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最后一个晚上》常唯欢

7、第 7 章

　　视频通话已经中断，季时遇脑中最后一幕是手机那头连夏毫不犹豫地在手臂上狠划的那一刀。

　　司机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一声不吭地急速发动汽车，玩了命地往家里赶。

　　他听到车后座的季先生在叫家里的医生过去，又说：“应该要缝针，最好带上麻药。”

　　司机又一次被吓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另一边，连夏手臂的血还在不断地流着，她好像被魇着了，看都没看一眼，只死死地盯着面前站着的那两个保镖。

　　“送我去医院。”

　　保镖其实内心也被惊到，没想到季太太敢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只是季先生有吩咐，他们不想失职。

　　“季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送我去医院！”

　　两个保镖干脆闭了嘴，只人还是挡在连夏前面，一步不肯让。

　　季先生关季太太的禁闭，放她出去，他们是要负责任的。

　　连夏的脸平时还要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也不觉得疼，她的右手还紧紧地握着刀，左臂垂在身侧，这一侧的地板上已经汪着一大片的血，触目惊心的红色。

　　会不会死？

　　不知道。

　　反正只要她没死，她就要去医院。

　　刚刚冯珈瑜给她打电话，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冯父遇到车祸，生死未卜。

　　连夏和冯珈瑜是从小学开始的好朋友，一路到高中都是同学，那时冯母和连父都得了癌症，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被吓坏了，常常在一起抱团取暖，相互打气。

　　后来连父做过两次手术，侥幸活下来，而冯母就没那么幸运，在去年离开了。

　　葬礼那天，连夏没能去安慰冯珈瑜，因为她正好被季时遇禁足，出不来。冯珈瑜一点都没怪她，体谅她公司事多，走不开，连夏当时没忍住，告诉了冯珈瑜真相，让她成为唯一的知情人。

　　以前的事，已经没办法重来一次，所以这一次，只要她不死，都要去医院，不再让冯珈瑜一个人面对恐惧。

　　*

　　眼前的门被打开，季时遇冷着脸走进来。

　　两个保镖一起叫“季先生”，齐齐后退几步。

　　连夏仰着头，一点也不惧他的脸色。

　　她现在其实怕他，相处越久越害怕，只是这一刻，一点都不怕。

　　季时遇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体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阴影中忽然勾了下嘴角。

　　“想死是吧？想死割什么手臂，有本事割脖子啊。”

　　连夏死死地咬着牙，握刀的那只手微微发着抖，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毕现。

　　当初差点儿就家破人亡，然后她没办法，去求季时遇，拿自己跟他做了交易。将近两年，她表现得十分温顺，几乎对他言听计从，又拼命讨好季太太，希望在许沁回来后，可以帮着他们说几句话，让自己能更顺利的脱身。

　　结果现在发现，一切都是妄想。

　　她不知道原因，可是季时遇好像没打算放过她。

　　她几乎快要绝望了，就像当初那般走投无路。

　　连夏紧紧地盯着季时遇的脸，她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片浮光掠影。

　　画展的初遇，他主动跟她搭讪；他开始追求她，方式直白又浪漫；他主动亲吻她，她紧张地要命，眼睛都不敢睁；她告诉他自己想去翡冷翠，那是她的梦想，她以后要做一个特别厉害，特别有名的画家，他很安静的听，一直温柔的笑。

　　结果那都是伪装，不过是一层画皮。

　　连夏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抬起手，比刚才那一刀还要果断地，狠狠地割向颈部大动脉。

　　当初，如果她没去求季时遇，连家三口几乎没有活路，现在，这一刀下去，不过只是让悲剧拖延了两年。

　　只是，假如注定要走上绝路，她这两年受得罪又算什么呢？

　　刀子遇到了阻力，连夏睁开眼睛。季时遇的脸上，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阴冷。他的手攥着刀刃，无乎是咬牙切齿的：“非得找死是吧？”

　　发热地大脑冷却下来以后，连夏也为刚才的一时冲动而惊讶，只是这一刻，肯定是输人不能输阵。

　　“是啊，”她身体打着颤，却忍不住笑了，手松开刀，由着季时遇把刀夺走，“要么我死，要么送我去医院。”

　　当啷一声，刀被季时遇用力丢到一边，血顺着手指滴下来，染血的手指慢慢握成拳头。

　　连夏心中甚至有一种奇异的痛快。

　　看，多好，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季时遇的家庭医生在这时匆匆赶到，立即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不过人家终究是专业人士，很快就冷静下来。

　　“季先生，你的手在流血，我……”

　　“先看她。”

　　家庭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先给连夏处理伤口。

　　连夏这时才发觉疼，好在不一会儿麻药开始生效，看着那针在手臂上穿来穿去，却一点不觉得疼。

　　她的身边，季时遇坐在沙发的另一头，身体微微后仰，看都没看手上的伤口。

　　“等一下你们送她去医院。”

　　两个保镖一起说“是”。

　　连夏低着头，由着那位医院缝合手臂上伤口，大概是流血过多，头有点晕，心中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

　　陈简西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公司副总张家学出车祸的消息。车祸是昨晚出的，张家学早晨才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医院，可能短时间都没办法去公司。

　　张家学倒是不紧张，语气十分轻描淡写，陈简西却觉得可能不是这么轻微，接到消息后，匆匆洗漱吃了早餐就往医院赶。

　　昨晚孙家的寿宴上，孙泽远和陈简西说了一些季时遇的八卦，主意是说他从小就性格乖张，不容易相处，又说季家内部其实挺复杂的，他们这帮小辈知道的不多，只是偶尔偷听大人谈话时才知道个一鳞半爪。

　　孙泽远说，季时遇那种阴阳怪气的性子，大概是受了家庭的影响。

　　陈简西笑了笑，把刚才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在社会上混，总要面对各种性格的人，季时遇这种人讨厌归讨厌，毕竟打交道的机率不大，陈简西还真不太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也对他的那些心路历程丝毫不感兴趣。

　　到了医院时才八点刚过，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幸运的是，医院的停车场内还剩有车位。

　　太阳早就出来了，天很蓝，一丝风都没有，感觉今天会比较热。

　　陈简西按照张家学所说的地址，匆匆往住院部那边赶。

　　没走几步，陈母打电话过来。

　　陈母喜气洋洋地在那边说：“简西，这个星期天回来吃饭啊。”

　　陈简西一听这个语气就起了警觉：“该不会是相亲吧？”

　　陈母咯咯笑：“见见嘛，也没说一定要谈，万一看对眼了呢。”

　　陈简西就开始头疼了。

　　他人高腿长，走得又急，这边还在头疼那边的陈母，一时没留意，身体狠狠地撞到了什么。

　　陈简西一个激灵，忙低下头。

　　有个穿着墨绿色衬衣的女人被他撞得差点儿摔倒，低着头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我去。

　　陈简西匆匆地用一句话打发陈母，飞快地挂断电话，往前一步，温声道歉。

　　“不好意思，没撞疼你吧？”

　　女人慢慢抬起头，表情有点呆，好像被撞傻了。

　　挺热得天，她仍然穿得是长袖，袖子扣得严严实实，阳光下，脸白得像纸一样。

　　是那晚那个棒棒糖女人。

　　“是你啊。”陈简西被这种巧合惊到，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俩挺有缘的啊，又碰面了。”

　　连夏眨了眨眼睛，眼前还是一阵白一阵黑。她本来还在坐小月子，昨晚又流了不少血，后面为了陪冯珈瑜熬了个通宵，这会儿整个大脑都是蒙蒙的。

　　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从记忆中搜索出眼前的男人是谁。

　　“你好。”

　　陈简西想，这个女人的身体肯定很差，每次见到感觉都像游魂一样。

　　“你……没事吧？”他试探地问，“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应该是吧，要不然也不会来医院。

　　只是毕竟连名字都不知道了，实在算不上熟悉，问得多了好像有点多管闲事。

　　连夏头晕得厉害，挤个笑容都有点勉强。

　　“还好。我要给朋友买早餐，不跟你聊了。”

　　陈简西点头，身体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她让路。

　　连夏冲他点了下头，向前一步，身体忽地摇晃了一下，然后直直地往前倒去。

　　陈简西：……

　　手比大脑还快，陈简西这边才反应过来，双臂已经把人抱到怀里。

　　“喂，你怎么样？”

　　女人安静地闭着眼睛，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陈简西打横将她抱起，按照指示牌，飞快地往急诊那边跑去。

　　该庆幸现在就在医院吗？

　　不过她怎么这么瘦，有没有八十斤？

　　一个成年人，他抱着都一点不费力，完全不耽误他健步如飞。

　　快到急诊门口时，连夏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算得上陌生的男人怀里，吓了一跳。

　　“放我……下来。”

　　“不行。”陈简西十分的专横霸道，“你这样我可不敢放你下来，你得看医生。”

　　“我没事。”

　　“那要医生看过才行。”不等她再说下一句，他又不耐烦的加了一句，“别闹，多大的人了，还怕医生是吧？”

　　女人好像被他噎到了，暂时放弃挣扎。

　　陈简西三两下将她抱进急诊，在医生过来前问了一句：“一直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女人的嘴唇微微嚅动，声音很轻：“连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