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最后一个晚上》常唯欢

5、第 5 章

　　小冬，这是季时遇对她的称呼，他的解释是，他喜欢冬天，他出生于冬天，他们又相识与冬天。

　　连夏并不相信这个解释，因为她记得当时已经过了立春，是春天。不过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他给的，她就得接着，因为他们有约定－－一切听季时遇的。

　　她尽最大努力去做，自认为做得十分完美，除了那个孩子，除了她想到了离婚。

　　然后，现在，季时遇说，他的字典里，没有“离异”。

　　她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只有“丧偶”。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裹得这么严实，连夏却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有寒意在往里钻。

　　“证是假的。”她说。

　　“有区别吗？你敢离开我吗？”季时遇在那边又笑了，语气甚至算得上轻快。“快点儿回来，帮我收拾行李。”

　　连夏的脚动了，可是车子停得那么远，好像永远都走不过去。

　　后面有声音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夹着一个男声。

　　“你没事吧？”

　　连夏茫然地偏了下头，目光没有聚焦，只本能地摇头，脚步加快，踉跄地往前飞奔，来到车边，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小小的密闭空间中，一片死寂。

　　车子是黑色的，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将带着她驶入地狱。

　　*

　　到了家，发现季时遇果然回来了，正在卧室里等着她。

　　像往常每一次一样，她问：“去哪里？”

　　“翡冷翠。”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比她大了将近八岁，马上就要而立之年，连夏却觉得他现在的举动恶劣中又有一点小小的幼稚。

　　他不知道，某些东西接触得多了，就会慢慢免疫吗？

　　就好像有些梦想，如果失去了实现的条件，也就会慢慢忘却。

　　她低下头，开始用手机查佛罗伦萨那边现在的天气。

　　“逗你的，是纽约。大概四五天。”

　　连夏头都没抬，切换了页面，将城市换成了纽约，然后开始着手收拾行了。

　　黑白两色的衬衫，黑色或藏青的西装，黑色的长裤，丝质灰色的睡衣，贴身内衣，一成不变的搭配，连夏总觉得他即使不换衣服也没人发现。

　　不过这样让她少费很多精力去搭配。

　　季时遇肠胃不好，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容易犯病，所以需要准备好药。

　　然后还有剃须刀，充电线，耳塞，眼罩，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收拾过太多次，连夏心中已经列好了一张看不见的清单，虽然她一直在想，这些东西还需要自己带吗。

　　她在收拾时，季时遇就坐在靠窗那张沙发上，很安静。

　　连夏一直没有看过他，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回走动着。收拾好所有东西，阖上行李箱，连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季时遇的目光好像落在她身上，又好像没有，只是嘴角，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

　　他在笑？

　　他在笑！

　　连夏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季时遇的眼睛动了，好像终于看到了她，弯起的嘴角落下去，抿平，冲着她招了招手。

　　连夏没有动。

　　她恐惧那张沙发。

　　沙发很宽，很大，临着窗，季时遇很喜欢将她摁在里面弄她，不拉窗帘。

　　她被剥光，他却穿戴整齐。

　　外面是空旷的天空，有时天很蓝，有时有云，有时在下雨。她知道外面看不到里面，可是却仍然觉得羞耻，感觉自尊被一点点踩到泥里。

　　“过来。”

　　连夏的脚动了，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到他面前。

　　季时遇不喜欢她忤逆他，她没必要，也不太敢在这时激怒他。

　　季时遇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盯着她光秃秃的手指看了一会儿，低着头，将一枚戒指套入她的指间。

　　是她昨晚取下的婚戒，放在抽屉里的。

　　“下次别忘了，要一直带着。”他说。

　　那么温声细语，连夏却迅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身体都是绷着的，僵硬如石头。

　　“别紧张，你在坐月子呢，我不弄你。”话虽如此，他却开始一件件脱她的衣服。

　　连夏咬紧了牙关，面容平静，像一潭死水。只在最后，拦了下他脱她内裤的手。

　　“垫着卫生巾。”

　　他瞅着他，神色很冷，好在没再继续。

　　“不过你在坐月子还到处乱跑，这可不太像话。这样吧，这一个月你都在家里休息。”

　　连夏咬紧的牙关松开，脸色却更白了。

　　这是要禁足她，不是第一次，可是却从没有这么长过。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惹毛他了。

　　“季时遇……”她拼尽所有的勇气，“我还有公司要打理，你不能……”

　　“我可以。”

　　她气极反笑：“你不可能只手遮天。”

　　他挑了下眉，伸出一只手，又伸出一只手，拢在她的头顶。

　　“我能遮住你的天就够了。”

　　以连夏的角度，看不到那双手在她的头顶拢成一个小小的房子形状－－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房子。她只记得小时候看《西游记》，如来一翻大手，就将孙悟空压在了五指山下。

　　季时遇的手罩在她的头顶，那是她的末世。

　　假如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你想做什么？

　　吃一顿最后的美味？和亲朋爱人在一起？做以前不敢做的事？

　　连夏想，她选择逃离季时遇身边。

　　“季时遇，”她偏过头，身体缩成一小团，却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许小姐回来了，你们可以重修旧好了。”

　　季时遇的表情十分无所谓：“我知道，我这两晚都是和她过得夜。”

　　不算意外，这一瞬间，心头涌过很多种情绪，最后被窃喜占了上风。

　　“所以，你可以放我离开了对吧？我们以前说好的。”

　　季时遇好像在追忆，过了片刻，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否认：“我没有。”

　　竟然出尔反尔得如此理直气壮！

　　连夏气极，不由地提高音量，提醒他：“当时你说假结婚，我问要多久，你没回答，然后我就说，是不是要等许小姐回来，你就默认了。”

　　季时遇歪着头，好像又认真想了一下，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等连夏开心，他又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不过是你说的，我没答应。”

　　“你默认了。”

　　“那个不算默认。”声音渐冷，他的一只手不断摩挲着她手上的婚戒，一下一下的，像抚摸一只小宠物，“我刚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季时遇太太’这个称号，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配得上，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

　　连夏没有再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颈间，看到那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印子，白色的衬衣领子上，也腻着一抹不太起眼的红色。

　　禁锢不喜欢的人在身边，又在外面和真正喜欢的人没名没份的寻欢作乐，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对了，提到许沁，你觉得她的画怎么样？”

　　连夏的目光从他的衣领上挪开，不吭声。她知道他想干什么，略微的刺痛过后，更多的还是觉得他幼稚。

　　“你要有兴趣，我也可以捧你。肯定捧得比她红。”

　　连夏还是装聋作哑。

　　所谓杀人诛心，大概就是如此，他却忘了，她的梦想早已经死了。

　　“行了，知道你现在一心扑在你家那个公司上了。”季时遇轻嗤一声，站起来，踱到窗边站定，“我的手在你的头顶，你大概觉得，我的头顶，也有一只手对吧？”他晃了晃手机，“那就看看吧。”

　　连夏偏着头，看着他脸上堆满了笑容。

　　“喂，妈，没打扰您吧……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我养的小玩意，您就别操心了，您那些司机，我也没打过他们主意，对吧？”

　　连夏的眼中先后露出惊愕和恐惧之色，马上垂下眼掩饰。

　　季时遇挂了电话，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一步上前，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好几秒。

　　“怎么，吓到了？你下次记好了，我的头顶，从来没有手。”他的手在她下巴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冷冷一笑，“还有，没长脑子，就别学别人玩什么计谋，小心让人吃得渣都不剩。”

　　连夏冷漠地迎着他的视线，心却已经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季家那场同室操戈，最先出局的是季父，现在已经被迫在某家疗养院里颐养天年。以这两年的观察，连夏一直以为季时遇忌惮季太太，所以她的确一直有意讨好季太太，比如先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她，向她讨主意。

　　可是现在，季时遇这么轻巧地就撕破了脸，而且表示她耍的那些小心机，他都洞若观火。

　　季时遇的头顶没有手，那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为了你，我和季太太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被打破了，你要怎么补偿我？”季时遇的手从下巴一路滑下去。

　　连夏缩得更紧，又被他强硬打开。

　　他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嘴角漾着一抹笑。

　　“那就再给我生个孩子吧。”俯身在她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好像哄孩子一般，“小冬，别伤心，我们以后还会有宝宝的。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

　　陈简西卖完废品，又去帮一个朋友搬家。陈家二老对连夏很感兴趣，可惜陈简西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其他的更加无可奉告。后面一行人一起去吃饭，吃着吃着，陈简西忽然想到早晨那一幕，想到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像个游魂一样，随时都可能会飘走。

　　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吧，肯定是很严重的事。

　　只是萍水相逢，轮不到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