房做的饼子,多少吃点吧。”
“……”
雪华瞪着那张饼,脸色晦暗不明。须臾,他抬起手,粗鲁地将糖饼抢过,然后唰的一声将卷轴收起,往下一个目标地走去。
“华吟?”
“别喊了。这时候追上去,你俩又该吵起来了。”
轶命凉凉地说了句,凌攸则眨了眨眼,道:“我这是……又说错话了吗?”
“没。他和月判一样,都在和自己过不去。”
轶命环起手,斜睨了凌攸一眼,道:“说实在,你没考虑去花雪殿暂住吗?”
“是考虑过,但华吟貌似不太情愿。”
凌攸顿了下,道:“这段时间,多有叨扰了。若你觉得多一个人占地儿,我可以马上搬——”
“不。我最近新练了一批毒,还没机会试验看看。”
轶命眯起眼,上下打量凌攸,嘴角勾着耐人寻味的笑:
“听说,你很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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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道橘线划上夜空,迅速爆成绚烂的烟花。火树银花争妍斗丽,微笑也如迎春蓓蕾,在人们脸上绽放。
今夜,是年前的最后一晚。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城内四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充满着浓浓的鲜活气象。
即便如此,夙阑的各个角落,依旧能看见卫兵们的身影。为了不破坏节日氛围,他们并没成群结队地巡逻,而是换上了大红衣物,以两人一组行动。
身为卫兵,他们必须维持城内纪律,因此一般的节庆活动,都与他们无关——
话是这么说,但早在前几日,他们便出席了宫中的祭祀晚宴,也享受了一把过年气氛;而今夜以后,他们也可轮流归家探亲,所以此刻辛苦点,也是值得的。
与往年不同,这次的年前祭祀,不仅按惯例祭天地神灵,还祭奠了因战事殒命的人们。那一夜,霞云宫主还罕见地现身人前,亲自吟诵一首“追思词”,为晚宴划下句点。
“不过,你不觉得,宫主好像较上回矮了些吗?”
“貌似声音也不对吧。可那种威压全场的气势,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两名卫兵大爷低声说着,走过了一个个年市摊位。其中,较年长的那个忍不住瞥了同伴一眼,低声道:
“话说老魏,我昨日在城内巡逻时,撞见了月判大人。我就纳了闷儿了,他不是负责夜巡吗?怎么大白日的,便在城内奔走啊?”
“什么?你也瞧见了吗?”
另一名卫兵瞪大了眼,道:“我也遇过几次。那人行动太快,整张脸都藏在斗笠纱下。要不是瞅见那标志性的赭发,我差点就要上报轶命大人、请求弟兄支援了!”
“真的?可我听夜巡的兄弟说,月判大人从未怠工。他这样时时待在宫外,究竟什么时候休息啊?”
“唉,许是花判大人不辞而别,让他心中烦闷吧。莫说月判大人,你没见最初几月,这城内的花粉都苦着脸,不断追问花判大人的下落吗?”
“你这么一提,我也有些难过了。你说,花判大人啥时候才肯回来啊?他不在,整个望云宫的气压都低了些,大家伙都心惊胆战的,就怕又得和黑无常打交道——”
那卫兵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二位大爷,在说什么呢?”
“哇啊!”
两人吓了一跳,齐齐转身望去,然后拍了拍心口,慌慌张张地作揖道:
“风判大人。”
来人正是风舒。他穿着一身水绿常服,手中捧了几个油纸袋,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
“二位巡城辛苦,我这儿有些饴糖,你们用点吧。”
“这……”
那俩卫兵看着递到眼前的小纸包,有些尴尬地对望一眼,手犹犹豫豫地停在半空。
“——新年吃点糖,甜蜜又吉祥。”
一人笑吟吟地从风舒身后转出,随手将纸包拿起,塞入年长的卫兵怀中。
“这糖在年市里可抢手了,好不容易才买到呢,还请二位莫要嫌弃。”
“不、不敢……多谢风判大人赐糖。”
两名卫兵诚惶诚恐地作个揖,然后弓着身子跑开了。
“欸?我说什么了吗,怎么跑那么快啊?”
宁澄摸了摸后颈,一脸的无辜。他取了一串糖葫芦,递到风舒面前。
“喏,这支是你的。”
“……宫主不是说,自己只买一支吗?难不成,指的是这样的‘一支’?”
风舒盯着送到嘴边的糖葫芦,再看看对方抱着的、比自己还高的草把子,有些哭笑不得。
那草把子上,歪歪斜斜地插了好几串糖葫芦,瞧着至少也有十余串。风舒刚揶揄了句,便见宁澄眼角一抽,似乎也有些困窘:
“这个,是卖糖葫芦的老丈送的。他一见到我,便问是不是买给芙儿的,然后直接塞了十几串过来。我推说自己拿不了,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宁澄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着,将糖葫芦硬塞到风舒手里。
“我一路走来,已经被不少人当作卖糖葫芦的了。你要么帮忙吃点,要么快些去找芙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个小姑娘踩着莲步走来,小手在自己袖袍一扯,一脸的含羞带怯:
“宁公子,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
宁澄几乎想叹气了。一旁的风舒则弯起微笑,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拉,道:
“姑娘,我们不卖糖葫芦。你要是想吃,自个儿到别处买吧。”
“我、我……”
那小姑娘被他那么一堵,顿时满面通红。她看了看风舒,又望了宁澄一眼,捂着脸跑开了。
“哎,你干嘛弄哭人家啊?”
宁澄于心不忍,刚念了风舒一句,却见那小姑娘奔到另一群姑娘跟前,激动地说了什么。随即,那群姑娘便爆出几声尖叫,个个面上含笑,兴奋地朝他们望来。
宁澄:“……”
见状,风舒轻笑一声,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从草把子上取了几串糖葫芦,逐一派给了那群姑娘。之后,他心情很好地走回宁澄身边,牵起对方的手,往宋嫂家的方向走去。
“喂,你送糖送上瘾了?”
宁澄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娇笑,忍不住起了点鸡皮疙瘩。
“你不是让我解决这些糖葫芦吗?这下好了,瞬间就消掉了九支。”
“好是好,可我也给了老丈不少铜板……与其一支支送,不如拿来卖呢,还能挣点钱。”
宁澄碎碎念了句,风舒则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宁澄嘴边。
“来,新年吃点糖,甜蜜又吉祥。”
“……就你花样多。”
宁澄看着那浑圆剔透的糖葫芦,不客气地咬了颗,边嚼边道:“我不管,反正这糖葫芦是芙儿的,你得赔人家。还有,你送出去的那些饴糖,也得赔回——”
他的“来”字还未出口,便生生被堵住了。
“这糖确实甜,应该足够吉祥了。”
将他嘴堵住的家伙直起身,袖摆一挥一收,面上带着正经的神色,俨然一副高雅端庄的模样:
“宫主,下回记得闭起眼。”
“你……”
宁澄脸红到了脖子根,瞠目结舌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众目睽睽,你怎么能……”
“说的是。那宫主觉得,左边的小巷子怎么样?不如我们先不找芙儿了,明日再……”
“风、舒!”
宁澄恼羞成怒地喊了声,也顾不得四周人群一脸看戏的表情,直接抬脚往风舒腿上一踢,气呼呼地走开了。
“嘶——宫主,你也知这儿大庭广众,多少给点面子嘛……”
“你这般恬不知耻,还用得着给面子吗?”
宁澄紧紧抱着草把子,铁了心不回头。风舒则左右看了眼,嘴角浮出笑容,往前方追去。
“哎,是我错了。不然,明儿给你做两道辣菜,怎么样?”
“……要三道,外加品茗楼的虾饺和豆面卷子。”
“好——”
于是,夙阑城的百姓们,就这样看着“俊雅温和”的风判大人,抱着大叠的油纸包,一瘸一拐地追着人跑。
至于今日之后,糖葫芦老丈的生意好得莫名其妙,引领了一波卖糖葫芦的热潮,又是无人能预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风判大人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