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第二，其实倒数》九尧倬

1、第一章

　　陈弗死了，死在了最好的年华，他当时疼着，祁飞隔着玻璃看他，却不知道怎么帮他。
　　“祁飞，我难受。”

　　脑海里来回都是这么一句，祁飞从口袋里掏出糖，往嘴里塞，咖啡店里的灯光很刺眼，刺得她的眉心有些泛疼。
　　从小到大，祁飞遇到什么事儿都不哭，偏偏听到这一句后哭了。
　　眼睛最近总是红着。
　　前几天给陈弗收拾遗物的时候，看着那么一堆特优生奖状，祁飞又哭了。

　　她闷声骂自己，问了一个自己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祁飞。
　　陈弗不是她亲生的弟弟，两个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祁飞没爸妈，天生一个人过，陈弗虽然有爸妈，但相当于没有。
　　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为了抢一个打折的蒸包，差点打了一架，后来熟了，才知道同病相怜。
　　祁飞从‘厂’里逃出去后，陈弗也从家里逃出来。
　　两个人沿着高速公路跑，越跑越快，仿佛在逃命。

　　但其实，也是在逃命。
　　祁飞自小无父无母，被工厂里的人捡回来后给他们卖命，表面上说是制刀制皮革的厂，但祁飞进去后一直在练棍练棒，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精武馆。
　　而陈弗的爸妈不让他上学，让他早点辍学，别浪费家里的钱。
　　祁飞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大，她给自己推算了个年龄，占了便宜，从此做了陈弗的姐。

　　她打工，陈弗学习，放假了也会帮着赚生活费。
　　两个人关系一直挺好的，每次打架都是因为陈弗想辍学打工，每当这个时候祁飞的眼神都很可怕，拽着陈弗的头发也会把他拽到书桌前。
　　“你以为我养你是白养的，”祁飞的说辞都一样，“你给我中个状元。”
　　陈弗的成绩真的很好，不说中个状元，探花还是有希望的，高二的期末统考他以全市第二名的名次被市重点给盯上了。
　　楚安高级中学说只要陈弗来读，学费全免还带倒贴。

　　那时候的祁飞以为这是好运气的开始，看是没想到，这重点高中的门还没踏进去，人就没了。
　　是那场开学宴。
　　祁飞去接陈弗，人没接到，却眼睁睁看着陈弗被放在担架上，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轰鸣声中，她推开人群跳上救护车。
　　陈弗好好一张白脸，却开始发青，身上开始出现各种斑点。

　　“别看我。”
　　“祁飞，我难受。”

　　好几个噩梦里，都是这样的场景，祁飞被陈弗的呼救声给吓醒，每次醒来都是一手的汗。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那场开学宴，被抹得干干净净。
　　干净得好像就不存在陈弗这么一个人。

　　咖啡店就开在学校附近，坐在里面能看到一批一批的学生在十字路口疏散，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
　　咖啡店有很多人明里暗里都在打量祁飞，祁飞长得特乖，一眼看上去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就是神色阴沉，浑身罩着一股我虽然长得可爱但我特别不好惹的气质。少女油画般的长相，今日说法般的脾气。
　　“刺啦”——祁飞面前的椅子被拉开，坐进了个人。
　　“喝点儿什么？”老顾问。
　　“不用。”祁飞不知道老顾到底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顾。

　　老顾是个中年男人，长得很和善，但他一坐下来，祁飞立马就把手伸进了口袋。
　　口袋的右边有把小刀，祁飞下意识地用手指拂过刀面。

　　“快要开学了，”老顾问，“不紧张吗？”
　　祁飞答非所问，“你们怎么做到把陈弗的名字改成我的？”

　　市重点的第二名不再是陈弗，而是祁飞。
　　就凭这一点，老顾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你身后的是谁？”祁飞没指望老顾回答她。
　　“两杯橙汁，”老顾也真就没回答她，“你要冰的还是不冰的。”
　　“我要烫的。”祁飞咧嘴。
　　“老板，”老顾重复，“两杯冰橙汁。”
　　祁飞咬裂了嘴里的糖，苹果味的，有些酸。

　　“小姑娘别紧张，”老顾用手点点桌子，“我们这个合作很简单，你想要真相，我也想要真相，你进学校，我们都能找到真相。”
　　“我没有上过学。”这话祁飞之前就跟老顾说过了。
　　“总认字吧。”老顾笑。
　　“陈弗成绩很好，”祁飞抬头，“他考上了市重点的特优生，学费减半。”
　　“没事，”老顾云淡风轻，“要到时候你考得太差，学校看不下去把你的减免给取消了，学费我替你出。”

　　“为什么帮我？”祁飞又问了一遍。
　　“我不是帮你，”老顾每句话都很气定神闲，“我是在利用你。”他突然一笑，“我要是今年刚十八，就用不上你，我自己去当特优生。”
　　祁飞盯着老顾的眼睛，她一向擅长看人，但看着老顾的眼睛，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顶多看出了些红血丝。
　　“你是不是老熬夜？”祁飞突然一问。
　　“啊，”老顾没想到她这么问，“偶尔吧。”

　　“我还有事儿， ”祁飞站起身，“先走了。”
　　“欸，橙汁，”老顾的声音落在身后，“早知道给你打包了。”
　　咖啡店门口的门铃叮铃一响，祁飞推门往外走，风一下吹过来，带着点儿燥气。
　　楚安一直都是这气候，一直热一直躁，夏天贼长。
　　只有夏天和冬天。

　　“等等等等！”老顾竟然也推开门跟上来了，把包装好的橙汁递到祁飞手上，“你别给弄中暑了。”
　　手心立马冰凉起来，祁飞抬头瞥了一眼老顾，依旧没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那什么，”老顾补充了句，“你租的那地方离学校太远了，不方便，我给你重新找了个地方。”
　　“那地方离我打工的地方近。”祁飞回答。

　　“你不是已经辞了吗，”老顾果然什么都知道，“我既然利用你，肯定给你发工资。”
　　祁飞皱起眉，想起自己刚辞职两天，从来没跟老顾说过。“你，”祁飞有个猜想，“是条子吗？”
　　“我是顺子，”老顾挥挥手，“行了，你去忙吧。”
　　不用老顾说，祁飞也已经转身走了。

　　她其实最近心情很不好，吃了糖都觉得头疼，睡觉的时候一闭眼，就能看见陈弗那张脸。
　　他说疼。
　　祁飞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相信陈弗真的死了，那天白盖头盖全了陈弗的脸，要不是老顾拦着她，她真的恨不得去把陈弗拽起来。
　　走到转角处，祁飞看到了一个垃圾桶，手上一挑劲儿，包装袋连同着橙汁准确地投掷入洞里，“砰”得一声。

　　身后响起了口哨声，“准啊。”
　　祁飞头没回，往地铁站走过去，她要回去退房，老顾没说什么时候给她找新房，但是她今天晚上就得连人带行李滚出来了。
　　其实刚才她可以跟老顾直接说，但祁飞却不愿意开口。
　　她从不求人。
　　从小到大，她也没人可求。
　　求人也没用，就比如她当时求陈弗不要死，陈弗还是死了。

　　祁飞平常不用手机，最近却发现不用手机真的不行，那两百块钱买的小灵通，根本没办法上网。
　　以前祁飞用不着网，但现在她想上网查东西，有关丧葬的东西她一窍不通，她想查查除了头七外还有那些重要的日子。
　　她记得自己以前曾经跟陈弗说过一句话，“你要用什么，穿什么，就跟我说，别人有的，你也能有。”
　　现在也是，别人有的，她都想给陈弗。
　　烧过去。

　　祁飞租的出租屋位于楚安的西南郊区，坐了一个小时地铁转公交才到了，越往上走，祁飞就越觉得头疼。
　　可摸摸口袋，又没糖了。
　　她拿着钥匙走到房门口，房门却是开着的。
　　人的直觉总是这么准，什么不对就能预见什么。
　　祁飞眼皮往下，看到了自己的行李堆在门口，乱成一团。

　　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有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儿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拿着陈弗的那堆奖状，捏在手里，折得折，弯得弯。
　　“你来了啊，”男孩儿看到祁飞脸上的口罩，先是一愣，“李叔没说你是女孩儿啊，我叫张顺，我是房主的儿子，帮着来收房的。”
　　祁飞没应声，她的眼神定在张顺手上的奖状上，平时这些奖状，她都会一张一张压在玻璃下，没有一点褶皱。
　　“理顺了。”祁飞的声音很冷。

　　“什么，”张顺没听明白，“我说我是来收房的，你...”
　　“我让你理顺了！”祁飞一脚踹在了门口架子上，架子“啪”得被踹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怎么了，”里面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张顺？”
　　“没事儿，”张顺说着没事，脸已经有些变形，“你疯了？这是我带来的东西，不是你的，你踢坏了怎么办？”

　　冷静。
　　祁飞在告诉自己冷静，但从小到大，似乎只有陈弗能让她能冷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脚又提起，这次直接踹在了张顺的肋骨处。
　　陈弗都不在了，她还要冷静什么。
　　张顺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遭受这样的劲力，整个人几乎是飞进了屋子里，胃和肺几乎和在了一起，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了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后，他一爬，肋骨一疼，他又倒在了地上。

　　夏正行走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个书包，他垂下眼看张顺，“怎么趴地上？”
　　张顺一抬眼就看见夏正行站在那儿，逆着光，不合时宜地开始想，怎么同样穿着校服，人家就这么高大修长，这么像从校刊里走出来的模特呢。张顺脑袋“啪”得一声响，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哥们儿从小到大总是被那么多人喜欢。
　　他趴着，像是在给夏正行请安。
　　张顺终于站了起来，再往门口看的时候，祁飞和行李都没了，地上散乱的奖状也没了，一个也没留。
　　“我他妈...”张顺揉着肚子，“刚才遇到疯子。”

　　夏正行回忆刚才在书的扉页看到的名字，“祁飞？”
　　狗爬的两个字龙飞凤舞，让人印象不深刻都不行。
　　“谁知道她叫什么，”张顺怀疑自己肋骨断了，“我一看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就知道她是个疯子。”
　　“男的？”夏正行把书包重新放回椅子上。
　　“当然是女...男的。”张顺不想承认自己被个姑娘踹成这样。

　　“呀！小顺啊！”张顺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阿行也来帮忙了，真好，越长越高了，也越长越帅，我瞧着比电视上的小生好看多了。”
　　“妈，拍马屁没人给你钱，但确实，”张顺还在揉肚子，絮絮叨叨，“但确实，咱们班长可比电视上那些好看多了。”
　　“是不是很多女孩儿追你啊？”张姨继续开玩笑。
　　“不信谣不传谣，我们学校没几个人敢追我们班长的，一个个听了些传闻后，都不怎么敢往他身边靠，”张顺继续揉肚子，“上周有个难得有女孩儿给他递情书，还被他气哭跑了。”

　　“不早恋多好。”张姨的关注点显然歪了。
　　张顺开口，“对了，妈，租客刚才已经把东西拿走了。”
　　“书包没拿走。”夏正行提了句。
　　“是啊，”张顺妈妈继续说，“我刚才看那女娃往外走，我喊了句都没听见。”
　　这一声下来，屋子立马安静下来。

　　夏正行看向张顺，“男的？”
　　张顺放下了揉肚子的手，沉默地走到门口扶摔倒的架子。